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龍山經驗”:新時代基層法治建設的實踐
- 余釗飛 張素敏 李博倫等
- 10005字
- 2025-05-14 15:57:49
一、“龍山經驗”與傳統法律文化
(一)“龍山經驗”與“胡公精神”傳承
“胡公精神”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生動解讀。我國廣袤的土地孕育著各不相同的風土人情,發揚地方文化精神可以提高公民基層治理的主動性和自治力,推動形成政府引領公民治理、公民監督政府依法行政的依法治理格局。[2]
1.“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胡公
胡公,即胡則(963—1039),是北宋時期著名的清官,永康歷史上第一位進士,開宋代八婺科第之先河。胡公歷仕宋太宗、宋真宗、宋仁宗三朝,曾任十州、六路(省)主官,最高職務為權三司使(代理計相),即負責全國經濟財政的最高長官;71歲時第二次擔任杭州知州,次年以兵部侍郎致仕。胡公在任期間實行了一些調節社會階級矛盾的政策、措施,以緩和社會矛盾,改善民眾生活,其中影響較大的當屬改革鹽法和奏免丁錢二事。
首先是改革鹽法。天圣八年,胡則升任給事中、權三司使。時值大宋朝鬧鹽荒,國庫空虛。為改善國家財源,胡則提出了“通商五利之法”,即改官鹽專賣為商銷,但因觸碰了很多權貴的利益,招來一片反對聲。后者表面上的反對意見有二:第一,認為“有辱圣人治國之道”;第二,認為“商銷是講‘利’,官賣才是‘義’”。胡則力排眾議,奏“通商五利之法”:一能解鹽荒,二能增稅源,三能利百姓,四能通有無,五能益和諧。言之有據,切中時弊。他認為國家的穩定是最大的“義”。仁宗準奏,新鹽政施行,鹽荒緩解,朝廷增收,百姓稱便。史稱:十月,詔議鹽法,畫“通商五利之法”上之。透過改革鹽法的事跡,實干家的精神,實干家的技巧,在胡則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體現。[3]
其次是奏免丁錢。明道元年,長江、淮河一帶大旱成災,民不聊生,胡則及時上疏,建議永遠蠲免江南地區的身丁錢。宋仁宗最終同意免去胡則家鄉衢婺二州的身丁錢,胡則非常欣喜,并寫下七律《奏免衢婺丁錢》:六十年來見弊由,仰蒙龍勅降南州。丁錢永免無拘束,苗米常宜有限收。青嶂瀑泉呼萬歲,碧天星月照千秋。臣今未恨生身晚,長喜王民紹見休。胡則奏免身丁錢一事深得人心,其本人的影響力也與日俱增。[4]宋婺士登進士者自則始,其影響深遠;生活在杭州的婺州籍官宦、讀書人,每年暮春必定專門聚在一起,一同前往參拜胡則墓并在其廟旁舉行祭拜活動。[5]
2.胡公文化的傳承
北宋以來,胡則為以永康為主的江浙百姓世代敬仰、崇拜、奉祀,以“胡公大帝”為主軸的地域文化由此形成。胡公歿后,景仰他的百姓將其供奉在方巖山上,尊稱其為“胡公大帝”,世受香火。北宋末期,朝廷對祠廟的加封行為逐漸增加。因胡則有惠于本郡,百姓為之建廟祭祀,北宋政府的賜封加強了民間對胡則的崇奉。新中國成立后,胡公文化得到黨和政府的高度肯定。1959年8月,毛澤東同志在列車上接見永康縣委書記,贊評胡公“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北宋時期的一名清官,為人民辦了很多好事。2003年6月,習近平同志視察永康方巖時指出,“我們也要像胡公‘睦鄰懷遠’那樣招商引資,加強對外合作”,“要‘減免丁錢’,稅費改革,減輕農民負擔”;[6]他說:“在寧德當地委書記時,我提出的號召就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并把它作為座右銘?!?a href="../Text/chapter002_0002.xhtml#m7" id="w7">[7]由此可見,胡公文化是傳承千年永康文化的金名片,對后世影響深遠。
(二)“龍山經驗”與“永康學派”
2004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浙江工作期間向陳亮國際學術研討會組委會發出賀信,其中指出:“陳亮是我國著名的愛國主義者,杰出的思想家、文學家。他創立的永康學派,強調務實經世,為‘浙江精神’提供了重要的歷史文化內涵。研究陳亮學說,就是要探尋浙江優秀文化傳統,在研究浙江現象、總結浙江經驗、提煉‘浙江精神’方面取得創造性成果,為我省經濟發展、社會進步、文化繁榮,提供重要的精神動力?!?a href="../Text/chapter002_0002.xhtml#m8" id="w8">[8]習近平同志對陳亮的歷史貢獻給予了高度評價。在南宋思想史上,以永康陳亮與永嘉葉適為代表的注重實事、實功、實利的學術派別,稱為“事功之學”,為南宋以注重史學為其學術特色的“浙東學派”的重要一支。[9]陳亮,生于1143年,逝于1194年,字同甫,號龍川,婺州永康人,[10]南宋前期著名的思想家、文學家,其思想被視為“儒家功利主義”,其人則被歸列于“功利主義儒家”[11]。陳亮倡導經世濟民的“事功之學”,提出“盈宇宙者無非物,日用之間無非事”。曾有學者總結陳亮、葉適在思想、經濟、法律以及民族方面觀點的共性,并肯定了陳亮、葉適在中國思想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12]第一,在思想上,他們都反對理學家們空談“義理”之學,強調“道”在事物之中,與民生日用等實事實物是不可分的,“道之在天下,平施于日用之間”[13],“物之所在,道則在焉”[14]。第二,他們反對把義理和事功對立起來,主張“功到成處,便是有德;事到濟處,便是有理”[15]。仁義必須表現在功利上,“既無功利,則道義者,乃無用之虛語爾”[16],正確的主張應當是“義利雙行,王霸并用”。第三,在經濟上,他們否定傳統的“重本抑末”思想,主張“農商一事”,“通商惠工”和“以國家之力扶持商賈”。第四,在法律上,他們認為“持法深者無善治”,要求輕刑罰,“欲治天下而必曰嚴刑而后治,亦見其無術矣”[17]。第五,在民族問題上,他們抨擊當時一些理學家“安于君父之仇”,對社會危機和民族恥辱麻木不仁,“皆風痹不知痛癢之人也”。朱熹早已覺察其與永嘉、永康兩派之差異,認為“陸氏之學雖是偏,尚是要去做個人。若永嘉、永康之說,大不成學問。不知何故如此?”[18]可見,朱熹同陸九淵雖有些爭論,但對其心學一派還是有所肯定的,對永嘉、永康兩派則不然。
1.陳亮的主要思想
陳亮自稱“人中之龍,文中之虎”,其一生事跡中最引人矚目的要數年少時著《酌古論》、五次上書孝宗和與朱熹進行“王霸義利”大辯論,這三件事最能說明陳亮追求建立功業、反對空談心性的思想內核,所以“功利主義”“事功學派”等都是學者們經常用來修飾他的字眼。[19]其學說是以一種嶄新的面貌呈現于世人面前的,其議論精辟,陳言高放,洋溢著慷慨激昂之氣,足以振奮人心,且又切中時弊,極符合要求社會進步、民族強盛、收復故土這種普遍的社會心理;其本人之處世率真坦直,時有不拘小節的狂態,生活上困頓顛躓,以至于身陷囹圄,頗為其生平添了幾分傳奇色彩;自乾道八年開始,陳亮一直從事講學活動,門下弟子不少;他與朱熹的數年筆戰,引起了南宋學術界的普遍關注。凡此種種,皆促成了陳亮思想在當時學界的迅速傳播。[20]
(1)主張“義利雙行”
南宋統治者對內鎮壓農民起義,對外屈辱求和,這一時期法律思想多是圍繞理學與反理學的斗爭及天理人欲、“王霸義利”的辯論而展開??酌蠈Α袄钡南麡O態度為中國傳統文化定下了基調,深刻影響了中國古代社會的經濟生活以及中國古代法。而荀子所言“義與利者,人之所兩有也”則肯定了功利的現實存在,他對待功利的態度是積極的。在此基礎上,荀子還認為,道德能夠帶來功利。雖然荀子肯定道德對功利的優先地位,但不同于孟子“為了實現道德本性而將功利作為折中手段”的主張,他認為高尚的道德義務的建立,不能否認人功利的本性。這一在道德優先的框架下積極分析功利對道德的意義的思想,實際上成為陳亮功利思想的先師。[21]宋代兩浙路工商業繁榮,社會富裕。在浙江省內尤其是浙東地區的經濟繁榮背后,由于人口增長,土地資源更加緊缺,而“‘重本抑末’的思想也往往使得商人在積累資本后大量購置田土,從而加劇了土地的買賣兼并”[22],農民缺地或者少地的現象十分普遍,故“無業游民”人數劇增,社會矛盾日益尖銳的同時也有不少人迫于生計而改行經商,浙東地區先后涌現明州、越州、溫州、婺州、臺州等商貿城市,且商業貿易之活躍不局限于城市,杭城的郊區鎮市同樣“民物阜蕃,市井坊陌,鋪席駢盛”。婺州所屬各縣手工業極為發達,由此也帶動了當地商品經濟的發展,史稱金華縣城“民以織作為生,號稱衣被天下,故尤富”。在此經濟背景下,對財富和利益的追求在不小的范圍內已不再是一種禁忌,百姓可以更為大膽地“言利”。陳亮和朱熹曾展開著名的“王霸義利”之辯。主要爭論在于:第一,朱熹認為道是超越事物的,而陳亮強調道不能脫離事物;第二,朱熹把所謂道德與事功對立起來,陳亮則認為道德與事功是統一的。朱熹專講動機,認為“王霸”之別就是“義利”之分,王者照“義”辦事,霸者則圖謀個人私利;他曾批評陳亮,要他絀去“義利雙行,王霸并用”之說。陳亮重視事功,所以他肯定漢唐,漢唐既然能夠建功立業,那么也就體現所謂的“道”了。他認為,漢高祖劉邦和唐太宗李世民都是“勃然有以拯民于涂炭之心”,且“終不失其初救民之心,則大功大德固已暴著于天下矣”[23]。
(2)主張“時異事變”
陳亮治學首先學隋代高士王通(字仲淹),認為王通是孟子之后第一人,王通十分重視通變之道,主張變通某些法規、制度,以實現理想政治。[24]陳亮亦十分推崇通變之道,他說:“王通有言:‘《皇墳》《帝典》,吾不得而識矣,不以三代之法統天下,終危邦也。如不得已,其兩漢之制乎!不以兩漢之制輔天下者,誠亂也已?!傺腿∑湟匀柿x公恕統天下?!?a href="../Text/chapter002_0002.xhtml#m25" id="w25">[25]從陳亮以史學為角度所作的書疏、《中興論》、《酌古論》、《三國紀年》、史傳序來看,其創作風格學習了司馬光。中國史學有經世致用的傳統,常與政治學緊密聯系,到了宋代,“政史不分”又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司馬光在總結前人的史學成果時,把歷史與現實緊密地結合起來,表現出強烈的以史資治的政治意識。[26]陳亮在史傳諸序中,亦是借古之賢人志士來抒發現實的感慨,以期補現實政治及世俗人心;《三國紀年》的諸贊也是仿照司馬遷《史記》論贊體例而撰寫[27],對歷史人物有褒有貶;《陳亮集·漢論》中并沒有把暴君的稱號加在后世強權統治者身上,譴責他們的殘虐,而是通過重述歷史事實和英雄事跡來證明事功倫理學,他論證說,“義”要受英雄人物所面臨的時代和境遇的制約,所以“道”是在歷史中演變的。陳亮強調“事功”,倡導事業功利有補于國計民生的“事功之學”,認為道德是與事功密切聯系的。因此,他也特別反對專注于言心談性的理學。陳亮針對宋室南渡后,理學家盛行空談道德性命之學,無補于社會實際的狀況,進行了深刻抨擊。[28]
(3)主張“持法深者無善治”
陳亮法律思想的理論基礎是事功學說,力陳除弊興利,改革現行法度。他闡述了“道”與“法”之關系,揭示“義理”、“事功”和“法度變革”三者之間的內在聯系。他還繼承和發展了禮法結合的思想,又認為禮法交修,以仁為本,歸于王道;繼承和發展了明德慎罰的理念,又主張簡法輕刑,反對嚴刑峻法,追求公正,崇尚德治。[29]一言以蔽之,陳亮的法律思想以功利主義為主要特征,[30]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一些關于法度的主張。
首先,陳亮針對當時法制混亂、用法嚴酷、官吏枉法徇私的狀況,進行了深刻批判。[31]法制的繁密嚴峻將使法制的功效化為烏有,造成事功不成,天下不理,人們只能“望法興嘆”。對此,陳亮提出了“持法深者無善治”的觀點。[32]當然,這并非宋人的發明,它一直貫穿于古人立法的理念和行動中?!胺ㄉ睢币辉~可作法律繁多、嚴苛之意解,法律的無限嚴厲和龐雜,都會給社會帶來不便甚至動蕩,古人深諳此理,因此在對待法律的態度上是十分謹慎的,立法更是十分小心,自隋唐定型的傳統法制一直延續到清末都未做基本改動,篇目結構精簡適當。[33]陳亮認為“寬簡之勝于繁密也,溫厚之勝于嚴厲也”[34]。因此其主張“簡法重令以澄其源,崇禮立制以齊其習”[35]。這是對當時法網嚴密的批評和改良之法。
其次,陳亮反對嚴刑峻法,主張輕刑罰。[36]他認為,古代圣明帝王之所以規定各種刑罰,是為了“塞其不可之涂”。在他看來,古代皋陶作刑頒示天下的主旨就是“輕刑”。他希望朝廷“考堯舜之所以輕刑之繇”,從中吸取經驗。他主張,凡報批的案件,情節稍輕的,都從寬處理。[37]同時,陳亮也反對恢復肉刑。他指出,肉刑起于苗民,堯也用過它,只不過是為了懲戒小人,并非出于圣人的本意,肉刑不是不可廢除的大經大法。[38]
最后,在賞罰問題上,陳亮承接了“宋初三先生”之一孫復的觀點,主張明賞罰。孫復精通經學,其治《春秋》的特色在考時之盛衰,推見王道之治亂,也由此而強調賞罰之用,他認為:“賞所以勸善也,罰所以懲惡也。善不賞,惡不懲,天下所以亂也。”陳亮在論述賞罰之時也表達了治國離不開賞罰之觀點,并認為賞罰必須順乎天下民心之公,而非出于君主的一己之私,此論亦與蘇洵之賞罰觀應和,蘇洵指出:“賞罰者,天下之公也;是非者,一人之私也。……賞罰人者,天子諸侯事也?!标惲烈舱f:“天下以其欲惡而聽之人君,人君乃以其喜怒之私而制天下,則是以刑賞為吾所自有,縱橫顛倒,而天下皆莫吾違。善惡易位,而人失其性,猶欲執區區之名位以自尊,而不知天下非名位之所可制也。”
需要注意的是,陳亮并非反對法制,他認為“舉天下皆繇(由)于規矩準繩之中”[39],且統治者在立法、行法之中,須有“公天下之心”,不應“以其喜怒之私而制天下”,即治國必須有法度,統治者不應憑自己的喜怒之心來修法改法。綜上,宋代一方面以儒學立國,推行德政仁治,崇尚文治,以德主刑輔相標榜;另一方面因內憂外患和吏治腐敗,階級矛盾日益尖銳,實行嚴刑峻法,加強中央集權。在這一矛盾的政治環境下,陳亮法律思想的傾向性又非常明顯,除了強調禮法結合,致力于王道外,又高舉慎法恤刑的旗幟,傾慕德治,追求法律的公正。陳亮把儒法兩家的法制思想融通結合起來,交會在公理天道之上,這是中國法制史上唐宋禮法結合高度發展的反映。陳亮豐富并促進了這一融合的內容和進程,又在結合的歸依上側重于禮法各自的合理性,也由此與同時代的其他法制思想和法律思想家區別開來,形成自己的特色。[40]
(4)主張“重農重商重理財”
陳亮的民生經濟思想十分豐富,總結起來主要有“民為邦本”的重農觀、“農商一事”的重商觀、“輕徭薄賦”的寬民觀、“懲貪保富”的富民觀、“藏富于民”的理財觀等,以下將重點介紹重農觀、重商觀以及理財觀。
首先,“國以農為本,民以農為重”的重農觀。[41]農業是整個古代社會的根基,民以食為天,“農者衣食之源”[42],就物質財富而言,農產品是古代社會最重要的財富。南宋浙東事功學派的學者們談到富國問題時,首先是對農業、農民問題的關注和闡釋,他們把重視農業發展作為實現富國的必要途徑。陳亮借用了秦王朝滅亡和西漢王朝由衰弱走向興盛的歷史經驗和教訓來說明農業問題的重要性。另外,他還認為“國以農為本,民以農為重,教以農為先,墮農有罰”[43]。為此,陳亮提出了自己的主張:一方面,“使鄉閭之豪自分其田而定其屬戶,為之相收相養之法”,也就是說讓勞動力相對固定在土地資源上,保證農業生產;另一方面,“括在官之田,命鄉擇閑民之強有力者分給之,為之追胥簡教之法”,即充分挖掘勞動力資源,提高生產效率。[44]
其次,“農商相籍,農商一事”的重商觀。歷代眾多思想家大都主張“重農輕商”“重農抑商”,認為重視農業生產,必須抑制工商業的發展,實現“利出一孔”,使農業生產成為百姓經濟收入的唯一來源,國家也推行“驅民歸農”措施。傳統農本思想將農業經濟發展作為一個孤立系統來看待,發展農業和繁榮工商業兩者被對立起來,這種農本思想使整個社會經濟被嚴格地限制在自然經濟的范圍內,是封建統治者維護其統治的法寶,但并不能真正實現和達到國富民強的目標。[45]然而,陳亮并不這樣認為,他曾上書宋孝宗:“加惠百姓,而富人無五年之積;不重征稅,而大商無巨萬之藏,國勢日以困竭?!?a href="../Text/chapter002_0002.xhtml#m46" id="w46">[46]他認為,大商富人于國家有利,所謂富人包括一般地主和兼營商業的地主,而農商是互利的,應該相互結合、相互支持。[47]農商之間有行業分工,更有緊密聯系,農業的發展是商業繁榮的物質基礎和必要前提,而商業的繁榮又能反過來成為促進農業持續穩定發展的強大動力。[48]由于農業受氣候等自然因素的影響較大,其生產的好壞具有很大的不穩定性,而商業的發展,既可在豐年避免谷賤傷農局面,又可在災年互通有無,幫助農民渡過難關。
最后,“行惠民之政,藏富于民”的理財觀。[49]陳亮指出:“財者天下之大命?!彼J為理財應以富民為目標,關鍵在于政府采取怎樣的措施。第一,他主張增加地方的財權,并增加地方的儲備,只有“藏富于民”才能實現國家的富強。具體而言,可以通過兩個途徑實現:一是分撥部分雜稅留存于地方;二是整頓和恢復傳統的常平倉、義倉制度,改變長期以來各級官府借常平倉、義倉之名變相搜刮百姓的做法,使之能在預防人禍、天災、備荒濟民中充分發揮作用。第二,他主張減少軍費,為保證不影響軍隊的戰斗力應實行兵農合一制?!氨窠幌囵B”,可以使智愚各得其所,而上下各安其業。無事皆良農,有事皆精兵,而將校又皆有常人。這樣,既可以節省大量的養兵費用,又有助于社會經濟的發展,在增加賦稅的同時又減輕了百姓的負擔。[50]第三,他主張以寬民力為標準選拔、薦舉官吏,評價朝廷政策優劣。第四,他主張藏富于民,有利于國家長治久安?!案幻裾摗痹诟旧咸岢龉膭钪赂?、發展私有經濟等有利于發展商品經濟的思想,對于當時思想界的解放是具有巨大意義的。“富民強國、藏富于民”的經濟思想,在近半個世紀一直推動著兩浙地區乃至東南沿海尤其是溫州、金華、義烏、永康一帶經濟的持續發展,孕育著“龍山經驗”。
2.“永康學派”的傳承發展
在陳亮學說的傳播過程中,形成了“永康學派”,因陳亮號龍川,又稱“龍川學派”。陳亮早年喜談兵,得郡守周葵賞識,授以《大學》《中庸》。在太學為國子祭酒芮煜門人,又曾師事鄭伯熊。全祖望、黃百家等均說陳亮之學無所師承,“懼以讀書經濟為事”,確實別有所得。又與呂祖謙、薛季宣、葉適、陳傅良、倪樸友善,互相探討功利學說,逐步形成自己的思想體系。二十七歲時上《中興五論》,縱論時勢,反對與金議和,未被采用。即返歸故里,授徒講學,傳授自己的學說,遠近學者,聞名而來,遂形成“龍川學派”。著名門人有喻民獻、喻南強、吳深、陳頤、錢廓、方坦、郎景明、陳猛、凌堅、何大猷、劉范、樓應元、章椿、厲仲方、丁希亮、陳剛、黃景昌[51]、謝翱、吳萊[52]、宋濂、胡翰、柳貫等。但綜觀朱熹對陳亮之學與浙學的種種批評,作為所謂相對獨立的“永康學派”實際上并未流傳很久,陳亮去世以后,永康之學便與婺學合流,從而形成了以歷史研究為主要特色的一派學術。朱熹所說“今來伯恭門人卻亦有為同父之說者,二家打成一片”,是為明證。宋以降浙東史學之盛,無不以經世致用為倡導,溯流討源,乃與呂、陳之學有很大關系。[53]千百年來,永康人民一直秉持“艱苦創業、蓬勃向上”的開拓精神,在山地之間硬生生開拓出“世界五金之都”,這是歷代永康鐵匠和商人“開物成務”的巨大成就。“龍山經驗”重視“義利并舉”和“以和為貴”的中國傳統觀念,通過一系列訴源治理方式的創新促使人們在利益面前相互包容、相互讓步,從而塑造一個更加“團結互助、包容友愛”的基層社會。[54]
(三)“龍山經驗”與中國傳統法律文化
中國古代法治文明中有許多超越時空、具有普遍價值的經驗和理論。[55]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我國古代法制蘊含著十分豐富的智慧和資源,中華法系在世界幾大法系中獨樹一幟。要注意研究我國古代法制傳統和成敗得失,挖掘和傳承中華法律文化精華,汲取營養、擇善而用。”[56]
1.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基本特征
“法不外乎人情”,中國傳統民間社會對法律的一般認識可以用此句簡單概括。老百姓認為,法律與人之常情應無矛盾,法律是一般人情的條文化:當僵硬的法條與道德發生矛盾時,應屈法律以顧全人情、情理、民心民俗。宋明清以來,“情理”一詞在司法上運用漸廣。所謂情理,不過是發軔于斷獄的司法要求。[57]“天理、國法、人情”三位一體,是儒家倫理法的內在精神。
(1)情理法相結合
“天理”“國法”“人情”之間的關系源于“天”“天子”“民”之間的關系,三者是中國古代政治法律生活中的常用詞匯,三者的關系不僅是中國古代官吏的關注點,也是普通老百姓的政治法律思維中的關注點。處理案件、評價事件或人物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看“天理”“國法”“人情”之間的關系是否擺得平、擺得合理。比如,中國人在正義終于得到伸張時會說“天理昭昭”,在譴責特別惡劣的犯罪時會說“傷天害理”“天理難容”“國法不容”,在譏諷死抱法條不切實情時會說“不通情理”?!扒槔矸骖櫋薄昂锨楹侠砗戏ā?,這兩個常用語表達著一個十足的古代中國式觀念:“情”“理”“法”三者合起來,通盤考慮,消除沖突處,才是理想的、真正的法律,才是我們判斷人們的行為是非善惡、應否負法律責任的最根本依據。單是三者中的任何一者都不可以作為完整意義上的法,此即三位一體。同時,這兩個常用語的詞序也很值得注意和分析?!扒椤薄袄怼薄胺ā比齻€概念的前后排列順序也斷非偶然,而是反映著人們對其輕重關系的一定認識。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合情”是最重要的,“合理”次之,“合法”居后,此所謂“人情大于王法”(但有時人們說“人情大于王法”也可能是在譴責法官徇情枉法,這是需要說明的)。
(2)重預防遵德禮
“性相近也,習相遠也”,這一人性論命題將“把犯罪視為人的本性”排除在外,為重視犯罪預防奠定了人性論和心理學基礎。此后經過長期融合,中國傳統社會形成了以儒家“人性說”為主體,吸收法家的“人性自私說”的基本格局,在犯罪預防和對犯罪的處罰上,標榜以德禮教化為主、刑罰為輔,即“德主刑輔”的思想。以德禮預防犯罪有兩道防線,且其基礎都是家庭。一道是以血親之情為紐帶的宗法人倫,它編織在人的內心深處;另一道是狹小和封閉的自然經濟,它強調“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其實這“實”和“足”不過是保持最基本的生活水平和簡單再生產能力,但對于一個生活在小農經濟天地中的“知足常樂”者來說,這點可憐的滿足就足以抵御犯罪的誘惑。[58]“德主刑輔”、家庭預防和社會預防相統一、道德預防和法律預防相統一,是古代中國針對犯罪進行綜合治理的智慧。而重視家庭及以家庭為載體的倫理道德在預防犯罪中的作用,是中國傳統法文化心理結構的一大特色。[59]這與我們目前堅持和發展新時代“楓橋經驗”,暢通和規范群眾訴求表達、利益協調、權益保障通道,加強矛盾排查和風險研判,完善社會矛盾糾紛多元預防調處化解綜合機制,努力將矛盾糾紛化解在基層,推進社會治理法治化之基調相一致。
(3)重息訟求無訟
“無訟”是中國古代的重要治理理念,有利于政權穩定和減少百姓訟累。民間細故的處理直接關系到百姓的日常生活,也衡量著執政者的治國理政能力。中國古代的“無訟”推動了“德主刑輔”的治國理念在唐代的法典化。其主要內容可以歸結為:第一,“和鄉黨以息爭訟”,即通過對訴訟當事人的積極勸導,用調解的方法息訟;第二,重視道德教化,塑造“重義輕利”的價值觀,即《論語》所說“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構成“德禮為教化之本”的治國大綱。漢武帝時期,隨著董仲舒開創“春秋決獄”,法律儒家化進程大大加速,“無訟”理念深入中國古代司法實踐之中,并對中國古代的鄉村治理和宗族治理產生極大影響,普遍體現在家法、族規和家訓里。明清時期,無論是明初洪武年間的《教民榜文》還是清初康熙年間的《圣諭十六條》,都貫穿著“無訟”理念?!盁o訟”成為中國法律文化價值取向的經濟和制度原因。[60]中國傳統法律文化與中原的農業文明相伴而生,以血緣為單位的自然經濟所產生的熟人社會的控制機制是倫理規范,人們幾乎不需要法律和法院;家國一體的社會結構,使處理國民爭訟一如排解家庭糾紛,調解為主,輔之以刑,以求和諧;行政、司法合一的政治制度使立法、司法、審判等權力最終集于君主一人,在傳統帝制的政治和法律制度下,爭訟成為一般民眾沉重的負擔。[61]“無訟”成為中國法律文化的重要價值取向。歷代統治者為了維護統治,減少爭訟,高度重視調解。[62]“無訟”價值觀的形成,是傳統中國特有的自然農業經濟與社會結構和現實政治需求相契合的結果。在自然經濟條件下,在宗法關系的土壤上,“無訟”成為人們追求和諧、安寧、繁榮的傳統理念。[63]
2.傳統法律文化在永康的傳承
在全面依法治國、建設法治中國進程中,加強法治文化研究,在對中華傳統法治文化的豐富資源進行梳理和甄別的基礎上古為今用,把那些能夠與以科學、理性、民主、自由、公平、人權、法治、和平、秩序、效率為內容的時代精神融為一體的文化傳統融入社會主義法治之中,使中國法治的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渾然一體。[64]近年來,在“龍山經驗”的引領下,永康當地案件成訟量顯著下降,“無訟”社區建設成效明顯。“龍山經驗”把陳亮倡導的“義利并舉”思想與傳統的“和為貴”理念融合,通過調解來調和糾紛,從根源上減少社會矛盾,達到“無訟”目標,促進百姓和順、城鄉和美、社會和諧“三和相融”。[65]當下的“無訟”思想,并非不讓老百姓打官司,而是將傳統的“和為貴”等理念融入基層治理中,依托調解,形成人民司法與基層群眾自治相結合、司法職能與社會治理功能相結合的治理理念。基層社會的“無訟”追求是一種規劃的理想圖景,“龍山經驗”追求“無訟”的目標并非無視訴訟的客觀存在,而是充分發揮司法職能減少爭訟,降低人民群眾的訴訟之累,是典型的訴源治理經驗。[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