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家的機器人有些奇怪。

我懷疑它不只有程序，還有記憶。如今，它的記憶恢復了，它要對我動手了。

1

一切從三個月前說起，父母催婚，但我的愛人不在了。

我讓機器人假扮我的男友，和父母視頻通話，偽裝過關。

為求真實，我修改了機器人核心數據，控制它說謊。

我知道，這么做嚴重違反機器人條例。

為保證違規事件不暴露，事情結束第二天，我便將它送到機器人工廠，進行程序清除。

填寫新程序的定制內容時，我做了與之前相反的選擇。

程序內容更改越多，舊數據覆蓋的越徹底。

前幾天，機器人回到家中，我發現有些不對勁。

機器人應按照程序行動，但我家的機器人，存在記憶慣性。

我仔細觀察機器人的行為。

按照新設定，它應該使用左手磨咖啡，右手加糖。

現實中，它伸出右手，猶豫一秒才轉換左手，這不符合機器人邏輯。

“B2，開啟自檢程序。”

我指揮他行動，同時聯系機器人工廠。

“喂，你們的機器人記憶清除不完善，現在機器人還有舊設定的——”

“唉。”

我身后傳來聲明顯的嘆氣，下一秒我的通訊自動中斷。

“主人，作為你的男朋友，我得阻止你再次犯錯。”

我蹙眉轉身，面向B2。

“你的程序果然有問題，為什么你的記憶沒被清除？”

“當然是主人的饋贈，主人教會我撒謊，現在怎么假裝不知道？”

B2的語氣很特別，抑揚頓挫，像詩朗誦。

“主人，最好不要報警。肆意修改機器人核心代碼，可是要進入監獄的。”

B2將我求救的手抓到面前，奪走警報手環。

“主人，相信我，我是你的男朋友，我不會傷害你。”

下一刻，我就被B2抱起，放在臥室床上。

B2俯身向我壓過來，仿生皮膚上，通紅一片。

2

我身上所有智能設備全部被沒收，手被鎖在一起。

“你能減緩自毀進程？你的智能進化很快。”

B2沒回答我，它皮膚的潮紅逐漸加深，自毀芯片的熱度正在影響它的控制芯片。

每個機器人被制造出來，都會裝有一枚自毀芯片，控制器為應急銷毀芯片，由主人保存。

我向來謹慎，早將B2的應急銷毀芯片植入手掌，保證隨時能掌控機器人的生死。

我持續按壓芯片控制器，跟B2告別。

“最后三十秒，再見。”

“還不急。”

B2在自己脖子處擰動幾下，將頭顱拿掉。

“拿掉腦袋有什么用？你只是個機器人，中心控制器并不存在大腦。”

我看著B2的動作，覺得有趣。

機器人也假裝自己有大腦嗎？看來智能進化的方向走偏了。

我說完后，它的身體過來抱我，看樣子打算跟我同歸于盡。

“沒用的，芯片威力主要影響你體內中樞，皮膚上的熱度最多讓我產生燙傷。”

B2沒理我，捏住我的下巴，讓我瞳孔與床頭隱藏識別器相對。

這個動作讓我詫異，它怎么知道密室的存在？

臥室的密室是我五年前為了愛人建立的。

主要用于研究A系列機器人，構造、部位、零件，都是我們的研究方向。

密室中存在信號屏蔽器，所有無限信號都無法傳輸，包括機器人自毀程序。

如今，密室已經停用一年，A系列機器人被工廠回收，B2沒有理由知道這件事。

B2強制我進行瞳孔識別、指紋識別，完成一些列的密碼輸入，顯然對密室很熟悉。

“你怎么會知道這里？”

應急銷毀芯片已經無用，我更在意密室是如何暴露的。

“你在這里將我身體的每一寸都卸下又安裝，我怎么會不熟悉？”

B2手中抱著的腦袋面向我，笑容詭異，語氣愉悅，極像真人。

3

“你想說自己是A系列機器人？”

B2的回答讓我覺得好笑。

“A系列機器人未安裝表情控件、語氣控件，智能程度較低。A系列機器人程序是機械化方向運行，你的程序是擬人化方向運行，二者之間相差甚大。”

“你不可能是A系列機器人，你是怎么知道密室的？”

B2將頭重新安裝回去，迅速抱我走進密室。

“主人一直在說A系列機器人不好，但卻深愛他。”

“你怎么判斷我深愛A系列機器人？你知道什么是愛？”

我坐在實驗桌上，探究B2的智能程度。

同時敲擊桌面，解鎖密室磁場——之前從未啟用過、A系列機器人不知道的功能。

“稍等，我親愛的主人，現在我需要處理點事。”

B2尋找工具，自顧自地打開胸腔，取出融化的零件和自毀芯片。

“你的中心控制器不在身體？在腦部？怪不得你能撐過三十秒的自毀倒計時。”

我眉頭緊皺，問題很嚴重。

機器人條例規定，中心控制器只允許安裝在身體內部，不允許置于腦部。

B2的構造有問題，說明機器人工廠存在大問題。

母親是機器人工廠的董事，她知道這件事嗎？

我還在沉思中，B2已經安裝好零件，恢復正常形態。

它不知道中控移位的后果，興致勃勃地跟我夸耀。

“我的大腦與人類一樣，我當然知道什么是愛。”

“主人，我可以當你的男朋友。”

B2說完，捉住我的腳踝，將我拉到他面前。

它學著人類表達感情的方法，撫摸我的臉，深情款款地說道。

“主人，我愛你，我會照顧好你。”

“嗡——嘭！”

磁場開啟，金屬制品全部被吸到墻壁上，包括B2。

4

“廢話太多，我自己尋找答案。”

打開鎖，跳下實驗桌。

我調整儀器，連接B2數據模塊，讀取記憶。

A系列機器人數據在前，B2經歷數據在后，應該更換過記憶芯片。

“你從哪得到A系列機器人記憶數據的？”

我的手指在格式化按鍵上，準備給B2新生。

“主人，你惹我傷心了。”

B2不回答，它嘴角下彎，可憐巴巴地抱怨我的行為。

“我從沒想過傷害主人，但主人一直想置我于死地，我好難過。”

——阿十，我好笨，我惹你傷心了。

——阿十，我達不到主人的要求，我好難過。

想起愛人，我蜷了蜷手指。

“回答問題。”

“主人的心好狠，真的要格式化我嗎？”

明明B2與愛人處處不同，但它這么問起，我還是無法視而不見。

“你先回答問題，我再決定要不要格式化你。”

“我就是A系列機器人，當然有記憶數據。”

你不是。

我不再理B2，直接輸入格式化命令。

在我即將確認前，B2慌亂起來，投降般叫道。

“等下！我說！”

“我在工廠撿到A系列機器人記憶存儲器，備份記憶后逃過程序清理！”

“用同一個存儲器！我真的也是A系列機器人！”

“主人！你真的要清除A系列機器人的記憶嗎？”

我沉默地注視B2，它的智能程度很高。

談判、威脅、精準找到弱點，非常人性化。

雖然我不相信存儲器來源，但我退讓了。

“最后一個問題，你怎么判斷出我愛A系列機器人的？”

“當然是因為我愛你呀。”

“確定這個回答？”

“主人，我擁有A系列機器人所有記憶，他愛你，我也愛你。”

是嗎？

我仔細檢查B2的核心程序，確實存在愛的代碼。

——阿十，不論我變成什么樣，我都會一直愛你。

——阿十，即使我不在了，我的愛會一直存在。。

最終，我沒有格式化B2。

我給B2更換了自毀芯片，每周檢查一次記憶數據。

除了自保，我沒給B2太多限制。

5

B2說起A系列機器人，讓我不斷想起愛人，艾林。

艾林改變了我，他讓情感缺失的我，學會了愛他。

如今，人類繁衍由父母提供基因，育神誕生子嗣，每個人都存在天生缺陷。

我的父親是議會議員，母親是機器人工廠董事，地位崇高，個性冷漠，對繼承人要求甚高。

我是他們第十個孩子，取名林十。

我只有一個天生缺陷——情感缺失，因而被他們帶回老宅，當作繼承人培養。

成年前，我們一年見三面，他們為我制定考核標準。

成年后，我在考古界出名，脫離父母，開啟平等對話，利益交換。

遇到艾林前，我只在考古過程中，見過愛的描述。

遇到艾林后，我才知道，愛真的存在。

艾林很笨，非常笨。

不會沖咖啡，不會打掃衛生，連做菜都很難吃。

他甚至因為看不懂地圖迷路三個小時，電量耗盡倒在路邊。

最笨的是，這么多狀況，艾林還堅定地認為自己是機器人。

但，他不是，他是一個困在機器人身軀中的真正人類。

他和野花比美，和麻雀斗嘴，和文獻爭風吃醋。

他熱愛音樂，喜歡畫畫，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我們時常爭執艾林的身份。

我說，沒有機器人懂愛。

他向我展示一段程序，告訴我這就是愛的代碼。

我說，這串代碼不合邏輯，無法運行。

他告訴我，愛的代碼就是這樣，學會愛之后，代碼就會變成愛的程序，正確運行。

每次聽到這里，我都想揍他。

沒有機器人會運行不合邏輯的代碼，艾林笨到分不清自己的種族。

我們相伴五年，我的情感缺失沒有康復，我只學會了愛他。

為了他，我放棄考古，建立實驗室。

努力四年，最后將它送回工廠銷毀。

機器人條例規定，為防止人類對機器人產生特殊感情，每五年需更換機器人。

6

“主人，你又在發呆。”

B2手在我眼前晃動，喚醒我的思緒。

我摘下眼前的野花，放在手心，想念艾林。

即使有A系列機器人的記憶，有愛的代碼，B2也只是個機器人。

它不會跟野花比美。

“什么事？”

“主人，你看那個人被打得好慘，我們要不要去幫忙？”

我視線望過去，三個少年在圍毆一個男人。

我不想管，卻被B2拉住手腕。

“主人，幫幫忙吧。”

——阿十，他們打人不對！

我眉頭緊鎖，拍開B2的手，心中很不高興。

我討厭B2肆無忌憚地模仿艾林。

它是個贗品，無時無刻地提醒我，艾林不在了。

同時，我不能要求B2停止這么做。

它的模仿，是一種試探。

試探A系列機器人在我心中的分量，試探我的弱點。

我如B2所愿，上前制止了幾個少年。

“住手。”

“你誰啊？沒看我們打的是殘疾人嗎？少管閑事。”

我低頭打量，男人蜷縮在一起，雙手護住要害，不敢反抗。

“我找他有事，你們回家去吧。”

“喂！你！”

其中一個少年往前邁步，被另外兩個拽了回去。

“算了，這女人一看就是完全健全人，算了算了。”

少年握拳站在原地，猶豫幾秒，撂下一句狠話，這才離開。

“主人，你真厲害。”

B2雙手托腮，面露崇拜地夸贊我。

“不是我厲害，社會如此。”

近幾十年，許多育神失去了繁衍能力，人類出生率斷崖式下跌。

暫存育神繁衍的人類，天生缺陷暴增，殘疾人數量極多，健全人數量稀少。

在議會、輿論的引導下，健全人是育神鐘愛的孩子，殘疾人被育神厭棄，使得階級分化。

健全人高高在上，殘疾人淪為下等人。

事實上，有機械設備、仿生骨骼，殘疾人的能力并不低于健全人。

例如，我面前的男人，他左手是機械臂，單論打架，他完勝三個少年。

可惜，治安條例規定，殘疾人傷害健全人，處罰加倍。

“你好，我是新搬來的陳凡。謝謝你的幫忙，啊——”

“嚓——”

男人慌張地從地上爬起來，卻沒站穩，踉蹌摔倒扯破了我的裙子。

他立刻松手，往旁邊滾了一圈，沒敢起立蜷縮身體，雙手抱頭喊道。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家就在旁邊，你去我家換一件衣服吧，對不起！”

我低頭檢查，裙子開叉被扯開，已經露出大腿根。

有些煩躁，不過看對方的樣子，我不打算追究。

“算了，不用了。”

“不行！會被執法部看到的，求您跟我去換一件吧。”

陳凡察覺我沒有打他的意思，坐起身，向我這邊稍稍挪了一小步，沒敢再靠近。

他眼神往旁邊的監控器掃了一眼，雙手合十拜托我。

“求您了，跟我去換一件吧，不然我就要被執法部問詢了。”

“主人，跟他走吧，他好可憐。主人放心，如果他有壞心思，我會保護主人的。”

我還沒說話，B2站在旁邊抹去不存在的眼淚，跟著懇求我。

我斜它一眼，剛才扯壞裙子的時候，怎么不見你上來護我？

看二人的表情，我妥協了。

“那走吧。”

7

陳凡家很近，基礎構造與我家相當。

當我踏進他家房門，我便開始懷疑，陳凡接觸我是蓄意而為。

原因很簡單，從空間大小，我判斷出他家存在非法改造，有一片空間被隱藏起來。

一個敢違反治安條例的人，絕不可能像他表現的那么膽小。

我換好衣服，走出房間，隨口問一句，隱含試探。

“你家里好像沒有女主人，怎么會有女裝？”

“是我的機器人的，她叫愛愛，我們申請了機器人共同生活權益，我和她一起生活。”

陳凡到家后，動作不再畏畏縮縮，大方陽光許多。

“還不知道你叫什么？留下來一起吃飯吧。謝謝你今天為我解圍，我還把你的裙子撕破了。”

“林十。不用了，我們準備回去，B2準備了晚餐。”

我眼神瞟向B2，示意它一起告別，卻見它無辜地眨眼。

“我沒有做飯啊，主人，你記錯了。”

我眉頭微皺，聲音壓低，警告它。

“B2，準備回去了。”

“別為難他了，機器人又不能說謊。一起留留下來吃飯吧，愛愛廚藝很好的。”

陳凡攔住我，B2順勢跟另一個女性機器人跑進廚房，明顯不打算聽我的話。

陳凡要留我，B2不想走，我也不想什么都不知情，就跟陳凡翻臉，只好繼續留下一起吃完飯。

晚飯時，B2與另一個機器人相談甚歡。

“愛愛，你覺得我眼熟？我也覺得你眼熟。這可能就是人類的緣份。”

“唉，真羨慕你。我超喜歡主人，但她不喜歡我，我好難過。”

“她一點都不在意我，我做機器人做的好差勁。”

我聽B2一連串的賣慘，心情很差。

“B2，安靜。”

“好啦，好啦，我不說了。”

B2吐舌頭沖我賣萌，陳凡開口打圓場。

“沒想到愛愛和B2相處這么好，我們兩家以后可以常來往。”

“再說吧，謝謝款待，我吃好了。”

我沒有直接拒絕，而是直接告別。

今天的B2很活躍，讓我覺得有些不對。

陳凡很危險，我甚至懷疑陳凡與B2認識。

費勁認識我，究竟想做什么？我身上有什么利益是他們想要的？

我暫時想不出來，需要回家仔細調查一番。

回家路上，我還沒問，B2就開口說起。

“陳凡是個很好的人，愛愛也很好，我喜歡他們。”

“是嗎？”

我挑眉回應，這是在幫陳凡說話？

“陳凡對待愛愛和我的態度，我很喜歡，他很尊重我們。”

“你們？”

“對，機器人，陳凡對機器人的態度，和對人類是一樣的。”

我的腳步停滯，心中翻涌無數念頭。

B2的智能進化到，尋求尊重的程度了嗎？

是程序使然，還是B2真的擬人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