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遠把林青青的事講給老章頭聽，老章頭一臉嫌棄地說：“你這是不是有點兒‘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的感覺？”

“你個糟老頭子哪來的這么多文化？滿嘴順口溜，你是要考研嗎？！”李源遠氣笑了。關鍵是這首詩是真踏馬貼切。

“嘿嘿，咱老伴兒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老章頭驕傲道，“幾個孩子的名字都是從詩里面取的——‘唱徹五更天未曉，一池月浸紫薇花’！”

在被老章頭秀了一臉恩愛以后，終于獲得了老章頭的賜福：“你挺精神的一個小伙兒，有點自信，勇敢點。”

然后又沒正形兒道：“我要是大姑娘，我指定喜歡你這樣的！”

……

李源遠天天和老章頭下棋已經成了習慣，他漸漸發現許多與他人對弈才能感覺到的快樂。

這種快樂是多層次多方位的，包括但不限于賽前賽后的垃圾話環節。

老章頭每次盤前都嘴硬，盤后都服軟，扯著李源遠給他復盤，不講明白不許走。

李源遠一直期待著老章頭展示一下當年用來吊打整個金溪和金州的“秘密武器”。

可老章頭總是推脫，說還要再打磨打磨，要多和李源遠下幾盤棋，找找靈感。

為了加速這一過程，李源遠拿出了自己繪制的，關于未來的AI棋譜，厚厚一沓。

老章頭看了一宿，硬是沒睡著。

他如獲至寶，說就算沒有秘密武器，把這個研究透了，也夠李源遠喝一壺了。

李源遠說，你可拉倒吧，就你這百手棋兩升半的耗氧量，我把你氧氣閥門關一半，你就是孟嵐附體都不好使。

如此談笑的一個多月間，老章頭的棋力已經讓李源遠刷到了【600】，已然是超越了趙浩然的水平了。

而李源遠自己的棋力只將將漲了一點點，從【708】到了【727】。

看來棋力的差距也會影響每一盤棋力獲得的多少，就像在刷子游戲里面，高等級以后再去刷低等級怪，就很難升級了。

二人都在偷偷享受著這樣的日子，也默契地沒人去提這日子結束的時間。

可以預見的，最遲到暑假結束，李源遠就要遠走高飛，到一千九百公里外的學校去上學。

李源遠想，等到了暑假，就能一整天都泡在這里。

到時候讓章叔給這邊裝一臺電腦，拉一根網線，自己和老章頭一起在網上進行一波慘無人道的殺戮。順便刷刷自己的棋力。

只要教會了老章頭用電腦，哪怕自己在學校也可以抽空整他兩盤。

……

時間來到六月，高考前夕。

李源遠多少還是有點心神不寧。

高考的重要性是刻在每一位夏國學子基因里面的。

就算從客觀理性層面上，李源遠知道自己瞎雞兒考也能考上，但潛意識和身體依然如臨大敵，框框分泌著各種應激的激素。

感受到李源遠的狀態不佳，奸詐的老章頭像是嗅到了機會。

他神秘兮兮地抽出兩張格子紙，上面乍一看是棋譜，但又好像是胡亂畫的。

待李源遠要仔細看時，老章頭又神神秘秘地收進文件袋里，藏在枕頭下面。

把床上剛搞出來的褶都撫平之后，老章頭滿意地笑道：“大功告成！”

“是那個絕招嗎？”

老章頭背著手，一副世界冠軍發表奪冠感言的姿態，“那可比當年的更絕。”

“來一盤？”

老章頭痛快答應道，“來！不過……”

“不過？”李源遠心想你這不僅要趁人之危，還要耍別的賴皮招數嗎？于是又笑道：“我要讓幾子？”

“滾蛋！不讓！”老章頭條件反射般回答。

“你別打斷我。”老章頭繼續道，“我這個招式，第一次和你下肯定能把你拿下，只不過下多了恐怕就不好使了。”

“咱們一番棋定勝負！”老章頭瞇起眼睛，笑瞇瞇地看著李源遠，帶著些許挑釁的意思，“怎么樣？敢不敢。”

李源遠早就被這無力的挑釁挑麻了，他只想快點見識見識這個絕招。就像是馬弓手關羽，本可以一箭射殺顏良，只是好奇顏良是方臉還是圓臉，于是帶了防身青龍偃月刀前去查看，終于一刀將其斬于馬下。

李源遠回答道，“輸了可不許哭！”

“彼此彼此！”

雙方坐定，像兩個武林高手一樣拉開架勢。

李源遠把裝了黑棋的簍子推給老章頭，這是他們倆的潛規則，李源遠不讓子，只讓一先。

規則上來說，黑棋雖有先手，但最后數目數的時候，要給白棋貼七目半。

讓先的意思是讓黑棋先手，但結算的時候不用帖目。相當于黑棋開局就有了七目多的優勢。

只不過李源遠贏老章頭從來都是二十目起步，因此也不太清楚這一先讓沒讓出去。

“猜先！”老章頭按住李源遠推過來的棋簍。

李源遠詫異地望向老章頭。

“遠啊。”老章頭語重心長地說，“咱老章頭一直捏著這個絕招就是為了今天。”

“這盤棋，你要認真下，要拿出家底兒下。”

李源遠笑道：“等會兒，好像哪不對啊。合著你的絕招就藏著掖著，我家底兒可都給你看光了啊！”

“嘿嘿，要不怎么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呢。”老章頭臭不要臉地嘿嘿一笑。

李源遠領會了老章頭的決心，不再扯淡，他打起精神，從棋簍里面摸出四顆白棋，攥在手心。

老章頭則是從棋簍里面捻出一顆黑棋，擺在棋盤上。代表他猜李源遠手中白棋是奇數。

老章頭猜錯，執白。李源遠執黑。

雙方二連星對二連星。

李源遠不去先手掛角，反而捻起一顆黑棋往四路中點一落。與星位占角的兩顆黑子連成一條直線。

是三連星開局。

在老章頭那個年代，三連星是個比較常見的布局。

而在AI時代，三連星已經被完全淘汰，原因很簡單，不如點三三或小飛掛角勝率高。

李源遠不論是出于對身為戰斗英雄老章頭的尊敬，對滿嘴跑火車的老章頭的喜愛，還是對同為野生棋手的老章頭的惺惺相惜，他都沒辦法上來就火力全開。

李源遠雖執黑先手，但通過這樣的方式，把先手還給老章頭。這一手三連星，像是武俠小說中即將對長輩動手的晚輩，劍尖指地，行了一禮，等待長輩出招。

老章頭毫不客氣。

他掛上氧氣管，閥門開到最大，氣勢如虹。

啪——

點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