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律師在民事再審程序中的價值

法律服務行業是特殊的服務行業領域，若站在個案中客戶的角度，法律服務的核心實質是客戶購買法律專業服務者（以律師為代表）的服務，并在律師提供的服務中解決具體法律問題，以及因此對律師進行評價的過程。根據這一判斷，法律服務行業與其他服務行業似乎并沒有本質區別。但按照目前法律服務行業普遍遵循的方式，可以將法律服務籠統地分為“訴訟法律服務”和“非訴訟法律服務”兩大類。筆者認為，前述對法律服務的定義和評價方式更適用于“非訴訟法律服務”。而訴訟法律服務由于訴訟結果受多方因素控制，我們不應當僅以客戶的評價來斷定此種法律服務的價值，對于最終成功概率不到10%的再審法律訴訟服務更是如此。那么，對律師再審法律服務的價值到底應當如何評判？再審律師又應當如何定位自己的個案價值和社會價值呢？

一、律師對自己在再審程序中價值定位的認知

再審糾錯程序存在勝訴概率極低的客觀現實，如果律師把再審法律服務定位為滿足委托人對勝訴結果的追求，由于越失望的結果源于越高的預期，律師在再審程序中的法律服務價值則大概率會被低估。因此，作為律師，我們應當充分認識再審在我國司法程序中的價值，同時正向引導委托人對再審程序的認知。對一般的訴訟類服務來說，二審結果（或一審）就是一個句點，而對再審來說二審結果只是一個開始，而這個“結果”至少形式上已經經過了法律權威流程認證的結論，要改變一個“權威的既成事實”相較在原審之初的“可能事實”不可同日而語。這樣的局面導致了對再審訴訟類服務來說，如果僅從訴訟結果判斷，一般而言是不存在比二審結果還要糟糕的結果（實踐中，比二審結果還要糟糕的結果是客觀存在的，如雙方都提起再審的情形或法院院長糾錯啟動的再審程序）。因此，再審訴訟法律服務正因為客戶面臨的糟糕局面，律師的“胸有成竹”或許更容易促成交易。但律師應放棄以簡單促成交易為目標的談判方式，而是以存在改變原審生效裁判結果的可能性作為正確的價值引導。此種價值引導方式既貼合客戶尋找再審法律服務的初衷，也兼顧了訴訟法律服務特別是再審訴訟法律服務的特點，即再審訴訟法律服務要滿足的不是當事人原審的主張，而是一種對已經屬于“權威的既成事實”這一糟糕結果的救濟可能。

二、司法文件對再審律師的價值定位

2017年4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司法部聯合出臺并發布了《律師代理申訴制度意見》，這是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以及司法部第一次就律師代理某一類型的案件專門出臺的規范性文件。該意見一共十七條，雖然全文并未就“申訴案件”的具體范圍進行說明，但是根據全文理解應該包括了民事訴訟案件、行政訴訟案件以及刑事訴訟案件等所有訴訟案件裁判文書生效之后，為啟動審判監督程序而發生的申訴，同時亦包括了申訴之后的檢察監督、檢察復議、申請法院依職權糾錯等程序。該意見對律師代理申訴案件的必要性進行了肯定，對律師代理申訴案件的價值定位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解讀。

（一）律師代理申訴案件是貫徹落實依法治國的重要一環

《律師代理申訴制度意見》開篇講道：“實行律師代理申訴制度，是保障當事人依法行使申訴權利，實現申訴法治化，促進司法公正，提高司法公信，維護司法權威的重要途徑?！蔽覈鴽]有就其他民事訴訟程序（如一審程序）律師應當如何代理以及強調律師代理的必要性等問題專門出臺規范性文件的原因在于，對不服司法機關生效裁判的申訴到底應該如何進行，若沒有專業律師的參與，絕大多數當事人僅僅就如何提起申訴程序都是一頭霧水的。因此，申訴案件缺乏律師代理必然導致該程序的進入并處于無序狀態，這與我國逐年遞增的申訴案件數量（主要體現在民事申請再審領域）的發展是不匹配的。所以該意見的第一條不僅規定了當事人可以自行委托律師，也規定了“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可以引導申訴人、被申訴人委托律師代為進行”。^[17]類似的規定亦出現在最高人民法院2021年《四級法院審級職能改革辦法》第十六條。^[18]

（二）律師代理申訴案件有利于提升案件的申訴質量，保障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律師代理申訴案件由于原則上不得實施風險代理，^[19]這在大體上有助于提升案件的申訴質量。眾所周知，一般而言申訴案件沒有訴訟費，如果律師代理也可以零成本，會讓更多當事人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進行申訴。由于申訴案件的程序特點和申訴成功的低概率，我們深知申訴案件即便通過前期論證認為存在申訴事由，但其代理工作的難度不亞于甚至普遍高于原審，對律師而言需要投入的時間、精力和專注程度有更高的要求。因此，申訴案件不得實行風險代理有助于減少不必要的糾紛，同時也有助于律師代理費的低價惡意競爭情況的減少。從長遠角度出發，這對提升申訴質量進而保障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是有利的。

（三）律師代理申訴案件有助于減輕法院、檢察院的辦案壓力，提升辦案質量，亦有助于促進律師的專業化進程

當事人不服生效裁判欲提起申訴，在聘請律師的咨詢過程中，律師對于確實沒有法定申訴理由的案件一般來說都會給出息訴服判的指引，這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法院、檢察院的申訴案件數量；確定申訴的案件通過律師的代理，則能使其申訴材料在形式上更加規范，申訴理由更加具體合法，有助于法院、檢察院在審限內完成審查工作。

同時，由于《律師代理申訴制度意見》中明確鼓勵建立健全律師代理申訴激勵制度，并建議“全面加強律師代理申訴業務培訓和指導，通過將代理申訴業績作為評選優秀律師事務所、優秀律師等重要條件”等，^[20]這將在制度層面有利于促進律師將代理申訴案件作為專業分類?？陀^地說，我國現在已經出現了一批將代理申訴案件作為主要業務類型的律所和律師，特別是在民事再審領域。因此，我們可以說，律師代理申訴案件的價值亦體現在有助于提升自身的專業能力，促進自身長遠的職業規劃，利他利己。

（四）律師要在看到再審的“難”的同時，也要看到再審的“易”，讓當事人充分感受到再審律師服務的價值

筆者團隊雖然主要專注于民事再審業務，但并非我們找到了再審的制勝秘訣，客觀地說，筆者團隊在民事再審業務方面并非所向披靡，也相信現今也沒有哪個專業律師團隊能夠對申請再審業務夸下高勝訴率的海口。但正因再審程序的“難”，所以再審程序需要律師將本就應當具備的工匠精神發揮到極致，在對待每一份再審申請書時就應像對待一份定制的手工藝術品一般，構思、設計、選材、雕刻、打磨，反反復復，連同“包裝盒”也不能馬虎。

再審審查程序雖然以法院主導的書面審查方式為主，但是如何讓當事人“感知”到律師服務，這對當事人對律師價值的肯定尤為重要。對于再審訴訟法律服務來說，在建立委托關系之初，律師應充分告知委托人該項服務流程的復雜性和每一個步驟的重要性，實體程序的實現依賴于程序的爭取。例如，怎樣準確高效地申請立案、如何為當事人爭取詢問程序，這樣在過程中每迎來一次進展，如一張受理通知書、一次詢問、一次有準備的訴訟策略溝通，都會讓客戶感受到律師價值的存在。因此，建議再審律師盡可能以有形的、可以客觀感知的狀態和形式，讓當事人及時準確地了解其所接受服務的進度以及有效的信息，同時可以讓其適當地參與其中，這是讓接受服務的對象肯定律師價值的必要條件。

同時，我們也應當看到再審的“易”。經歷了原審的敗訴，當事人的預期往往會降低。在明白了再審審查的特點后，當事人亦會前所未有（也是別無選擇）地將焦點集中到案件本身的法律問題中來；且由于再審審查程序少了保全、變更訴求、追加當事人、送達等繁雜的程序特點，法官和律師的精力也能高度集中到案件本身的專業上來。筆者認為，這是最“干凈”的訴訟程序，也是最能讓律師的專業技能得到來自法院的正面評價的訴訟程序。

筆者認為，法律總有其規范的目的，也必然體現特定的價值觀。在本章的開篇中也講到，再審法院關于統一裁判尺度的再審職能往往需要依賴再審法官作出價值選擇，而這種價值選擇必然是相較原審判決來說更能正確引導社會價值的選擇。再審律師在再審程序中的價值和再審法院的職能定位以及再審法官的價值選擇是融為一體的。有時候，我們以為我們是因為喜歡做一件事情而去做它，而更多時候我們會發現我們是因為認真做了一件事情而熱愛它，此種熱愛亦是價值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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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對民事再審程序與民事審判監督程序是否同一存在肯定說與否定說兩種觀點，本書結合司法實踐的常見用法，采用肯定說的觀點。

[2] 胡云騰：《談談第二巡回法庭的“每案必詢”制度》，載《中國審判》2016年第18期，第68頁。

[3] 《人民法院組織法》（2018年修訂）
第十二條　人民法院分為：
（一）最高人民法院；
（二）地方各級人民法院；
（三）專門人民法院。
第十三條　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分為高級人民法院、中級人民法院和基層人民法院。

[4]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在互聯網公布裁判文書的規定》（2010年）（已失效）
第八條　人民法院應當在法院互聯網站公布裁判文書，并設置必要的技術安全措施。最高人民法院建立全國統一的裁判文書網站。

[5]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在互聯網公布裁判文書的規定》（2016年）
第一條　人民法院在互聯網公布裁判文書，應當依法、全面、及時、規范。
第二條　中國裁判文書網是全國法院公布裁判文書的統一平臺。各級人民法院在本院政務網站及司法公開平臺設置中國裁判文書網的鏈接。

[6] 《司法責任制實施意見（試行）》
39.承辦法官在審理案件時，均應依托辦案平臺、檔案系統、中國裁判文書網、法信、智審等，對本院已審結或正在審理的類案和關聯案件進行全面檢索，制作類案與關聯案件檢索報告。檢索類案與關聯案件有困難的，可交由審判管理辦公室協同有關審判業務庭室、研究室及信息中心共同研究提出建議。

[7] 參見本章第二節內容。

[8] 具體每一項法定再審事由的構成要件參見本書第三章的內容。

[9] 張軍：《法官的自由裁量權與司法正義》，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5年第4期。

[10] 2022年中國法院十大知識產權案件之一：上海萬某堂餐飲管理有限公司與溫江五某婆青花椒魚火鍋店侵害商標權糾紛案。

[11] 劉楠：《從“青花椒”案看司法認知中的“快思考”和“慢思考”》，載《人民法院報》2022年8月18日，第5版。

[12] 《完善“四類案件”監督管理工作機制意見》
二、本意見所稱“四類案件”，是指符合下列情形之一的案件：（一）重大、疑難、復雜、敏感的；（二）涉及群體性糾紛或者引發社會廣泛關注，可能影響社會穩定的；（三）與本院或者上級人民法院的類案裁判可能發生沖突的；（四）有關單位或者個人反映法官有違法審判行為的。

[13] 參見本書第三章第四節的內容。

[14] 若未特別注明，本節數據均來自中國裁判文書網，最后訪問時間：2023年4月20日。

[15] 同一案件中，當事人申請再審與法院裁定再審所依據的具體法定再審事由并不唯一，故法定事由的適用頻次總數遠超再審審查案件總數。

[16] 計算方式為四川高院裁定再審所依據法定事由的適用頻次除以當事人申請再審所依據法定再審事由的適用頻次。

[17] 《律師代理申訴制度意見》
一、堅持平等、自愿原則。當事人對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作出的生效裁判、決定不服，提出申訴的，可以自行委托律師；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可以引導申訴人、被申訴人委托律師代為進行。申訴人因經濟困難沒有委托律師的，可以向法律援助機構提出申請。

[18] 《四級法院審級職能改革辦法》
第十六條　當事人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請再審的，最高人民法院應當向其釋明委托律師作為訴訟代理人的必要性。
對于委托律師有困難的再審申請人，最高人民法院應當及時告知其有權申請法律援助。

[19] 《律師代理申訴制度意見》
十五、強化律師代理申訴執業管理。對律師在代理申訴過程中，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律師法》《律師執業管理辦法》等規定，具有煽動、教唆和組織申訴人以違法方式表達訴求；利用代理申訴案件過程中獲得的案件信息進行歪曲、有誤導性的宣傳和評論，惡意炒作案件；與申訴人簽訂風險代理協議；在人民法院或者人民檢察院駐點提供法律服務時接待其他當事人，或者通過虛假承諾、明示或暗示與司法機關的特殊關系等方式誘使其他當事人簽訂委托代理協議等行為的，司法行政部門或者律師協會應當相應給予行業處分和行政處罰。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發現律師存在違法違規行為的，應當向司法行政部門、律師協會提出處罰、處分建議。司法行政部門、律師協會核查后，應當將結果及時通報建議機關。

[20] 《律師代理申訴制度意見》
十四、建立申訴案件代理質量監管機制。司法行政部門指導當地律師協會將律師代理申訴業績作為律師事務所檢查考核和律師執業年度考核的重要指標。
十六、建立健全律師代理申訴激勵機制。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司法行政部門要營造支持律師開展代理申訴工作的良好氛圍。全面加強律師代理申訴業務培訓和指導，通過將代理申訴業績作為評選優秀律師事務所、優秀律師等重要條件，定期開展專項表彰，在人才培養、項目分配、扶持發展、辦案補貼等方面給予傾斜，同等條件下優先招錄表現優異的律師作為法官、檢察官等措施，調動律師代理申訴的積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