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的空氣瞬間凝固。

父親莫漢猛地回頭，眼中是難以置信的驚愕，隨即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阿爾杰？你……你醒了？”

母親安賈莉更是捂住了嘴，淚水再次滑落，這一次卻是因為激動。

拉杰什·古普塔眉頭微皺，停下了腳步，審視的目光落在床上那個因病而明顯消瘦的青年身上。高鼻深目、膚色白皙、相貌倒是英俊——婆羅門雅利安人的血統(tǒng)特征顯而易見。

他暗自思忖：這小子醒了？可惜，終究是個傻子。

當初真是被阿修羅迷惑了心智，聽了家里那婆娘的話，非要給女兒普莉婭找個高種姓卻又容易拿捏的夫家，能讓女兒掌控夫家的錢和嫁妝，不會被當做一個家庭主婦一樣，伺候丈夫家一大家子。

哼，就在他和夏爾馬家訂下婚約之后，隔壁鄉(xiāng)的破落婆羅門家找上門來，愿意只要一半嫁妝就娶了普莉婭，他后悔得牙都快咬碎了。如今看來，這與夏爾馬家的買賣是徹底黃了，正好退婚，把女兒嫁去隔壁鄉(xiāng)。

在印度女子年紀越小嫁妝就越少，很多印度家庭等女兒剛滿8歲就會將女兒嫁出，以減少經(jīng)濟壓力。而如果女兒遲遲嫁不出去，整家人都會被周圍鄰居嘲笑。

阿爾杰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腦中的眩暈感和身體深處的虛弱。他知道，現(xiàn)在的每一句話都至關(guān)重要。他不能表現(xiàn)得太異常，印度三億三千三百萬個神明，萬一被人認定是某個邪神附體了就可以重開了；但也不能再像從前那般渾噩，否則說出的話只會被當成癡人說夢。

他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用一種略顯沙啞的聲音，緩緩開口：“父親，母親……古普塔先生。”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眾人，最后定格在拉杰什身上，“我在昏迷之中，聽到了你們的談話。”

他做出努力思考的樣子，眼神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迷茫，卻又透著一股不同以往的清明：“古普塔先生，如果……如果這門婚事確實讓您和您的女兒普莉婭感到困擾和擔憂，那么強行維持……恐怕也非神明所愿見。”

他的父親莫漢臉色驟變，幾乎要跳起來：“阿爾杰！你在胡說什么！病糊涂了嗎？”

一旁的拉杰什·古普塔聽到這話差點沒繃住直接笑出聲：這傻子，我還以為他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呢。

阿爾杰沒有理會父親的急躁，繼續(xù)看著拉杰什，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說服力：“強扭的瓜不甜。婚姻本該是兩家歡喜、神靈祝福之事。既然古普塔先生認為小侄如今的狀況……不適合普莉婭小姐，那么，我們夏爾馬家，縱然貧窮，但身為婆羅門，亦當有我們的尊嚴。”

他稍微停頓，加重了語氣：“這門婚事，就……按照古普塔先生的意思，算了吧。”

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清晰流暢，全無往日那癡傻青年的模樣。

阿爾杰的父親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兒子說不出話來。母親安賈莉則是一臉茫然和傷心。

拉杰什臉上掩飾不住的輕松和嘲諷。這個傻子居然自己同意了，倒是省下他不少口舌。“好，好！阿爾杰……賢侄果然深明大義。”他立刻順坡下驢，“既然如此，那事情就這么定了。莫漢，改日我再正式……”

“不過，”阿爾杰再次開口，打斷了拉杰什的話。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他身上。

阿爾杰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淺笑：“古普塔先生，婚約可以解除。但有些事情得說清楚。”他看向父親，“我們婆羅門是神在人間的代言人，是神的仆人，您和我們家定下的婚約是在神的見證下成立的，預(yù)支的那部分嫁妝自然也是供奉給神靈了。如今婚約不再繼續(xù)，但是獻給神靈的……”

他話未說完，但潛臺詞已然明了：退婚是退婚，錢是錢，獻給神的東西沒有退回來的道理。

拉杰什·古普塔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他本以為這家人會像個牛糞球一樣任他揉捏，乖乖退婚還錢，沒曾想這個剛醒來的傻小子竟和他做起了生意？這哪里像個傻子，簡直比吠舍商人還精明！對方畢竟是婆羅門，若在錢財上逼迫太甚，傳出去他也討不了好。

“這個……”拉杰什有些猶豫。

莫漢立刻領(lǐng)會了兒子的意圖，連忙在一旁幫腔：“是啊，古普塔先生，阿爾杰說得對。那些錢物我獻給了神靈，祈求祂佑護阿爾杰和普莉婭小兩口身體健康。”

拉杰什心中暗罵，但臉上只能擠出笑容：“呵呵，當然，當然。莫漢，阿爾杰賢侄說得是。之前的……就當我為神廟添的香火錢吧。”反正今天主要目的已經(jīng)達成了，他現(xiàn)在只想盡快離開這個破房子。

“如此，多謝古普塔先生的慷慨。”阿爾杰微微點頭，然后閉上眼睛，似乎力氣耗盡，“父親，母親，我累了……”

拉杰什一刻不想多呆，匆匆說了幾句場面話，帶著隨從快步離開了夏爾馬家。門口還聽見一個悅耳的女聲低聲說著什么，但是斷斷續(xù)續(xù)，聽不分明。

拉杰什走遠后，莫漢·夏爾馬終于爆發(fā)了，“你！你這個逆子！”，他指著床上的兒子，氣得臉色漲紅，手指都在顫抖，“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嗎？古普塔家的財富！那筆豐厚的嫁妝！就這么被你三言兩語給毀了！你個敗家子。”

阿爾杰緩緩睜開眼，眼神平靜地看著暴怒的父親：“父親，您覺得，就算我們今天跪下哀求，古普塔就會回心轉(zhuǎn)意嗎？他只會更加輕視我們。與其受盡屈辱再被退婚，不如我們主動放手，至少保住了一點顏面，也……留下些許實際的好處。”他意有所指地朝門口方向微抬下巴。

莫漢一愣，想到了拉杰什放棄索要之前預(yù)支的錢，心頭的怒火稍稍平復了些許，但仍然憤憤不平：“那點錢能跟全部嫁妝相提并論嗎？家里什么情況你不知道？這破廟香火越來越少，都快揭不開鍋了！本來指望拿到那筆嫁妝，買輛拖拉機……”父親似乎陷入了對美好未來的幻想中，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開始嘟囔。

母親安賈莉也在一旁垂淚：“是啊，我可憐的阿爾杰，這下你可怎么辦啊，以后還怎么娶得上媳婦……”

阿爾杰看著愁眉苦臉的父母，心中嘆了口氣。看來，這個家的經(jīng)濟狀況比他預(yù)想的還要嚴峻。

“父親，”他掙扎著坐起身，盡管身體還很虛弱，但眼神異常堅定，“您是婆羅門祭司，侍奉神明，受人尊敬。但僅僅依靠周圍信徒那點微薄的香火錢，或是像今天這樣，靠著身份乞求來的饋贈，我們夏爾馬家，永遠也抬不起頭來。”

“那你說怎么辦？”莫漢沒好氣地問。“我從小就被你爺爺要求背誦那些古老的經(jīng)文，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會。”

阿爾杰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父親，我昏迷之際，蒙象頭神垂憐，親入我夢。祂言您虔誠感天，特為我滌凈癡妄，并賜下一縷智慧，讓我為夏爾馬家?guī)韱⑹尽！?

莫漢聽聞此言，身體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聽到最后更是直接雙膝跪地，朝著空中連連叩拜，口中念念有詞。

母親更是捂著嘴，喜極而泣，不停重復念叨著：“阿爾杰，哦。我的阿爾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神明不會拋棄你的……””

“現(xiàn)在，有一個非常關(guān)鍵的問題。”阿爾杰沒想到自己隨口胡扯的幾句話，父母反應(yīng)如此劇烈，強行打斷道：

“咱家……現(xiàn)在到底還剩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