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嵌進山崖的瞬間，月光突然暗了下來。新娘臉上那道血口像被撕開的信封，無數紙錢從裂口中噴涌而出，帶著腐肉味的山風卷著紙錢貼在我臉上，每張都印著扭曲的壽字。

阿翠拽著我跳下墳堆，我的手掌蹭過銅鏡邊緣，火辣辣的灼痛中竟滲出朱砂似的血珠。身后嗩吶聲陡然拔高，曲調從喜樂變成哀樂，那些抬轎的紙人膝蓋不彎地追上來，青白臉上畫著的五官正在融化。

“往槐樹跑！“阿翠突然開口說話，聲音像是碎瓷片在陶罐里碰撞。我們沖進村口時，老槐樹的枝椏突然垂下藤蔓，纏住最前面的兩個紙人。樹皮裂開黑洞，直接把紙人吞了進去，我聽見樹心里傳來咯吱咯吱的咀嚼聲。

月光透過槐葉間隙灑落，我才發現阿翠的脖頸在滲血——不是鮮紅的，而是混著紙漿的暗褐色。她伸手撕開領口，鎖骨下方赫然有個銅錢大的血洞，能看見里面竹篾搭的骨架。

“二十年前瘟疫...“她說話時嘴角開始皸裂，“我爹把我扎成紙人續命...“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向血洞，指尖觸到的東西讓我渾身發冷——是疊成心臟形狀的黃表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生辰八字。

祠堂方向傳來密集的銅鈴聲，整村紙人都在朝這邊聚集。阿翠突然扯斷頸間紅繩，串著的銅鑰匙掉進我掌心。鑰匙柄上刻著北斗七星，第七顆星的位置嵌著?；睒渥选?

“樹心...“她推著我撲向老槐，紙人群離我們只剩十步距離。鑰匙插入樹身裂縫的剎那，我聽見地底傳來鐵鏈崩斷的巨響?；睒淦は裢懮咂ぐ銓訉觿兟?，露出里面朱漆斑駁的祠堂門，門環是兩只銜著銅鏡的睚眥。

門內涌出的陰風帶著潮濕的霉味，供桌上四十九盞長明燈照出墻上密密麻麻的靈位。最上方的烏木牌位寫著“槐母娘娘“，下方五代村長的名字在燭火中詭異地蠕動。當我看見第三個牌位上浮現“林秋“二字時，后頸突然貼上冰涼的煙槍。

“本想留你當替身?！按彘L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的布衫正在褪色成紙衣，“既然見過槐母真身...“腐臭味撲面而來，他的嘴裂到耳根，露出里面竹篾編成的牙床。

供桌上的銅鏡突然射出一道青光，阿翠從鏡中躍出，手中剪刀直插村長咽喉。紙屑紛飛中，我瞥見鏡面映出的自己——半邊身子已經紙化，掌心的朱砂紋路正順著血管向心臟蔓延。

“快割破鏡子！“阿翠被村長掐住脖子，聲音像是漏氣的紙燈籠。我掄起長明燈砸向銅鏡，飛濺的鏡片中，無數蒼白手臂從裂縫里伸出。最后一刻，我看見阿翠的紙軀在青光中化作翩翩灰蝶，而她真實的少女模樣在某個碎片里朝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