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會前一周的排練強度驟然增加。許沐晴抱著筆記本站在排練廳角落，看著許臨風第十遍重復同一個樂段。他的眉頭緊鎖，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近乎暴烈地敲擊著，然后突然停下，重重地嘆了口氣。

“還是不對?！八麑χ鴺纷V搖頭，聲音低沉。

林教授從指揮臺走下來，拍了拍許臨風的肩膀：“已經夠完美了，觀眾不會注意到那點微小的速度變化。“

“但我會?！霸S臨風的聲音里帶著罕見的焦躁，“舒曼在這里標注的是一種猶豫、探尋的情緒，不是單純的漸慢?！?

許沐晴忍不住插話：“就像霍夫曼小說中克萊斯勒在現實與理想間的徘徊？“

排練廳突然安靜下來。幾個樂團成員轉頭看她，眼神中帶著驚訝——一個文學系的學生居然敢打斷許臨風的排練。

許臨風抬起頭，深色的眼睛直視她。許沐晴瞬間后悔了自己的多嘴，但出乎意料的是，許臨風點了點頭：“正是那樣?！?

林教授露出贊許的微笑：“許沐晴同學說得對。許臨風，或許你可以和許同學再討論一下這段的音樂文學背景？文字有時能提供新的視角。“

許臨風沉默了片刻，然后出人意料地站起身：“現在就去?！?

許沐晴還沒反應過來，許臨風已經大步走向排練廳門口。她匆忙跟上，小跑著才能追上他的長腿步伐。

他們來到一間空琴房。許臨風關上門，從背包里拿出一本破舊的德文原版書，翻到做了標記的一頁：“這是霍夫曼原著中描寫克萊斯勒內心矛盾的一段。你能幫我找到最準確的中文表達嗎？“

許沐晴接過書，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已經泛黃的頁邊。她發現幾乎每一頁都有許臨風細密的筆記，有些是德文翻譯，有些是音樂符號，甚至還有即興創作的小段旋律。

“你很珍惜這本書?！八p聲說。

許臨風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書脊：“這是我老師的珍藏。出國比賽前他送給了我。“

許沐晴認真閱讀那段德文，不時查字典確認幾個專業詞匯的翻譯。二十分鐘后，她抬起頭：“我想最接近的意境應該是'在世俗的枷鎖與藝術的天空間撕扯'，而不是常見譯本中的'左右為難'?！?

許臨風的眼睛亮了起來：“就是這個感覺?！八⒖剔D向鋼琴，彈奏起那個困擾他的樂段。這一次，旋律中多了一種掙扎的美感，仿佛每一個音符都在拉扯著什么。

“太棒了！“許沐晴情不自禁地說。

許臨風停下演奏，轉頭看她：“謝謝?！昂唵蔚膬蓚€字，卻讓許沐晴心頭一暖。

琴房外傳來搬運重物的聲音和老人吃力的喘息。許臨風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出門去。許沐晴好奇地跟上，看到走廊上，年邁的琴房管理員王爺爺正艱難地拖著一箱樂器配件。

“我來?！霸S臨風不由分說接過箱子，輕松地扛在肩上，“放到儲藏室？“

王爺爺擦了擦汗，笑瞇瞇地說：“又是你啊，小許。每次都麻煩你?！?

“不麻煩。“許臨風的聲音依然平淡，但語氣柔和了許多。

許沐晴站在原地，看著許臨風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這個在舞臺上光芒四射的天才鋼琴手，居然會默默幫助一個普通的琴房管理員？而且從王爺爺的話聽來，這還不是第一次。

回排練廳的路上，許臨風又恢復了那副冷淡模樣，仿佛剛才的插曲從未發生。但許沐晴心中，他的形象已經悄然改變。

周五晚上，校刊截稿日前夕，許沐晴在圖書館熬夜趕稿。凌晨一點，圖書館幾乎空無一人，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面前的文字開始模糊。她決定小憩十分鐘，結果一閉眼就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濃郁的咖啡香氣喚醒了她。許沐晴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發現桌上多了一杯冒著熱氣的拿鐵和一塊藍莓松餅，旁邊還貼著一張便簽：「喝完咖啡再工作?！獔D書管理員」

許沐晴環顧四周，圖書館已經只剩下零星幾個學生，沒有看到任何管理員的身影。她感激地啜飲一口咖啡，恰到好處的甜度和溫度讓她瞬間清醒了幾分。松餅也新鮮得出奇，像是剛出爐不久。

第二天清晨，許沐晴離開圖書館時特意向值班管理員道謝。

“咖啡？什么咖啡？“中年女管理員一臉困惑，“圖書館不提供餐飲服務啊?！?

許沐晴愣住了：“那昨晚的咖啡和松餅...“

“哦，那個啊，“管理員突然想起什么，“是昨晚一個高個子男生放在你桌上的。我還以為是你們約好的呢?！?

許沐晴的心跳突然加速：“他長什么樣？“

“挺帥的，穿黑色毛衣，走路姿勢很特別，像...“管理員比劃了一下，“像這樣挺直著背?！?

許臨風。許沐晴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他的身影。但為什么？他怎么會知道她在這里熬夜？又為什么要匿名送咖啡？

周一的排練結束后，許沐晴故意等到所有人都離開，才走到正在整理樂譜的許臨風身邊。

“謝謝你的咖啡。“她直截了當地說。

許臨風的手停頓了一秒，然后繼續若無其事地整理紙張：“什么咖啡？“

“周五晚上在圖書館?！霸S沐晴注視著他的側臉，“藍莓松餅很好吃。“

許臨風終于轉過頭來，眼神平靜得看不出任何波動：“你認錯人了。“

“圖書管理員描述的就是你?！?

“那她看錯了?！霸S臨風合上琴蓋，準備離開。

許沐晴攔住他：“為什么不承認？“

許臨風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突然反問：“你為什么一定要問清楚？“

這個問題讓許沐晴一時語塞。是啊，為什么她這么在意一杯咖啡是誰送的？

“我只是...不喜歡欠人情。“她最終說道。

許臨風的表情松動了一瞬，幾乎可以稱之為柔和：“那就當是感謝你幫我理解那段德文。“

他轉身離開，留下許沐晴站在原地，心跳不知為何比平時快了幾拍。

晚上躺在床上，許沐晴發現自己不自覺地回想著許臨風說那句話時的表情。她拿起手機，猶豫再三，還是發了條短信：「咖啡很提神，松餅也是。謝謝。」

十分鐘后，手機屏幕亮起：「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明天排練提前到九點，別遲到?！?

許沐晴忍不住笑了。這典型的許臨風式回復——明明做了體貼的事，卻偏要裝出一副冷漠樣子。

音樂會前三天，最后一次彩排結束后，許沐晴和許臨風因為節目單的排版問題爭論起來。

“作曲家介紹應該放在最前面，“許臨風堅持道，“觀眾需要先了解創作背景?！?

“但大多數人更關心演奏者，“許沐晴反駁，“而且林教授同意我的排版更符合閱讀習慣?！?

“林教授不是音樂專業人士?！?

“你這是什么意思？“許沐晴的聲音提高了，“難道只有音樂系的人才有資格決定這些？“

許臨風冷冷地說：“在音樂會上，音樂本身才是主角?！?

“如果沒有文字介紹，一半的觀眾根本聽不懂你在彈什么！“許沐晴脫口而出，隨即后悔了自己的尖銳。

排練廳瞬間安靜得可怕。許臨風的臉色變得蒼白，然后轉為一種可怕的平靜：“原來這就是你對音樂的看法。真遺憾?！?

他拿起背包大步離開，門在他身后重重關上。許沐晴站在原地，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失落。他們合作了近一個月，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那點默契，就這樣被她一句話毀了嗎？

那天晚上，許沐晴輾轉難眠。凌晨兩點，手機突然震動。一條來自許臨風的短信：「抱歉，今天是我太固執。你說得對，音樂需要被理解，而不僅僅是聆聽?！?

許沐晴盯著屏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許臨風在道歉？那個高傲的、從不低頭的許臨風？

她還沒來得及回復，第二條短信來了：「明天上午九點，琴房見。我有東西給你?！?

第二天，許沐晴提前十分鐘到達約定的琴房。許臨風已經在那里等候，身邊放著一個精致的紙袋。

“這是...“許沐晴遲疑地接過紙袋。

“打開看看?！霸S臨風的聲音依然平靜，但眼神中有一絲罕見的期待。

許沐晴小心地取出里面的物品——是一本裝幀精美的《舒曼鋼琴作品全集》，而且是限量版。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接受?！霸S沐晴震驚地說。

“不是原版，“許臨風迅速解釋，“是再版。但里面的注釋很有價值，尤其是關于《克萊斯勒偶記》的部分?！八ｎD了一下，“我想你會需要它，為節目單做最后的修改?！?

許沐晴輕輕翻開書頁，發現扉頁上有一行剛勁有力的字跡：「給能聽懂音樂的文字舞者?！S臨風」

她的手指輕輕撫過那行字，突然不知該說什么好。

“我...“她抬起頭，正對上許臨風專注的目光。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側臉上，為他冷峻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那一刻，許沐晴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睫毛在陽光下幾乎是透明的。

“謝謝?！白罱K她只說出這兩個字，但心中涌動的情緒遠不止于此。

許臨風微微點頭，轉身走向鋼琴：“要聽聽修改后的版本嗎？“

許沐晴在琴凳旁坐下，點點頭。許臨風的手指落在琴鍵上，熟悉的《克萊斯勒偶記》旋律流淌而出，但這一次，音樂中多了一些她從未聽過的東西——一種近乎溫柔的傾訴感，就像冰山深處涌出的暖流。

許沐晴閉上眼睛，讓音樂包圍自己。在這一刻，文字與音樂的界限似乎消失了，只剩下純粹的情感在琴鍵與心靈間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