春玲過來找我了，她告訴了我一件自己糾結了很久的時候，她說談了四年的男朋友向她求婚了。關鍵時刻她退縮了，她不知道如何面對男友。她說自己從來未曾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步入婚姻，她想一直歲月靜好，可求婚那一刻，她感覺自己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破了。

“我不知道如何跟他說，婚姻對我來說太可怕了，就好像有一道枷鎖套進了我的脖子。可是我真的很愛他，但是我不想要婚姻?！彼謴募埥矶牙锓鲆粡埿碌募埥聿潦脺I水。

作為她的朋友，我更希望她能幸福，如果婚姻使她恐懼，也許我會勸她放下。前提是我想了解她到底經歷了什么，會如此恐懼婚姻。

我又為她添了一盞茶，便聽她娓娓道來。

原來在五歲時，她的父母離異，幼小的她成為了所有人的累贅。只有年邁的奶奶收留了她，那天，她看著父母陸續坐上了大巴，她并不明白離別意味著什么，但她那一刻似乎明白，她以后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奶奶是個封建主義，她從小被男子主義荼毒，她一直覺得男子才能出人頭地，女子負責結婚生子，照顧好一家子就好了。所以春玲在九歲以前一直沒有上學，還是后來被村里的一個好心婦女舉報，奶奶無可奈何才讓她去上學。

本以為上學了，就可以解脫了一大半了，她卻因為年齡在學校格格不入，大家雖都是一個地方的人，家里面都是被大人嬌生慣養著，對于她這個顯眼的人，許多人有些排斥。還有甚者為她取了一個稱號叫“老黑妞”，有的還唱起了兒歌“一年班上老黑妞，又老又丑還打呼，家里無父又無母，只有老太養黑妞?！?

很多時候她想放棄，回家看到奶奶絮絮叨叨“你可給我記住了，九年義務教育結束，你就去給我嫁給隔壁老馬子，養你這些年可不是白養，養個老母雞都能下蛋，你可給我爭點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度過了那些時光，只記得初中畢業，她跑出了那個家。她知道自己就算考上了高中，奶奶也不會放過她。她提前打聽了縣城的路，在畢業前兩個月，開始在放學后掙外塊別人不要的瓶子，紙殼，她要，別人丟棄的東西她都攢著，有時候運氣好還能在工地順兩塊沒人要的鐵。

就這樣，她攢夠了二百五十四塊三毛四。那一夜她不敢合眼，一直用手摩挲著枕頭下那疊錢，她好害怕是一場夢，夢醒之后就要被一群人拖著去老馬子家。

老馬子他見過，四十幾歲，長的一臉橫肉，聽別人說那是長的顆肉瘤，老馬子家沒那么多錢就一直等他吊著。走路還時不時晃來晃去，加上他個子小還是個駝背，就更沒有讓喜歡他了。除了這個，他經常不洗澡，路過還能聞到一身酸臭味。為什么奶奶經常說讓她嫁給老馬子，是小時候老馬子見過她，瞧她長的水靈，自己又娶不到媳婦，就打上她主意，還承諾嫁給他后，給一筆豐厚的彩禮。

終于在春玲快撐不住時，聽見了隔壁奶奶的打鼾聲，她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她已經提前收好了一個小包裹放在了床下，現在只需要拿上錢，悄悄跑到山腳下，等到第一班去城里的車，她就可以逃離這里了。她越想越激動，出門時還是碰響了門口的棍子，她倒吸了一口氣。過了很久，發現屋里沒動靜，她才放下心跑了出去。

她不敢站在馬路上，她只能悄悄躲在草叢里，她也不敢睡覺，唯一的機會，她不想錯過。她困了就用草尖刺手指，等啊等啊，天蒙蒙亮時，她才等來了遠處的汽車聲，她興奮的跑了過去。

坐上車的那一刻，她松了一口氣，她不害怕未知事物，反而害怕一輩子困在大山，與一個四十多的老頭子度過一輩子。汽車帶著她去了北陽，她好奇看著窗外陌生的一切，是她在課本上見到的景象，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感覺，但這里并不是她的終點，她要逃，逃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想坐上火車，去到夢寐以求的青西。那個時候她摸了摸口袋，身份證有了，缺了一筆錢。她只好找個小巷子里的旅館住了下來，輾轉幾天她找到了人生第一份工作，給餐廳當服務生。她干的十分賣力，她只想這樣能夠迅速賺到去青西的錢。

厄運還是找上了她，她在餐廳沒多久，就被同村一個大漢認了出來，他拽著春玲大喊“來丫頭，你怎么在這？你奶奶可把你好找，你怎么不給你奶奶說一聲，她辛辛苦苦把你養大容易嗎？現在她臥病在床，你卻跑的遠遠的，如果今天不是你大伯我，你還要躲到什么時候。”她被拽著衣服掙脫不了。

旁邊的客人被他們這里得吵鬧吸引了過來，對著她指指點點，眼看自己要被拖走，她連忙打掉了一旁人的手機。那個人見狀一把抓住大漢的衣領，好在打掉手機的男人也很壯實，要不然她也不知道如何收場。

“不許走！”他拽的比大漢還要使勁，眼神中的殺氣怎么也藏不住，見此情形，春玲從后門溜了出去。大漢想去追，但他也脫不開身，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跑掉。

春玲跑回了宿舍，她拿起身份證和僅剩的衣服，就跑了出去。她一口氣跑到火車站，她氣喘吁吁沖著售票口說到“一百塊能從這到哪些地方，我要現在的，馬上發車的。”

售票員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不好多問什么，就查了起來“十五分鐘內發車的只有青西，東城，冒山，現在只有去東城的還有票，售價是89?！?

“要！”她掏出身份證還有皺巴巴的一百塊遞了上去。經過了這件事，她不能在家附近呆了，她要逃遠點，讓所有人都不認識自己她要重新生活。

在東城，她依舊找了份餐廳的工作，她的學歷目前只能做這些。她一干就是好幾年，也是那個時候我認識了她，但她從未告訴我她以前的遭遇。

說到這里，面前的紙巾盒已經空了。我只好又拿來了一包新的，輕輕拍著她肩膀說“這些事已經過去了，至少你現在過著自己較滿意的生活?！?

她抽泣了好一會，才抬頭看向我。這時我才看清她眼底一片青色，我無法想象她已多少天沒睡了?！鞍舶?，這只是剛剛開始?！彼站o我的手，眼神復雜看向我。

我有些愣神，看著她繼續向我訴說。

在東城待了一段時間，發生了一件令她一生難以忘懷的事。有個人叫張帥，經常來店里面吃飯，剛開始一周來一次，后來三天兩頭來一次，最后天天來，每次來都是找春玲。

周圍看戲的眼光讓她不適，但她做了這個行業，客人只要不是太過分的事，她都必須盡量滿足。

“張先生，今天要吃點什么？”她翻開菜單，將它放在他面前。

張帥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哦~這么久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口味嗎？”他似笑非笑打量了她一圈，最后又停在她臉上。

春玲直起身“張先生，稍等！我馬上叫廚房起菜。”

“慢著！”他叫住了要離開的春玲，春玲只好掛著笑耐心走了過去?！敖裉觳幌氤阅切?，我想換換口味，你有什么推薦嗎？”

“那要不試試我們的招牌魚？酸辣口，開胃下飯?！彼钢藛紊系谝豁摻榻B著。

他擺了擺手，春玲只好繼續換“那這個招牌蝦呢？香辣口……”還未等她說完，張帥又擺了擺手。

接連問了好幾遍，春玲有些煩躁“張先生，可能我們這里菜品有限，你看你想吃什么？我們盡量滿足你?！?

“我—想—吃—你！”他一字一句說的很大聲。

春玲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張先生，請你自重！”

張帥不以為然，挑了挑眉“我等你下班吧，我帶你去最好的餐廳?！?

一晚上，春玲提心吊膽。有時候她也想離開，她想安慰過余生，手機的余額讓她無法再有太多的選擇機會。她閉上眼，如果她不是這個學歷是不是就好多了，至少不會像這樣被人騷擾。

第二天，她請假沒去店里。她來到了這座城市最頂端的餐廳，她站在最高處俯瞰下面的一切，看到的只有若隱若現的高樓還有旁邊的云層。這種與世隔絕的感覺，她沉浸在其中，何時她才能像這樣。

她剛來到店門口，就遇到了張帥“來春玲，上次等你下班沒想到你跑那么快，我都沒看到你什么時候走的?！?

“張先生，請問你有什么事嗎？沒什么事，下班時間是我私人時間，你若有需要，可以問問店里在崗的其他同事?！彼龜蒯斀罔F說到。

不曾想張帥抵住了門口“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很喜歡你?！?

春玲被他的話逗笑了“你喜歡我，我就要喜歡你嗎？上班你是我的顧客，下班我們什么都不是，你這叫騷擾，我可以去告你！”最后一句話她說的特別重，她希望經過這些，張帥不會那么厚臉皮。

接連好長時間，她不再看到張帥，她以為一切都結束了。那天夜里，她獨自一人回家，不知何時被人尾隨了，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被幾個流氓包圍了。她拿出手機想報警，一個離她近的流氓率先搶了過來“哈哈，想報警！告訴你不可能！”

她想跑出包圍圈，面前只有一堵墻?！案墒裁茨?？”

人群里張帥叼著煙走了出來，領頭的看了他一眼諂媚著說“帥哥，你怎么在這，我們在這發現了一個妹子，正想……”

“滾！”他一腳踹飛了那人“不知道這是我看上的嗎？下次再被我逮到，一個個都給我斷手斷腳?！彼褵燁^丟到了地上，還朝地上淬了口痰。

所有流氓消失后，他才把手機遞給春玲“下次小心點，住那么偏，不知道這邊這條街，帽子叔叔過來很遠嗎？”

春玲顫顫巍巍接過“謝謝。”

不久后，他們在一起了，只是后來春玲才知道他們都是一伙的。

“張帥，我害怕！”她死死拽著被子不敢讓他靠近。

“別怕，這是每個女人都必須經歷的，我會輕輕的，不會很疼，相信我?！?

兩月后，她再也聯系不到他，她從未見過他，他好像人間蒸發一樣。她的工作也隨她的心情越來越糟糕，直到那天，店長找到了她“春玲，你也是老員工了，我也不想這樣對你，可是上面有任務，而且你這段時間被人投訴的越來越多，所以沒辦法才出此下策?！?

她離開了東城去了青西，青西是最繁華的地方，她以為自己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對此也沒什么震撼了。下車那一刻她還是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原來真的有磁懸列車，還有許多高聳入云的高樓大廈，最讓她吃驚的是沒有人在意她，更沒有人因為她的奇異而停下腳步，在這里，時間就是金錢。

她還是住了比較偏僻的地方，不過好在大城市治安很好，她不用擔心再遇到那些流氓，小混混。在這里她接觸到了，原來低學歷還有其他提升學歷的方法。她憑借自己攢到的資金，開始自己未完成的學業。

我還記得，我第二次遇見她是她來青西的第三年，這時的她興奮告訴我，她已經是一名大學生了，雖然不是在校的，她也很自豪了。至少她不是被人瞧不上的賤丫頭，她帶著我逛了好久好久，分別時，她還告訴我，近一年她談了個男朋友?？粗兆釉絹碓胶?，我也為她感到驕傲。

我回到東城沒多久，她也回來了，她帶著男朋友來我們店里看望我。她屬于安靜賢淑的性格，她男朋友恰恰相反，其實這樣也好，彼此互補。

她再次喝完了一盞茶水，眼神變得飄忽不定。“你說，這些年他一直陪著我，是不是我太矯情了，連這點都做不到?！彼_始陷入自我懷疑。

我蹲下身輕撫她“并非如此，你們相愛才能走到現在，如果其中一方的過失你們也不會走到現在，其實你也愛他，你只是害怕。因為你見過了也經歷過失敗的感情。你害怕，婚姻后他會變得不再那么愛你，你害怕他也像其他人一樣拋開你?！?

她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我看到了她的紅血絲，還有疲憊的樣子，她抱住了我“我也想放下一切，可我做不到，我一想到這個，晚上做夢又是以前的回憶。我太害怕了！我也不敢去賭?！?

淚水浸濕我的衣裳，我還是一如既往拍著她的背脊“別害怕，你按照你內心的想法去做，如果你覺得你無法這么快接受，你可以和他好好商量，逃避并不能解決一切，你這樣不見他，也會傷害他的心。你也知道，他是愛你的，你也不想一個愛你的人傷心吧?；蛘吣氵€是想一個人靜靜，你也可以選擇短暫分開，但你要明白，分開意味著什么?？赡軙纯?，會悲傷，會出現很多糟糕的情緒。但我希望你都能好好考慮一下?！?

那日后，我很久沒和春玲聯系了，再一次聯系還是見到了她男友結婚，哦，不！是前任，那一刻我才明白她的選擇也許是對的。晚上她給我打電話了“不知道你聽說了嗎？他結婚了，在和我分開一個月后沒多久久訂婚了，我也沒想到那么快。其實我當時想了很多，我的人生也才剛剛開始，雖然我們在一起了四年，我們彼此相愛。可我不想就這樣回歸家庭，他想要一個孩子，他父母希望我能生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晌液貌蝗菀滋与x了出來為什么還要回到那種日子。謝謝你！安安，我想好了，我要繼續我的人生，哪怕我一個人我也不會害怕！”

我們掛斷電話后，我思考了很久，我把自己困在一個回憶里很久很久。我無法跨過得鴻溝，她卻依然堅定跨了過去。有時候，真的需要一點勇氣，而不是一直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