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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務難點】

一、如何準確界定“國家事務”

以“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為判決結果,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進行檢索,共得到80份有效判決書[9],80個案件均是非法侵入國家事務領域計算機信息系統的案件,占比達到100%。由此可見,非法侵入國家事務領域的計算機信息系統是司法實踐中最為常見的案件類型,因此準確界定“國家事務”的范圍是妥善定罪量刑的關鍵。根據2011年兩高《危害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案件司法解釋》第十條規定,對于是否屬于《刑法》第二百八十五條規定的“國家事務、國防建設、尖端科學技術領域的計算機信息系統”難以確定的,應當委托省級以上負責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管理工作的部門檢驗,司法機關根據檢驗結論,并結合案件具體情況作出認定。根據該司法解釋,實踐中,司法工作人員大多采用委托檢驗的方法對相關計算機信息系統的性質進行界定,上述80個案件中共有39個案件采取了委托檢驗的方法,占比達48.1%。但該路徑不是解決實踐困惑“一刀切”的路徑。首先,省級以上檢驗部門的認定標準并不明確和公開,無法解釋疑問和提供指導。其次,司法解釋仍然要求司法工作者在獲得檢驗結論后,結合案件具體情況作出認定,留下了自由裁量的空白。因此,“國家事務”范圍的界定標準及方法仍需明確。

對于“國家事務”的認定,存在擴大解釋和嚴格解釋的分歧。主張擴大解釋者認為國家事務的范圍包括政治、經濟、金融、海關等一系列活動,并認為地方行政機關的事務也屬于國家事務。理由主要是基于風險社會的考量,由于計算機信息系統控制著社會生活無數不可或缺的活動領域……容易被犯罪分子攻擊或利用,[10]因此,網絡犯罪的犯罪黑數仍然存在,應繼續加強對網絡犯罪的規制。主張嚴格解釋者則認為對國家事務的界定應根據其內部信息性質是否屬于全國層面的信息進行劃分。該罪的適用一直處在較低的水平,很多后續行為的衍生發展又容易與他罪發生競合,沒有必要通過擴大化解釋“國家事務”來實現積極預防。

本書基于貫徹罪刑法定原則精神,總體持限縮的觀點,認為應當對“國家事務”作審慎解釋,并建議采取以下方法界定實踐中的“國家事務”領域計算機信息系統。

(一)文義解釋:緊抓“國家”定語

從文義解釋角度出發,應當緊抓“國家”這一定語,將事務限縮在國家范圍里。判斷是否屬于國家事務,應判斷事務本身是否具有國家屬性,而非根據其作出主體、系統所屬主體是否具有國家屬性。“國家”這一定語是用來修飾“事務”的,蘊含指出事務特征的功能。國家機關日常工作的復雜性也決定了其處理的事務并非都是國家層面的事務,對部分處理非國家事務領域的計算機信息系統不應納入本罪范圍。因此,對于實踐中行為人侵入一些地方國家機關處理非國家層面的事務平臺、網站的,不應認定為本罪。

(二)體系解釋:三個領域相當

從法條位置上看,“國家事務”與“國防建設”“尖端科學技術領域”并列。是故,三者的性質及重要程度應當具有相當性、相稱性。實務中,可采取橫向比較的方式,來確定案件所涉及的信息系統是否具有相稱的重要程度,從而得出結論。

(三)歷史解釋:嚴格限定范圍

1994年《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曾規定四類重要的計算機信息系統,分別是國家事務、經濟建設、國防建設、尖端科學技術。但在寫入《刑法》時,立法者刪除了“經濟建設”這一大類,僅保留了“國家事務、國防建設和尖端科學技術領域”三類重要領域作為本罪的行為對象,這一限縮表明了當時立法者審慎的態度,為本罪的犯罪對象設置了一個較高的入罪門檻。根據2011年兩高《危害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案件司法解釋》的價值取向,對于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的適用,也應當堅持慎用、少用的原則。[11]

(四)安全保護等級提示

“國家事務”的認定或可從其保護法益出發,反面判斷實踐中的疑難案件。本罪保護的主要是重要領域計算機信息系統的安全。其中,安全保護措施等級的差異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計算機信息系統的重要程度。我國網絡安全等級分為五個等級,包括自主保護級、指導保護級、監督保護級、強制保護級和專控保護級。其中設定了第四、第五等級安全保護措施的計算機信息系統的重要程度不言自明,且安全保護等級的認定程序相對完善,需經過定級、備案、安全建設、測評、監督檢查等環節。因此以安全保護等級為參照,可為實務中認定“國家事務”提供可以量化的標準。

(五)涉密等級提示

“國家事務”的認定除可以參照安全保護等級外,還可以通過計算機系統內數據、信息涉密等級的高低來加以佐證。我國的國家秘密分為秘密、機密和絕密三級,相對應的涉密計算機信息系統也分為三級。國家事務的認定,除關注系統的正常運行外,更多的是數據、信息的安全,因此以秘密級別來反推涉案計算機信息系統的屬性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綜上,本書認為在未明確三大重要領域計算機信息系統概念前,仍需秉持慎用、少用的原則,采取上述方式對“國家事務”作合適的限縮解釋,合理認定涉案計算機信息系統性質。這既符合罪刑法定基本原則,也是嚴守刑法謙抑性的表現。

二、如何理解“非法侵入”這一行為類型

“侵入”為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客觀方面的表征,準確認定侵入行為將是緩解司法實踐困惑的有效途徑。我國的立法或是司法解釋沒有對如何解釋“非法侵入”作出明確的規定。

國內通說認為,“非法侵入”從其性質上來說是指非法用戶,即無權進入、未獲批準和授權的人,擅自進入、調取、訪問計算機信息系統內的系統資源,關涉系統內存儲信息安全的行為。

部分域外立法對“非法侵入”有所界定,如美國聯邦立法在規定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時明確規定了“非法”的含義是“未經授權或超越授權范圍”,未經授權是指行為人在存取特定計算機系統時不具備所進行存取行為的操作權限;法國關于非法侵入的規定是采用欺詐手段,進入或不肯退出某一資料數據自動處理系統之全部或一部的行為;歐洲理事會《網絡犯罪公約》則明確規定,應當將“故意實施的非授權侵入一個計算機系統的全部或者部分的行為規定為犯罪”。[12]梳理上述立法規定,其大多未直接使用“侵入”這個詞語,轉而使用的是“訪問”“進入”等較為中性的表達,這其實與他們規定的被侵入對象范圍的廣泛性密切相關。而我國既然對行為對象進行了限制性的規定,中性詞匯的表述并不能顯示出本罪的社會危害性,且從司法實踐的角度來看,行為人的相關行為表征也不符合平穩進入的特征,因此在理解“侵入”一詞時應當基于本國的國情,基于中文語義作出合適的解釋。

本書認為,除從詞語性質對行為方式進行劃定外,為進一步準確解釋“非法侵入”這一行為方式,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考察。

首先,可以從本罪沿革的角度進行考察。本罪誕生于Web1.0時代,Web1.0時代網絡犯罪的代際特征主要為物理性,包括犯罪對象和犯罪方法上的物理性。由于計算機系統安全漏洞必然存在,系統具有一定的脆弱性,非法用戶可以利用系統安全漏洞,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訪問系統,危害計算機系統安全,1997年《刑法》才設立了本罪名。因此在理解“非法侵入”這一行為方式時,不妨抓住“物理性”這個特征,對相關行為作出妥善的認定。但是需要指出的是,物理性的行為表征在近些年隨著信息技術的不斷發展,也受到了一定質疑,有學者指出侵入方式必須是通過信息技術方式實施,而非通過物理方式實施。[13]

其次,“侵入”方式具有類型化特征。通過歸納梳理侵入方式類型,總結其特征,可為司法實踐的具體認定提供思路。根據侵入方式的技術特性,可以將實踐中常見的侵入方式歸納為三種基本方式。一是借以非法方式獲取的賬號、密碼、數字證書等憑證,冒充合法用戶登錄相關計算機信息系統,查閱其信息;二是運用基礎網絡設備,如無線路由器等接入計算機信息系統,查閱其信息;三是開發、運用黑客軟件、木馬程序,破解密碼或是繞開安全機制,進入計算機系統,影響計算機系統的正常運行。實踐中,最為常見的行為類型是第三種,即行為人通過運用其掌握的黑客攻擊技術進行安全攻擊,破壞原本設定的安全保障機制使其失效,從而侵入目標計算機信息系統。對于廣泛討論的網絡爬蟲技術是否可基于技術中立原則而排除刑事處罰范圍,本書認為,其核心點仍在于爬蟲技術使用的邊界。互聯網服務公司在使用爬蟲技術時,若影響目標計算機信息系統的正常運行,或是惡意突破反爬蟲技術,進行數據抓取,對重要網站、重要平臺的運行造成影響的,符合本罪的犯罪構成。

此外,善意侵入不能阻卻行為人的違法性。根據行為人動機的差異,侵入行為可分為惡意侵入和善意侵入兩大類。惡意侵入通常是指行為人為了獲取非法利益,或者滿足非法目的而實施的非法侵入行為;善意侵入通常是指行為人基于向有關部門表明該網站安保系統漏洞的動機而實施的非法侵入行為。例如胡金某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一案[14]中,行為人胡金某共隨機侵入了6個政府網站,并將相關漏洞截圖發布至“漏洞信息報告平臺”,其犯罪目的僅是表明相關政府網站的漏洞,以提醒相關政府部門。鮮有部分犯罪嫌疑人以隨機侵入方式來炫耀自身技術的案件。但是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其行為可能造成的危險是確定的,且善意心態不屬于違法阻卻事由。是故,善意入侵和惡意入侵的類型劃分僅具有量刑參考上的作用,用于判斷行為人的主觀惡性,并不對定罪產生影響。

再次,司法實踐中對于“侵入”是否需要滿足“破壞性”這一特征尚存一定爭議。本書認為,不應以“破壞性”的屬性去限定本罪客觀方面的行為類型。在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的犯罪構成中,基于前文論述,本罪的犯罪對象限定在了一個較為特定的范圍,倘若進一步對行為方式進行限定,將不利于本罪司法實踐的適用。并且侵入行為往往帶有一定的技術中立性質,難以言明其是否帶有“破壞性”特征,容易造成司法適用的混亂。此外,“破壞性”特征的引入有混淆本罪和“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的可能,不利于二者之間的合理界分,因此增加對“破壞性”屬性的考量可能有害無益。

最后應當明確的是,本罪存在犯罪未遂的情況。即使認為本罪屬于行為犯,也應當肯定本罪存在犯罪未遂。對于行為犯而言,也需要聯系法益侵害來區分既遂與未遂。要成立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既遂,需要行為人成功進入特定計算機信息系統,侵而不入的則應當認定為未遂。

三、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的罪數形態

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嚴格而言,在立法上屬于保留條款,即備用條款,不應當大范圍適用,案件能夠適用其他罪名的,就不應當適用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對本罪的適用應當保持克制。本罪也存在想象競合的情況,或與破壞武器裝備、軍事設施、軍事通信罪發生想象競合。[15]

(一)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和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工具罪的區別

后罪通常被認為是幫助行為正犯化的表現。從該罪的立法進程來看,由于計算機技術的不斷發展與普及,一系列黑客軟件、木馬程序等軟件成為“傻瓜式軟件”,即用即得,許多犯罪分子無需依賴較高的計算機知識背景,也可借簡單操作黑客軟件實現非法侵入。針對此類激增的網絡犯罪幫助行為,《刑法修正案(七)》增設了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工具罪,完成了對危害計算機信息系統的幫助行為的單獨評價,相關的幫助行為單獨適用將幫助行為實行化后的獨立罪名,不再適用《刑法》總則中關于共同犯罪的規定。至此,計算機犯罪罪名體系得以確立,對于可能侵犯計算機信息系統的行為在法律上都予以了規定,“侵入—獲取—破壞—幫助”這一犯罪鏈條上的行為都被置于刑法的控制之下。

具體而言,兩罪之間既有聯系也有區別。兩罪的區別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在犯罪客觀方面,前罪的客觀方面表現為非法侵入行為,而后罪的客觀方面表現為行為人通過研發等方式向他人提供可能避開或者突破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障措施,從而獲取數據或者實現控制的程序、工具,或者在他人實施危害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的行為時,為其提供相關的工具、程序,給予幫助。第二,前罪是行為犯,只要行為人實施了非法侵入行為,即構成前罪;后罪的成立則需要滿足情節嚴重這一要件。第三,兩罪的行為對象也不盡相同。后罪的行為對象較為廣泛,比如常見的游戲外掛等,而前罪的行為對象則是固定的,即上文所述的三類重要系統。司法實踐中,更為常見的是兩罪交織的情形。如行為人明知他人實施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的違法犯罪行為,而為其提供程序、工具,并參與實施了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的具體犯罪行為。在此情況下,行為人實施的行為既符合了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的構成要件,又滿足了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工具罪,基于兩個行為之間緊密聯系的特征,不宜數罪并罰。較為妥善的處理方案是按照“從一重罪處斷”的原則,比較兩罪輕重,按照重罪處斷。

(二)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和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的區別

兩罪的區別主要表現在以下五點。第一,二者的行為對象不同。前罪的行為對象是三類重要領域的計算機信息系統。后罪的行為對象范圍較為廣泛,包括普通的計算機信息系統,以及計算機信息系統內存儲、處理或者傳輸的數據和應用程序。其中未聯網的微型計算機也屬于后罪的行為對象。第二,二者的行為方式存在明顯差異。前罪的行為方式為“非法侵入”;后者的行為方式則較為復雜,包含多種類型,根據《刑法》的規定主要存在下面三種情況:(1)違反國家規定,對計算機信息系統功能進行刪除、修改、增加、干擾,影響計算機信息系統正常運行,后果嚴重的;(2)違反國家規定,對計算機信息系統中的數據和應用程序進行刪除、修改、增加,后果嚴重的;(3)故意制作、傳播計算機病毒等破壞性程序,影響計算機信息系統正常運行,后果嚴重的。第三,前者為行為犯,只要行為人實施了非法侵入行為,即構成前罪。后者則要求造成嚴重后果。第四,二者的犯罪動機、目的不盡相同。實施前罪行為的行為人往往是基于了解、掌握、利用計算機信息系統中儲存的信息及其運作狀態或是功能的目的實施了非法侵入行為。實施后罪的行為人則是以破壞該信息系統的完整性為主觀目的,希望或者放任破壞后果,即計算機信息系統不能正常運行或其他嚴重后果的出現。第五,二者的刑罰不同。其中前罪的法定刑為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后罪具有基本罪和重罪兩個構成類型,后果嚴重的,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后果特別嚴重的,處5年以上有期徒刑。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兩者之間可發生牽連關系和并罰關系。如果行為人非法侵入了三類重要領域的計算機信息系統后,又進一步實施了破壞行為,并且造成了嚴重后果,由于兩個行為存在分離,出于全面評價的原則,應按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和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數罪并罰。另一種情況是,行為人以破壞為目的,實施了非法侵入上述三類重要領域的計算機信息系統的行為,則構成牽連關系,以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和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擇一重罪論處,最終定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

(三)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與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的區別

兩罪的區別主要有以下三點。第一,二者的行為對象不同,這也是兩罪最主要的區別。前者的行為對象限定在三類重要領域的計算機信息系統,后者的行為對象則是除了上述三個重要領域之外的其他計算機信息系統。第二,二者的行為方式不同。前者要求行為人實施“侵入”行為,后者的行為方式則包括“侵入”和“采取其他技術手段”。具體而言,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中的“其他技術手段”包括通過建立虛假網站、自制木馬、編寫代碼的方式獲取數據,有時甚至不需要進入他人計算機就可以獲取其他計算機信息系統中的相關數據。第三,前者屬于行為犯,即只要求有侵入行為即構成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后者屬于結果犯,要求除實施侵入行為或者采用其他技術手段外,還要實施讀取數據的行為,包括但不限于摘抄、復制、下載、拍照等,并且要求達到情節嚴重的程度。

(四)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與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的區別

兩罪的區別主要體現在下面四點。第一,二者侵犯的法益不同。前罪保護的法益主要是關系國家安全、社會秩序和公共利益的重要計算機信息系統的安全,后罪保護的法益則主要是國家對網絡秩序的管理和規范。第二,二者的行為對象不同。前罪的行為對象是三類重要領域的計算機信息系統。后罪的行為對象是除了上述三個重要領域之外的計算機信息系統。第三,前罪屬于行為犯,即只要求有侵入行為即構成前罪,后者屬于結果犯,要求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達到情節嚴重的程度。第四,“侵入”和“控制”的行為程度不同。“侵入”一般僅是進入系統進行訪問,而實施“控制”行為的犯罪嫌疑人除進入訪問外,還實施了增加、刪除、修改相關數據的行為,但未達到破壞系統正常運行的程度,或是實施了插入控制程序的行為。

(五)牽連犯與吸收犯之辨析

該爭議問題主要體現在對后續行為的認定上,即當行為人后續行為的犯意產生于侵入行為之前時,如何認定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的行為和后續行為之間的關系。對于該爭議,主要存在兩條解釋路徑,一條路徑認為,此時應成立吸收犯,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的行為是其后續行為的前提,或者說是其后續行為發展所必經的階段。另一條路徑認為應成立牽連犯,侵入行為是后續行為的手段行為,應當認定為牽連犯。[16]

本書認為對于具體問題應具體分析,從前后行為緊密程度著手判斷。以賈志某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案[17]為例,2008年被告人賈志某利用其所掌握的計算機知識,對某省地震局網站進行網絡攻擊,并在當日發布了自己編造的標題為“23∶30某某等地有強烈地震發生”的虛假信息,最后法院以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對被告人賈志某進行定罪量刑。在該案中,行為人侵入地震局網站的行為是后續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行為的手段行為,即侵入是手段行為,編造、故意傳播為目的行為,二者之間存在明顯的手段行為和目的行為的關系,行為人具有兩個犯罪故意,實施了兩個行為,但由于兩個行為之間的牽連關系,擇一重罪論處。實踐中也不乏犯罪分子為境外竊取、刺探國家秘密而實施非法侵入行為的案件。在此類案件中,侵入行為和后續的竊取、刺探行為之間具有較強的緊密性,在時間和空間的評價維度上均具有不可分離性,理應屬于犯罪的同一進程。這與非法侵入住宅和入室盜竊二者的關系具有異曲同工之處。因此,對于此類行為,認定為吸收犯更為合適。

四、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行為行刑銜接問題

我國刑法網絡犯罪罪名體系經歷了不斷擴展的過程,并呈現出回應性擴張、預防性前置、概括開放性的特點。[18]許多司法工作人員面對紛繁復雜的網絡行為時面臨著認定困難的困境,在從嚴打擊的網絡犯罪刑事政策的指引下,容易對某些構成要件作擴張解釋,甚至是類推解釋。但是這種做法無疑是不可取的,我們沒有理由無視刑法的基本原理,在罪名認定方面采用一種激進的解釋策略。[19]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在司法實踐中也存在上述問題,如對“國家事務”領域的計算機信息系統作擴大解釋。根據對中國裁判文書網80份有效判決的統計分析,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呈現出整體案件情節較輕的特征,未有侵入國防建設、尖端科學技術領域計算機信息系統案件。比如已有判決中存在侵入道路運輸管理局為駕校學員設立的學時系統的案件,另有8個案件的被告人涉及非法侵入公安交警警務云平臺,非法查詢車輛違章信息。這些輕微侵入行為入罪,不免引起對打早打小的網絡犯罪治理刑事政策的反思。司法實踐中,本罪的適用不太符合立法原意,實則有侵占行政處罰適用空間的傾向,將部分行政違法行為也上升為犯罪行為,不符合目前刑罰輕緩化的征象。

2021年修訂的《行政處罰法》建立了較為完善的雙向行刑銜接制度,包括正向銜接和反向銜接。正向銜接是指行政機關在辦案過程中,發現涉嫌犯罪的,應當移送公安、司法機關立案偵查;反向銜接則指公安、司法機關立案偵查的案件,檢察機關經審查依法作出不起訴決定后,需要給予行政處罰的,由檢察機關向有關主管機關提出處理建議,并移送相關案件。司法實踐和理論研究對于正向銜接的關注較高,而往往忽視了反向行刑銜接的制度價值。

本書建議司法工作人員積極發揮反向行刑銜接的制度價值,審慎認定三類重要領域計算機信息系統的范圍,對于尚不構成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的案件,但可能違反《網絡安全法》《治安管理處罰法》的行為,由檢察機關提出檢察建議,將此類案件反向移送給公安機關,對其進行行政處罰。這種做法嚴格遵守罪刑法定的要求,也能對相關行為人起到警示教育的作用。此外,低適用率并不意味著本罪不能起到預防犯罪和懲治犯罪的效果,作為備用法條的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有其獨立的法條價值,不容否定。因此不必為了提高本罪的適用率而絞盡腦汁,源頭治理、綜合治理才是網絡犯罪治理的必由之路。


[1] 吳尚聰等:《我國網絡犯罪發展及其立法、司法、理論應對的歷史梳理》,載《政治與法律》2018年第1期。

[2] 劉憲權:《刑法學》,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678頁。

[3] Web3.0是相對Web1.0和Web2.0而言的,三者分別代表互聯網發展的不同階段。詳見《Web3.0,勾勒下一代互聯網模樣》,載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techpro/20220629/e6e19a53807d4141b2a1bf90e7b8ae1a/c.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3年7月10日。

[4] 張明楷:《刑法學》,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1371頁。

[5] 此案例為作者根據工作、研究經驗,為具體說明相關法律問題,編輯加工而得。

[6] 此案例為作者根據工作、研究經驗,為具體說明相關法律問題,編輯加工而得。

[7] 焦占營、桑宇:《由國家事務的商榷到實質出罪——以李某等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案為引》,載《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22年第1期。

[8] 劉艷紅:《網絡犯罪的法教義學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330頁。

[9] 檢索案件條件為“刑事案件+一審案件+判決結果: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判決書”,共得到一審判決書81份,在對內容進行篩選后,排除重復案件,得到有效判決書80份,https://wenshu.court.gov.cn/website/wenshu/181217BMTKHNT2W0/index.html?pageId=6a3ac86bf775b87786c2957989f2ab9f&s21=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最后訪問時間:2023年4月20日。

[10] 參見[德]烏爾里希·齊白:《全球風險社會與信息社會中的刑法》,周遵友、江溯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年版,第303頁。

[11] 喻海松編著:《實務刑法評注》,北京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1245頁。

[12] 參見皮勇:《網絡犯罪比較研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03頁、第104頁。

[13] 參見王肅之:《網絡犯罪原理》,人民法院出版社2019年版,第199頁。

[14] 河北省豐寧滿族自治縣人民法院(2019)冀0826刑初75號刑事判決書,載中國裁判文書網,https://wenshu.court.gov.cn/website/wenshu/181107ANFZ0BXSK4/index.html?docId=ZaaP19pDiJoHUqEOkOrOUkRZ3qqxctSA2qyOsP9xavneQ5RQ9ERepPUKq3u+IEo491fzaKIbR+W5HR6dVwqsMUzjYnQ4kYfvirDVWK+bNT/RCoNmebhkFxdIXmppgxpZ,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1月29日。

[15] 具體而言,根據2007年最高人民法院《危害軍事通信案件司法解釋》第六條第三款的規定,違反國家規定,侵入國防建設、尖端科學技術領域的軍事通信計算機信息系統,尚未對軍事通信造成破壞的,依照刑法第二百八十五條的規定定罪處罰;對軍事通信造成破壞,同時構成刑法第二百八十五條、第二百八十六條、第三百六十九條第一款規定的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

[16] 參見江溯主編:《網絡刑法原理》,北京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134頁。

[17] 參見高偉、劉民利、張鵬:《編造并發布虛假地震信息構成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載《人民司法》2009年第6期。

[18] 江溯主編:《中國網絡犯罪綜合報告》,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2頁。

[19] 馬永強:《正向刷單炒信行為的刑法定性與行刑銜接》,載《法律適用》2020年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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