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沐晴盯著校刊編輯部電腦屏幕上的任務分配表，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筆。

“采訪音樂系許臨風？“她抬頭看向主編許婷，“為什么是我？“

許婷推了推眼鏡，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你不是剛寫了篇《校園藝術角落》的專題嗎？反響很好。這次音樂系新秀專訪，我覺得你很合適。“

“可是——“

“沒有可是，“許婷打斷她，“截稿期是周五，資料我已經發你郵箱了。對了，采訪約在今天下午四點，音樂系3號練習室外。“

許沐晴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她與許臨風那場不愉快的相遇。她安慰自己，那天在琴房許臨風未必記住了她的長相，就算記住了，以他那高傲的性格，大概也不會提起。

下午三點五十分，許沐晴站在音樂系長廊上，手指不停地檢查錄音筆和筆記本。3號練習室的門緊閉著，里面傳來流暢的鋼琴聲——是李斯特的《鐘》，速度快得令人窒息。即使隔著門板，那精準而富有力量的觸鍵也清晰可辨。

四點整，琴聲戛然而止。門被拉開，許臨風出現在門口，白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看見許沐晴，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你是校刊的？“

許沐晴點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專業而平靜：“許臨風同學你好，我是校刊記者許沐晴，約了今天做你的專訪。“

許臨風側身讓她進入練習室。房間不大，除了一架三角鋼琴外，只有一把椅子。許臨風沒有讓座的意思，自己靠在鋼琴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半小時后我還有課，盡快。“

許沐晴深吸一口氣，打開錄音筆：“首先恭喜你在全國青年鋼琴大賽中獲得一等獎。這是我校近五年來在這個賽事上的最好成績，你有什么感想？“

“正常發揮。“許臨風簡短地回答。

“你從幾歲開始學習鋼琴？“

“五歲。“

“是什么讓你堅持到現在？“

“習慣了。“

許沐晴咬了咬下唇。采訪提綱上的問題一個個被機械地回答，許臨風的眼神已經飄向窗外，明顯對這場對話毫無興趣。她決定放棄準備好的問題。

“你認為現在的音樂教育缺少什么？“她突然問道。

許臨風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她臉上，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懂音樂？“

“不懂專業演奏，“許沐晴坦然道，“但我聽過很多音樂會，也讀過不少相關書籍。“

許臨風沉默了幾秒，終于站直身體：“現在的音樂教育太注重技巧，太少關注感受。學生們可以完美地彈奏《月光》，但不知道德彪西創作時心中想著哪位詩人的作品。“

許沐晴眼睛一亮：“是保爾·魏爾倫的《月光》？“

許臨風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波動：“你知道？“

“《被遺忘的小詠嘆調》中的一首，“許沐晴微笑道，“'你的心靈是一幅精選的風景畫，迷人的假面舞者和貝加莫舞者在其中漫步，彈奏著魯特琴，在奇妙的裝束下幾乎顯得憂傷。'“

許臨風的目光變得專注起來：“很少有非專業的人知道這個。“

“文學與音樂從來都是相通的，“許沐晴感覺自己終于找到了節奏，“你認為在音樂教育中應該加入更多文學元素嗎？“

“當然，“許臨風的語氣明顯熱絡起來，“每首偉大的樂曲背后都有它的故事和情感來源。只彈音符不讀詩，就像只畫輪廓不填色彩。“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采訪出人意料地順利。許臨風談起音樂教育時滔滔不絕，甚至主動舉例說明。許沐晴發現，當他談論熱愛的話題時，那雙總是冷冰冰的眼睛會變得格外明亮，修長的手指會在空中無意識地做出彈奏的動作。

“最后一個問題，“許沐晴看了看時間，“下個月校樂團將舉辦'浪漫主義時期的詩與樂'音樂會，聽說你將擔任鋼琴獨奏？“

許臨風點頭：“演奏舒曼的《克萊斯勒偶記》。“

“為什么選擇這部作品？“

“因為它源于霍夫曼的小說，“許臨風說，“舒曼將文學人物克萊斯勒——那個在理想與現實間掙扎的音樂家，轉化成了音符。這是音樂與文學最完美的結合之一。“

就在這時，練習室的門被推開，一位頭發花白的教授走了進來。

“林教授。“許臨風站直身體。

“采訪還在進行？“林教授和藹地看向許沐晴。

“剛剛結束。“許沐晴收起錄音筆。

林教授點點頭：“許同學，關于下個月的音樂會，我正想找你。除了演奏，我們還需要有人撰寫每首曲目的文學背景介紹，放在節目單上。你有沒有合適的人推薦？最好是文學院的。“

許沐晴正低頭整理筆記，突然感覺到兩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起頭，驚訝地發現許臨風正看著她。

“許沐晴同學可以勝任，“許臨風的聲音平靜得出奇，“她對音樂與文學的聯系有不錯的理解。“

許沐晴瞪大了眼睛。林教授感興趣地打量著她：“是嗎？你是文學院的學生？“

“文學系大三，“許沐晴有些結巴，“但我沒有專業音樂知識...“

“沒關系，“林教授笑道，“我們需要的是文學視角。這樣吧，你和許臨風合作，他負責音樂部分的準確性，你負責文字表達。下周一來找我具體討論？“

還沒等許沐晴回答，許臨風已經替她應下：“好的，教授。“

林教授離開后，練習室里一時陷入沉默。許沐晴不確定地看著許臨風：“為什么推薦我？“

許臨風收拾著琴譜，沒有抬頭：“你說過，文學與音樂是相通的。“

“但那天的琴房...“

“我記得，“許臨風終于看向她，眼神恢復了初見時的冷淡，“所以我知道你不是隨便玩玩。你的樂譜上全是認真的筆記。“

許沐晴沒想到他注意到了這個細節。更沒想到，那個傲慢的許臨風竟然會因此認可她的能力。

“周一見。“許臨風將最后一份樂譜放入包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練習室。

許沐晴站在原地，突然意識到自己接下了一個不得不與許臨風密切合作的任務。她不知道這是該高興還是擔憂。唯一確定的是，那個在眾人眼中高不可攀的音樂天才，似乎有著比她想象中更為復雜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