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的梆子聲驚起寒鴉，青梧提著藥籃穿過回廊時，嗅到了血銹味。檐角青銅風鈴突然齊聲作響，她抬頭望見云層裂開猩紅縫隙——那輪本該圓滿的明月，此刻邊緣正滲出暗紅光暈。

“血蝕...“她攥緊腰間半枚赤玉，碎玉邊緣將掌心硌出紅印。三日前替少爺研磨朱砂時，她偷看過天象監的密報：“熒惑犯心宿，恐有妖星降世。“

藥廬方向傳來瓷瓶碎裂聲，青梧閃身躲進紫藤花架。月光透過枝椏斑駁落在她素色襦裙上，將裙擺沾染的暗褐色污漬映得分明。那是今晨在后山采藥時沾上的，當時玄鐵荊棘突然瘋長，險些纏住她腳踝。

“青梧？“壓低的聲音帶著喘息。林夜從月洞門后探出身，墨色祭服領口沾著星點金粉。少年右手指節纏著滲血的布條，左手還握著半截斷裂的龜甲。

少女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又去試煉洞了？“指尖觸及的皮膚滾燙，林夜后頸的玄武胎記正在衣領下泛著幽藍微光。她想起昨夜在藏書閣暗格發現的殘卷，那上面用朱砂寫著：“玄武噬主，寅時現形。“

林夜抽回手時，袖中滑落半片焦黑鱗甲。“父親把繼承儀式提前了。“他踢開腳邊硌腳的碎石，“說是星盤顯示井木犴移位...“話音戛然而止，因為青梧突然捂住他的嘴。

十丈外的宗祠傳來編鐘轟鳴，七短一長，是嫡系子弟緊急集合的訊號。林夜瞳孔驟縮——他看見青梧腕內側有道灼痕，形狀竟與密室玄武浮雕的第三只眼完全吻合。

“拿著這個。“青梧將赤玉塞進他掌心，碎玉觸到胎記的剎那迸出火星。林夜剛要開口，地面突然劇烈震顫。假山石崩裂的轟鳴聲中，他瞥見青梧裙裾翻飛間露出小腿——淡青色血管竟泛著詭異的金紅。

宗祠方向騰起沖天青焰，林崇山的怒吼穿透夜幕：“玄武衛列陣！“林夜拽著青梧奔向密室密道，卻在轉角撞見終生難忘的景象：管家福伯癱坐在照壁前，手中燈籠滾落在地，昏黃光暈里映出他扭曲的面容——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正鉆出無數細小的蛇鱗。

“別看！“青梧扳過林夜的臉，自己卻盯著福伯脖頸處蠕動的凸起。當她腰間的赤玉開始發燙時，老管家突然發出非人的嘶吼，整個頭顱像熟透的瓜果般爆開，飛濺的卻不是腦漿，而是粘稠的墨綠色液體。

林夜將青梧推進假山暗道，轉身劃破指尖在石壁畫出鎮邪符。血液觸及玄武圖騰的瞬間，整面石墻泛起波紋，將追來的蛇人侍衛吞沒在漣漪中。青梧注意到他的血不是紅色，而是泛著金光的深藍。

“你的血...“

“父親說這是玄武賜福。“林夜扯下祭服下擺裹住流血的手指，“從三年前我主持春祭那日開始。“

暗道盡頭傳來齒輪轉動的轟鳴，青梧懷中的赤玉突然懸浮而起。當林夜用胎記觸碰機關樞紐時，她看見少年后頸的皮膚下有什么在游動——那絕不是血管，倒像是...某種生物的觸須。

密室石門洞開的剎那，腥風裹著冰碴撲面而來。九盞青銅燈映出中央祭壇的慘狀：本該封存著玄武鱗的玄冰棺布滿蛛網狀裂紋，冰中黑影的輪廓讓青梧渾身戰栗——那分明是具人形，卻從脊骨處伸出七條狐尾。

“三百年前就該告訴你的真相。“林崇山的聲音從背后傳來。現任家主半邊身子爬滿冰晶，手中斷成兩截的朱雀銅尺滴落黑血，“我們林家守護的從來不是星盤，而是...“

祭壇突然炸裂，氣浪將三人掀飛。林夜撞在石壁的瞬間，后頸胎記迸發的藍光形成一個護罩。透過紛飛的冰刃，他看見青梧懸浮在半空，赤玉化作流火纏繞著她——少女發梢燃起金紅火焰，瞳孔浮現出鳳翎紋路。

冰棺中的黑影睜開雙眼，那雙金紅異瞳與林夜四目相對的剎那，他聽見血脈深處傳來古老的吟唱。無數記憶碎片洶涌而入：三百年前的血月夜、被鐵鏈貫穿琵琶骨的七尾女子、還有林崇山將匕首刺入女子心口時，濺在星盤上的那滴藍血。

“阿娘！“青梧的尖叫撕破混沌。林夜驚覺那黑影的面容，竟與兒時在青梧妝奩夾層見過的畫像一模一樣。當他想要抓住空中飄散的赤玉殘片時，掌心突然傳來劇痛——自己的指甲正變成鋒利的玄色鱗爪。

冰晶碎片懸浮在空中，折射出萬千血色光斑。青梧赤足點在祭壇殘骸上，發間火星濺落在玄冰融水間，蒸騰起鳳形霧氣。她看見林夜蜷縮在墻角，少年右手指甲已完全異化成玄色利爪，正深深摳進石壁。

“別過來！“林夜嘶吼時嘴角迸出冰碴，后頸胎記處的皮膚隆起拳頭大小的鼓包。青梧卻迎著寒氣步步逼近，腕間灼痕與林夜爪尖產生共鳴，在兩者之間拉出金紅交織的光絲。

林崇山突然從斷柱后暴起，玄武化的右手抓向青梧心口：“朱雀余孽！“青梧本能地抬臂格擋，卻見林夜化作黑影撲來。利爪穿透父親掌心時，迸發的不是鮮血，而是混著星屑的冰凌。

“三百年前你們用我娘親鎮厄...“青梧的嗓音帶著重音，仿佛有另一個聲音在喉間共鳴，“現在該血債血償了！“她并指成劍劃過胸前，七道狐尾虛影自背后沖天而起，將密室穹頂擊穿。

月光順著破洞傾瀉而下，照亮林夜妖化的半邊臉龐。他左眼仍保持著人類瞳色，右眼卻已成豎瞳：“青梧，你腰間的胎記...“少年突然咳出帶著鱗片的血塊，“和冰棺裂紋一模一樣...“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從地底傳來，整座玄武閣開始傾斜。青梧踏著墜落的磚石躍至林夜身側，發現他脊背衣物下凸起數根骨刺。當她的指尖觸及那些猙獰凸起時，三百年前的記憶轟然灌入——

暴雨中的玄武巖祭臺，七尾女子被二十八道鎖鏈貫穿。年輕的林崇山舉著星盤高呼：“以半妖之魂，鎮八方妖脈！“女子最后望向東南方的眼神，與此刻青梧的雙眸完美重合。

“原來我就是陣眼。“青梧突然輕笑，發間火星凝成鳳冠。她扯開衣襟，心口處浮現朱雀圖騰：“林夜，殺了我就能重啟封印。“

少年妖化的右手不受控地抬起，卻在觸及她脖頸時劇烈顫抖。林夜的人類左眼淌出血淚：“父親當年...是不是也這樣逼你娘親...“

地面突然塌陷，兩人墜入萬丈冰淵。下墜途中，青梧看見無數冰棺懸于虛空，每具棺槨都封存著與林夜面容相似的少年。最深處那具冰棺突然睜眼，棺中人與林夜異化的右眼如出一轍。

“這些都是失敗的容器。“林崇山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他的下半身已與玄武石像融合，“夜兒，你該感到榮幸——三百年來唯一能承受妖圣內丹的...“

青梧突然咬破舌尖，將混著朱雀血的唾沫啐向聲源方向。火焰順著音波逆燃，照亮巖壁上密密麻麻的符咒。她終于看清那些以林氏子弟鮮血寫就的咒文，竟與林夜胎記的紋路分毫不差。

“醒醒！“青梧抓住林夜長出骨刺的肩膀，“他們在用你的身體...“話音未落，冰淵底部傳來鎖鏈斷裂聲。七條狐尾破冰而出，每條尾尖都卷著一具冰棺。青梧聽見母親的聲音直接在腦海響起：“毀掉主棺的心鱗！“

林夜突然發出非人咆哮，背后骨刺暴漲。當他的利爪刺向青梧心口時，少女主動迎了上去。利刃入肉的悶響中，青梧握住他妖化的手腕：“現在，該你吞噬我了...“

朱雀火順著傷口涌入林夜經脈，將他體內游走的玄色觸須逼出體外。無數記憶在兩人血液交融間復蘇：當年七尾妖狐自愿剜出內丹，只為保全腹中半妖胎兒；林崇山如何調換星盤，將玄武之力轉化為續命邪術...

冰淵開始崩塌，青梧借著最后的清醒將林夜推向出口：“記住，星盤第三十六道星軌...“話未說完，她的身軀已化作漫天流火。林夜墜出冰淵時，看見父親與玄武石像被七條狐尾拖入地心，而自己掌心攥著半枚融合的玉佩——玄武銜著朱雀尾羽。

林夜重重摔在玄武閣殘垣間，手中玉佩灼得掌心皮肉焦黑。天際血月已褪成慘白，星盤碎片懸浮在半空，投下蛛網般的陰影。他掙扎起身時，發現滿地霜紋正滲出靛藍色液體——那分明是凝固的妖血。

“少主！“遠處傳來驚呼。林夜轉頭看見青龍脈的執事林墨淵率眾奔來，其手中提著的風燈映出眾人驚懼的面容。但當他們距離三丈時突然止步，林墨淵的羅盤指針瘋狂旋轉：“你身上...有妖圣的氣息。“

林夜尚未開口，喉間突然涌出混著鱗片的血塊。掌心玉佩驟然大亮，在他腳底投射出星圖幻影。二十八星宿方位同時傳來獸吼，西南方的鬼金羊虛影竟凝成實質，犄角燃著幽火向他沖來。

“離字位，三步！“清冷女聲破空而至。林夜本能地側身翻滾，原先站立處被鬼火熔出深坑。他抬眼看見白虎脈的林清羽立于飛檐，少女手中銀弓連發七矢，箭矢精準釘入妖獸七竅。

鬼金羊轟然倒地時，林夜頸后胎記突如烙鐵般發燙。他踉蹌扶住斷柱，瞥見冰面倒影中的自己——右臉爬滿玄色鱗片，瞳孔已縮成一線豎瞳。

“他被妖圣附體了！“人群中的驚呼引發騷動。林墨淵的桃木劍泛起青光：“列陣！鎮邪！“

“誰敢！“蒼老喝止震得瓦礫簌簌而落。眾人駭然望去，本該葬身冰淵的林崇山竟從星盤碎片中走出，半邊身軀化作玄武石像，胸口嵌著半塊焦黑龜甲。

林夜渾身血液逆流——那龜甲紋路與他胎記完全契合。父親石化的指尖輕點，他立即如提線木偶般浮空，四肢被無形絲線勒出血痕。

“夜兒仍是完美容器。“林崇山的聲音帶著金石摩擦聲，“只要星盤重鑄...“話音未落，林清羽的箭矢已穿透其咽喉。碎石崩裂間，眾人驚見斷頸處鉆出無數扭動的觸須。

玄武閣地底傳來轟鳴，九根纏滿符咒的鐵索破土而出。林夜在劇痛中看清鐵索盡頭——每根都拴著與自己容貌相同的少年尸體，尸身心口皆插著星軌狀鐵釘。

“三百年來第三十六具替身。“林崇山的頭顱在觸須簇擁下重組，“夜兒，你該高興...你是唯一活過血月的...“

林夜突然暴起，妖化的右臂撕開胸前衣襟。當眾人看見他心口浮現的星圖時，林墨淵的羅盤轟然炸裂：“逆亂星軌！你竟將二十八宿刻入血肉！“

劇痛如潮水般淹沒神智，林夜在癲狂中扯斷控制絲線。破碎的玉佩突然嵌入星圖空缺處，他聽見青梧的聲音自虛空傳來：“井宿為鑰，柳宿為鞘...“

本能地并指劃向心口，鮮血竟在空中凝成星軌劍。林夜揮劍斬向鐵索的剎那，拴著尸身的鎖鏈應聲而斷。那些蒼白的面容突然同時睜眼，齊聲誦念：“四象歸一，妖脈永絕！“

最后一條鐵索崩斷時，林崇山發出震天怒吼。玄武閣地基開始塌陷，林夜墜入深淵前看見驚悚一幕——萬千尸體化作流光涌入星盤碎片，拼湊出完整的二十八宿星圖。

“找到...第三十六道...“青梧的殘音漸漸消散。林夜在墜落中握緊星軌劍，劍柄處朱雀紋路突然發燙——那分明是青梧臨別時烙下的指痕。

林夜在墜落中看見星河倒懸。

碎裂的星盤殘片環繞著他旋轉，每一片都映出不同時空的景象：三百年前的血月祭壇、冰淵中萬千具自己的尸體、甚至還有青梧幼時在朱雀巷喂食流浪貓的剪影。他伸手觸碰那片溫暖的幻象時，星軌劍突然發出鳳鳴，劍柄朱雀紋路灼穿掌心血肉，在腕骨上烙出鎖鏈狀疤痕。

地底傳來巖層崩裂的轟鳴，林夜重重砸進一片青銅祭臺。腐朽的青銅柱上纏滿鎖鏈，鎖鏈盡頭拴著的卻不是囚徒，而是二十八具身披星官袍的干尸。他們的指尖皆指向祭臺中央——那里懸浮著一枚殘缺的玉衡珠，珠內困著青梧的虛影。

“星盤本體...“林夜妖化的右眼滲出黑血，視線穿透玉衡珠表面，看見珠內萬千星辰竟是由符咒拼成。青梧的殘魂被符咒纏繞，每當星光流轉，便有一縷金紅霧氣從她體內抽離。

祭臺突然震動，林崇山的聲音從干尸口中同時傳出：“這才是真正的鎮厄星盤！“二十八具干尸齊齊轉頭，空洞的眼眶亮起幽藍鬼火：“歷代星官自愿獻祭，以魂為引，以血為...“

星軌劍突然脫手飛出，劍尖刺入玉衡珠裂痕。青梧的虛影陡然凝實，她隔珠按住林夜心口：“還記得玄武閣的二十八盞長明燈嗎？“

少年瞳孔驟縮——那些燈芯全是人魚膏！

干尸們發出尖嘯撲來時，林夜反手握住貫穿玉衡珠的劍柄。妖血順著劍身注入珠體，符咒星辰接連爆燃。當青梧的虛影完全融入劍身時，他聽見三百年前母親最后的嘆息：“傻孩子，星盤才是真正的妖...“

玉衡珠轟然炸裂，沖擊波掀飛青銅柱。林夜在碎石雨中看見可怖真相——祭臺下方是無邊血池，池中浸泡著數百具朱雀脈子弟的尸骸，每個人心口都插著星軌狀鐵釘。

“用朱雀血溫養星盤，難怪要除名我族。“青梧的聲音自劍身傳出，帶著金石之音。林夜揮劍斬斷血池鎖鏈，腥臭液體突然沸騰，凝成一只巨手抓向他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七條狐尾破空卷來。林夜抬頭望見母親虛影凌空而立，狐尾纏住血池巨手的剎那，星軌劍自動貫穿其掌心。黑血噴濺中，無數冤魂尖嘯著沖出桎梏。

“去皇宮...“七尾妖狐的虛影開始消散，“毀掉辰極殿的...“話音未落，血池底部睜開一只豎瞳，瞳孔中浮現出林崇山獰笑的臉。

林夜踏著狐尾躍出血池，星軌劍所指之處巖層崩裂。當他沖破地表回到殘破的玄武閣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幸存的林家子弟驚恐后退，唯有林清羽持弓而立：“你身上有白虎煞氣。“

少女掀開左袖，腕間赫然是白虎噬鬼圖：“昨夜我射向家主的箭矢，涂著白虎脈禁術煉制的弒神散。“

林夜突然掐住她咽喉，妖化的右臂鱗片倒豎：“你們早知真相？“

“三年前我兄長被選為星官...“林清羽任由頸間滲出鮮血，“他的尸體在辰極殿地宮...“

星軌劍突然震顫示警，林夜轉頭望見皇宮方向升起血色光柱。光柱中浮現的星盤虛影，竟與玉衡珠內的符咒星辰一模一樣。更駭人的是光柱周圍盤旋著四象虛影——本該鎮守四方的神獸，此刻眼中皆流出血淚。

“四象泣血，天下大厄。“林墨淵從廢墟中爬出，手中羅盤指針已完全化作金色，“少主，現在只有你能...“

林夜揮劍削去他半幅衣袖，露出布滿星斑的手臂：“你也參與了活祭？“

破風聲驟然響起，林夜偏頭避開暗箭。箭矢釘入石柱的剎那，他看見箭翎上熟悉的朱雀紋——與青梧的玉佩紋路別無二致。

“皇宮來使到了。“林清羽擦去頸間血痕，“要活捉妖星降世的林家少主呢。“

星軌劍突然發出清越鳳鳴，劍身浮現出皇宮地宮的結構圖。林夜在幻象中看見青梧被鐵鏈懸于星盤中央，胸口插著二十八枚星軌釘。當幻象消散時，晨曦恰好照亮劍柄新出現的刻痕——那是個潦草的“辰“字。

“今日是七月初七。“林清羽搭箭拉弓，箭尖指向皇宮方向，“妖門洞開之時，白虎愿為前驅。“

林夜割破掌心將妖血抹在劍身，星軌劍霎時暴漲三尺青光：“那就讓辰極殿的星官們看看...“

他踏著初升的朝陽躍上屋脊，背后尚未消散的血月映出妖化右臂的輪廓：

“何為真正的四象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