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總監上任的第一天,空調開始咳血。
他的聲音像一把鈍剪刀,裁掉前任留下的所有承諾,然后遞給我一張嶄新的藍圖——紙太薄,透出下面未擦干凈的鉛筆痕。
“這是機會。“他說。
我的筆記本上還留著上個月的會議紀要,墨跡未干,但已經作廢。
他的指令總是裹著糖衣,像兒科醫生手里的退燒藥。“辛苦你“后面永遠跟著“但是“,“相信你“的下一句必定是“不過“。
晨會上,他攤開報表,指尖敲擊的地方,數字突然流血。
“這個錯誤,誰負責?“
沉默像霉菌,在會議室地毯上瘋長。我的名字被拎出來,晾在投影儀的光束里,像一塊沒擰干的抹布。
我開始在半夜驚醒,夢見自己變成Excel里的一個單元格,被無數雙手拖拽、復制、粘貼。
“按他說的改吧。“同事在茶水間耳語,蒸汽從她的馬克杯里溢出來,“反正下個月又會變。“
我的簽字筆在責任書上猶豫,墨水暈開一個小坑。他站在旁邊,呼吸里有薄荷口香糖的味道——清新得像某種威脅。
財務部發來的數據和他要求的不符。采購部的郵件抄送了五個版本。客服組的反饋表永遠停在“待補充“。
我的收件箱成了戰場,未讀數字像癌細胞增殖。
“為什么沒提前溝通?“他問。
我張開嘴,但聲帶突然罷工——原來它們早就集體辭職了。
“團隊要共擔責任。“他說這話時,窗外的懸鈴木正在落葉。一片葉子粘在玻璃上,像句被隨手丟棄的批注。
我數著他西裝上的條紋,突然發現那不是花紋——是牢籠的鐵柵。
打印機卡紙了。
就那樣,毫無預兆地,在最重要合同輸出的時刻。紙張皺成一具蜷縮的尸體,油墨像內出血一樣暈染。
我盯著它看了十分鐘,突然笑起來。
笑聲驚動了隔壁工位的實習生。她驚恐的眼神讓我意識到:我的面部肌肉,可能已經忘記如何表達正常的情緒。
下班時在電梯相遇。他刷著手機,我盯著樓層數字。
“最近壓力大嗎?“他突然問。
我想起抽屜里那板被摳空的安眠藥,想起凌晨三點修改的PPT,想起背鍋時咬碎的后槽牙。
“還好。“我說。
電梯門映出我們的倒影:他領帶整齊得像絞索,我襯衫第三顆紐扣不見了——可能是被某個深夜的崩潰崩飛的。
回家路上經過拆遷工地。
某個辦公室的銘牌躺在瓦礫堆里,金屬邊緣卷曲如苦笑。我蹲下來想看清上面的字,卻先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扭曲的,變形的,但異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