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妮女王時代的英格蘭:布倫海姆戰役
- (英)喬治·麥考萊·屈威廉
- 10801字
- 2025-05-14 16:27:59
第二章 鄉紳
依據財富與文化的差別,可以將紳士群體分為不同等級。這一社會階層的頂端是公爵,在任何其他國家,他都會被稱為諸侯,生活方式華麗無比,宮殿富麗堂皇,超過了那些與英格蘭結盟并獲益的君主們的宮廷。這一社會階層的最底層則是鄉紳,他們的收入為每年300英鎊,操著一口濃重的方言,與約曼農生活在一起,但他們與約曼農還是有區別的。他們會建立起小型體育設施,佩戴紋章,得到他人對“紳士”的尊敬。如果在他的一生之中,這位鄉紳去了一趟倫敦,那么他就會因為他馬鬃制的假發、專業騎師的腰帶以及老式的無袖外套而為人們所知。[33]至少從傳統的角度看,他的書房里應當有《圣經》、貝克的《編年史》(Chronicle)、胡迪布拉斯(Hudibras)與福克斯的《殉道史》(Martyrs)。而且,無論他是否讀過這些書,他對于清教徒和天主教徒的看法都與后兩本書中對這兩類人所表達的看法別無二致。
但是,在為我們自己描繪當時鄉村住宅的文化圖景時,我們也不能忘記,除了這些鄉紳的房子,還有一些顯貴在鄉間也建立了府邸。他們用意大利的畫作、法蘭西的家具以及意大利語、法語和拉丁語的書籍來裝點自己的住宅。的確,他們不僅收集這些書籍,還會閱讀它們——在下一個君主統治時期,伏爾泰稱贊他們為文化與科學的贊助者,相較之下,法國貴族過于遜色。英格蘭鄉村有像年輕的沙夫茨伯里一樣的哲學家貴族;也有像薩默斯和蒙塔古一樣的學者型政治家;更有所有古籍收藏家中最偉大的羅伯特·哈利,當他作為“國家的偉大支持者”而無暇親自去獵取書籍和手稿時,仍然有他的私人代理人在四處尋找。[1] 輝格黨小集團中的貴族們與他們在威斯敏斯特及圣詹姆士的追隨者和敵人,均以自己是鄉村紳士而自豪。無論是白手起家的,還是與生俱來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鄉村根據地——至少在理論上,疲倦的政治家們焦急地想要返回那里。當一個政客、律師或戰爭投機商用公款發家致富后,他就把錢投到土地上,組建一個鄉村家庭。更古老的家庭大多屬于托利派,他們抱怨暴發戶,后者大多是輝格派。不過,這一過程仍在繼續,而且農村和城市社會在這個意義上是渾然一體的。
倫敦社交季在6月的第一周就結束了,趕時髦的人們紛紛回到鄉間別墅,或去巴斯逗留。[34]在城里多住一段時間,會毀掉許多破例把女兒帶到倫敦的婚姻市場的家庭,而他們的鄰居們卻滿足于把女兒嫁到郡首府,或者鄉間的環游旅行就可到達的地方。例如,在夏天,女士們乘坐馬車即可抵達,而在圣誕節,則由兄弟們騎馬載著她們蹚過泥濘的道路。城市和鄉村的對立主張因而就在那時的一首流行歌謠中被表達成這樣:
再見市場,
公園和運河;[2]
圣詹姆士廣場,
還有那里的浮夸之徒:
賭場也不過如此,
大點數的骰子和小點數的骰子,
在各個階層人手中搖晃。
再會吧,騎士!
昨晚當了冤大頭,
只剩下一件上衣,
去拿老婆出氣;
現在他急急忙忙,
來抵付他輸掉的一切,
派人回家砍伐他的樹木。
讓我們再向這個小伙子道別,
他改善了每一小塊,
從未經過他手的土塊,
來付給賬單或者還債,
總不能拿他的羊群,
去換酒或尋開心,
欺騙他后半輩子。
但是釣魚和打鳥,
打獵和滾木球戲,
是他永遠的消遣。
“城鎮”自然的回應是,不停地夸大鄉紳們對于飲酒、打獵和射擊的執迷程度。我們知道,沒有哪個描述可以概括整體狀態,而在知道這一點的情況下,這種如此普遍的說法的確有一定的道理。才華橫溢的瑪麗·沃特利·蒙塔古夫人曾在一封信(這封信最無聊的部分是她所引用的塔索[Tasso]的話)中指責薩塞克斯某地的鄉紳,除了喝酒和追逐的快樂之外,“對其他的享受都不感興趣”。“家族中可憐的女性成員幾乎沒有坐馬車的機會,她們的男主人們沒有必要坐這玩意,因為他們早上和獵狗們一起度過,晚上則與野獸般的同伴們在一起——他們會弄來所有能弄到手的酒,然后再一起喝掉。”[35]然而,就在同一封信里,她懷念并稱贊了北安普敦郡的紳士們。相較于薩默維爾的敘述,這一敘述或許更加罕見,但其真實性并沒有打折扣。薩默維爾用簡潔的語句表示,粗野的地主韋斯頓也是一位有文化的鄉間紳士:
不為世人和宮廷所知的鄉間紳士,
隱居在他那小小的房間里,但并不孤單;
因為他身邊環繞著希臘和羅馬的圣人,
那些有教養、比他年紀大的同伴。[36]
無論如何,在翻閱了數百封安妮女王時期富裕鄉紳的信件之后,我們所產生的印象是,他們既不是身居鄉間的學者,也不是無知的鄉巴佬。我們讀到了鄉紳們真實的想法,他們擔憂自己的賬簿、女兒的婚姻、兒子的負債與職業;他們處理自己地產上的事務,作為治安法官處理鄉間的公共事務,也自己照看獵狗和馬;此外,比起書籍,他們更喜歡多花一點時間在花園和池塘上。正如我們所想的那樣,他們的生活是健康且有益的,把一半的時間花在公共生活上,另一半時間則用在私人生活中。這些鄉紳有充分的閑暇時光,享受自然之樂,過著體面、有尊嚴的生活。正如他們的書信和日記所寫的那樣,許多過得更好的鄉紳每年都能從他們的地產中獲得幾千英鎊。[37]
無論貧富,這些鄉村紳士在某個方面的支出都非常小。在那個時候,花費大筆金錢把鄉紳的子弟送往專門的貴族學校還沒有成為慣例。就在當地最近的文法學校里,鄉紳的孩子們和被選來在未來從事牧師職業的自由農以及店主的孩子們坐在一起學習。另一種選擇是,年輕的紳士們就在家里由鄰近的牧師來教導。再富裕一點的家庭會給孩子們請私人牧師。如果鄉紳們專門請來一位老師擔任家庭教師,那么,這個人很有可能是流亡在外的胡格諾教徒。此類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在這個國家隨處可見。他們因自身的法語優勢而受到許多考慮周全的家長的歡迎,還因自身的境遇與原則而備受輝格派家庭的垂憐。的確,伊頓、溫切斯特和威斯敏斯特公學都是由一些貴族(不是大部分貴族)贊助的。在安妮女王統治的末期,即便是在威斯敏斯特公學,人們也能夠找到這樣的地方,“男孩每年只需支付20英鎊的寄宿費,而學校教育只需支付5基尼或6基尼”。直到喬治一世統治時期,哈羅公學才躋身有錢人學校的行列。[38]
今日,一位中等收入的紳士往往會覺得,他要把自己全部收入的1/6花在一個男孩的教育上。而在那個時代,只要花費收入的1/100,他就會相當滿足了。因此,擁有大約2000英鎊年收入的莫爾斯沃思,每年只肯花費20英鎊在他每個兒子的教育上,而這筆錢已經涵蓋了他們的住宿費、學費、服裝費以及其他費用。只有等他的兩個兒子離開學校,年幼的那一個入伍,他沉重的家庭負擔才剛剛開始。事實上,到了那個時候,“迪克每年都要花100英鎊,不然他將寸步難行。他需要買馬、衣服以及裝備”。由于“他沒有在最近那場榮耀的布倫海姆之戰中陣亡(如果陣亡了,他的家族就不用再花費如此多的錢,但這種節省無疑令人悲傷)”,也還沒有在“對里爾的一系列令人絕望的攻擊中死去”,因此,他在很多年里一直給他約克郡的家人帶來榮耀,也是他們巨額花費的根源。莫爾斯沃思的長子杰克選擇從事外交職業,這種為國效力的方式也需要花費大量的金錢。1710年,他們的父親寫道:“我十分相信,在過去的七八年間,我在兩個兒子身上花了1萬英鎊。”女兒們和他們一樣“需要很多錢。她們很幸運,有一個肯讓她們待在家里的好父親”。5年后,迪克對軍隊服務的熱情令他“在預定的花費之外,還需要再花費600英鎊。他就是這么熱愛軍營”。[39]
地位較低的鄉紳們同樣不會在兒子的教育上花費這么多錢,然后讓兒子們進入花費更低的行業當學徒,而不是支持他們去軍隊或是當外交官。在康格里夫和法夸爾的劇作中,鄉紳們較小的兒子可能仍被期待成為“學徒”,例如“在什魯斯伯里的一名毛氈制造者手下”;斯蒂爾則表示,“年紀稍小的兒子往往會被送到商店、學校以及律師學院里”。[3]這樣一來,紳士們才能養得起更多的孩子。盡管鄉紳們的孩子有相當一部分都過早死去,他們還是為英格蘭培養了一批又一批斗志昂揚的年輕人。無論在國外還是國內,這些年輕人都引領著英格蘭,讓這個國家持續向前。這是因為,英格蘭鄉紳的“幼子們”往往樂意從事普通的行業,不“享受紳士身份所帶來的紅利”,而這是歐洲大陸貴族的幼子們所不愿做的。鄉紳的幼子們往往會在軍隊、法律及商業領域闖蕩,這成為他們支持輝格黨以及他們在這些利益體系中的同伴而反對高教會派托利黨僅將土地貴族當作統治階層意圖的一個普遍原因。土地貴族的確在接下來的一個世紀里維持了自身的統治地位,但僅僅是建立在歡迎新來者這一條件上,并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與農業之外的利益群體建立緊密聯盟,出現在遠離了莊園和鄉村教堂的景象中。鄉村紳士統治著18世紀的英格蘭,但他們主要是為了商業和帝國的利益而統治它。
事實上,15至19世紀英格蘭社會的一大有趣之處在于,盡管土地貴族看不起商人,把他們視為較低的社會等級,但很多擁有土地的家族都是依靠商業財富來獲得自己的地產的。不僅如此,進行各種各樣的投資還成為了一些土地貴族的家族事業,在他們的家族內部代代相承。羅素家族是輝格黨土地貴族的主要支柱之一,在整個金雀花、都鐸和斯圖亞特時期,與其說羅素家族是通過收購修道院的土地崛起的,不如說該家族是通過對貿易的明智投資而興盛的。在威廉三世和安妮女王統治時期,泰恩河畔的主要商人和礦主,偶爾在紐卡斯爾擔任輝格黨議員的威廉·布萊克特爵士,也在諾森伯蘭農村中心地帶擁有了土地。他在那里買下了貧困的詹姆士黨人約翰·芬威克爵士的產業。下一代的布萊克特家族成員在“奧斯巴爾德斯通”(Osbaldistone)農村社會的影響下成為托利黨人,但他們仍然是商人和土地大亨,并將他們在泰恩河畔獲得的大部分財富投入到農業改良當中。這些情況是其他無數事例的典型。土地利益和貿易利益之間密切的個人聯系,讓英格蘭的社會結構具有穩定性和統一性。這是法國“舊制度”所缺乏的,因為法國的貴族和資產階級之間有著明顯的利益區別。
即使在那個年代,中上層階級的普通學校教育也因其過于僵化的古典課程設置而受到批評。有些人甚至宣稱:“比起一個只懂得拉丁語的16歲男孩,一個與母親一起在家接受教育的12歲女孩更聰明。”然而,第二種古典語言在學校以及大學里教得太少了,即便是基督教堂優秀的拉丁文學家們也沒有足夠的希臘語知識,他們甚至不知道本特利在《論法拉里斯信札》(Letters of Phalaris)中把他們稱作笨蛋。只有到了19世紀,一位典型的英格蘭學者才會在家里同時擺放阿里斯多芬和與賀拉斯的著作。[40]
如果認為學校里除了古典學之外什么都不教,那就錯了;紳士們贊助的學校類型多種多樣。生了一個偉大兒子的羅伯特·皮特,在1704年給他同樣偉大的父親馬德拉斯總督皮特(Pitt,Governor Madras)寫信:
我的兩個兄弟在靠近索荷廣場(Soho Square)的穆爾先生的學院里,那里被認為是英格蘭最好的學院。他們學習拉丁語、法語、算術、擊劍、舞蹈和繪畫。我想明年夏天把他們安置在荷蘭,讓他們接受更好的教育:如果我妻子的繼父斯圖爾特將軍陪同馬爾伯勒公爵,我就把他們交給他照看,去觀摩一場戰役。[41]
在對我們教育方法的批評者中,有睿智的洛克和良好教養的斯蒂爾,他們都敦促說,無休止的鞭打不是傳授知識和維持紀律的最好方法。大家都承認上流社會的教育需要改革,卻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來改革它。斯威夫特雖然對蘇格蘭人恨之入骨,但他這一次同意伯內特的觀點,即蘇格蘭領主給他們的兒子提供的書本知識比更富裕而更懶惰的英格蘭人更多。
然而,盡管18世紀的教育存在缺陷,但在那些上過學的人之中產生了很多卓著且富有創造性的人物,比例遠超我們這個受過過度教育和過度管制的時代所能取得的成就。盡管存在“那些有特許權的暴君——校長”的殘酷鞭打,以及未經許可的紀律渙散的同學的霸道欺凌,但在男孩時代也有很多快樂,孩子們仍然有閑暇,在鄉村的自由內度過。嚴厲也不是普遍的:一位剛到伊頓公學的年輕領主給家里寫信說:“我認為伊頓公學非常寬松。我相信,除非一個人只想成為眾矢之的,否則他不會去冒犯他人。”[42]
婦女的教育狀況就相當令人悲傷了。在下層社會中,婦女的教育也許并不比男子差多少,但富裕階層的女兒所受的教育確實比她們的兄弟少。那是在“女子學院”的時代之前,雖然也有女子寄宿學校,但數量很少,而且不受重視。大部分女孩子是從她們的母親那里學會了讀書、寫字、縫紉和管理家庭。在那些日子里,我們沒有聽說過像簡·格雷和伊麗莎白女王那樣美麗的希臘學家。但是,有為數不多的女士能讀懂意大利詩歌,因此被她們的情郎崇敬。而至少有兩位女性可以在類似才智平等的情況下與斯威夫特相會。然而,正是他發出了這一哀悼:“一千名紳士的女兒中,無一人能閱讀她的母語,或對用自己母語寫作的最簡單的書作出評判”。女性缺乏教育的問題被當作公認的事實來討論,一方認為這對于保持妻子的適當服從是必要的;而另一方則由當時的主要文學家領導,將時尚女性的輕浮和賭博習慣歸咎于她們的成長環境,妨礙了她們獲得更加嚴肅的興趣。
然而,這一時期的鄉間書信向我們展示了妻子和女兒作為男性聰明的建議者的筆跡。這些通信者比起無腦的花瓶或家務苦工來說要好得多。當時,自《旁觀者》(Spectator)發行以來,有一整類的文學作品既是面向女性,也是面向她們的父兄的。而且,女士們被評價經常過于熱衷參與導致城鎮與鄉村分裂的輝格黨和托利黨的爭斗。至于農村的消遣,戴安娜·弗農的原型可以被看作法夸爾筆下的貝琳達,她告訴她的朋友:“我可以在狩獵的號角聲響起后滔滔不絕地講一整個上午,或在小提琴聲響起后嘰嘰喳喳說一個晚上。總之,除了飲酒與射擊飛行物,什么都可以和父親一起做。”[43]
在上流社會和中產階級中,人們都是直白地以交易原則來為女孩選擇丈夫的。“至于克洛基,”她的父親鄉紳莫爾斯沃思寫道,“我們的錢不足以在這里為她找一個丈夫”,所以,他必須把她送到愛爾蘭去,在那里以較便宜的價格尋找丈夫。另一位名叫吉斯的鄉紳正在為自己尋找妻子,他寫道:“戴安娜夫人派了一位令人尊重的人來看我的莊園,而且對于我的報告很滿意,我想我確實有得到她女兒的希望。”但是,她的女兒顯然另有想法,因此吉斯在其他地方找到了安慰:
在季審法庭上,一位治安法官把我拉到一邊,問我是否愿意娶一位有2萬英鎊的女士。那位女士我見過,但從來沒有說過話,而從整體上來考慮,我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議。
一名騎兵以同等的直白寫道:
我對這次征戰不抱任何期望,于是我改變了想法,打算在愛神維納斯這里碰碰運氣,因此,在大約兩個星期前,我(經由一些朋友)向一位非常富有的女士求婚,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進一步發展(已經比讓人產生興趣的對話更進一步了)下去。
由于幾乎每個人都認為保持單身是一種嚴重的不幸,婦女并不會反對由他人處置自己的婚姻。毫無疑問,根據性格和實際情況,人們或多或少會就她們的命運征詢她們自己的意見。在給“一位非常年輕的女士”寫信“討論婚姻”的時候,斯威夫特提及“由你的父親和母親選擇你的丈夫”,但他幾乎立即補充說,“你的婚姻是出于謹慎和共同喜好的結合,沒有摻雜任何荒謬的浪漫戀愛的激情”。這種描述可能涵蓋了當時很大一部分“被安排”的婚姻。但由于“荒謬的激情”有時會顯現出來,私奔也很普遍,例如,瑪麗·沃特利·蒙塔古夫人的婚姻就是私奔的結果。離婚幾乎是聞所未聞的。只有教會法庭才有權裁決離婚,而且,只有在議會的特別法令的批準下,離婚才可以實現。因此,在安妮女王統治的12年里,只有6對夫妻合法離婚。[44]
無論男女都可以隨意賭博,上流社會的女士和先生們甚至比鄉下的紳士們更喜歡賭博。在倫敦、巴斯、坦布里奇·韋爾斯(Tunbridge Wells),賭桌是人們興趣的中心,而在莊園里,賭桌的重要性不如馬廄和狗舍。賭博和運動的開支,以及對建筑、打理花園和設置林蔭大道的崇高熱情,使莊園主人負擔沉重。為此進行的抵押貸款,對農業的改良和家庭的幸福帶來了嚴重的阻礙。大量的錢財在紙牌和骰子上易手。正如虔誠的羅伯特·納爾遜給他年輕的親戚寫的那樣,“賭博讓腳夫坐上了馬車,又讓他輸掉了馬車,再次成為腳夫”。由于政治的流行程度不亞于賭博,因此出現了一副副政治撲克牌,有輝格黨的、托利黨的和愛國的——“奧倫治牌(里面有快樂革命的圖片)”[4],薩謝弗雷爾牌,還有“安妮女王牌”,讓人們回憶起她統治時期的軍事和海軍輝煌。不從國教者保持了清教徒對賭博的不贊成,甚至對玩牌的不贊成。在1711年浸禮會大會上通過了一項決議:
對這些信奉基督福音的人來說,在基督徒家庭中打牌和認真地贏得牌局,是不合適的,也是不合法的,他們不適于參加教會的圣餐。[45]
酗酒是所有階層的英格蘭人公認的民族惡習,盡管婦女很少受此指控。在家家戶戶都能喝到茶或咖啡之前,徹底的戒酒運動是不可能的。但是,宗教團體和憂心忡忡的愛國者們自發地散布贊成節制飲酒的小冊子,其中吸引人的細節描述了醉漢的各種可怕命運,有些人在試圖騎馬回家的路上死去,有些人在褻瀆神靈的時候突然昏倒,所有的人都直接下了地獄。在平民百姓中,麥芽酒仍是重要的。但麥芽酒有一個新的、更糟糕的對手,那就是劣質烈酒。劣質烈酒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廉價烈酒的飲用雖未達到喬治二世時的“盛況”,如同賀加斯的《杜松子酒巷》里描繪的那樣,但事情已經在朝著這個方向發展。
與此同時,上層階級有時喝麥芽酒醉倒,有時則喝葡萄酒醉倒。將這些城里人和鄉紳對比,很難說誰才是更糟糕的酒鬼。或許,比起圣詹姆士廣場的賭棍和政治家來說,諸如獵狐、狩獵以及種田等戶外活動能夠讓鄉紳們更好地消化他們晚上喝下的酒,更能逃脫輝格黨不斷敬來的波爾圖紅酒、托利黨不斷敬來的法國干紅葡萄酒和香檳所帶來的糟糕影響[5]。治安法官們經常在酒后出席法庭。首都著名的醫生拉德克里夫以高超的醫術和慷慨的性格聞名,這在他母校最高貴的一座建筑中得到紀念。他曾在一個不合適的時刻被派去照顧安妮公主,借著酒勁,他大聲說,“公主殿下的病根本沒有什么”。他的傳記作者告訴我們,這段酒后真言傳到了宮廷中,其結果是,這位未來的女王和她的家人再也沒找拉德克里夫看過病,而是向其他醫術不那么高超的人尋求幫助,而這很可能對英格蘭的歷史產生了重要影響。
人們仍然用陶制長煙斗抽煙,一些鄉下的房子里還預留了“吸煙室”。但博·納什禁止在巴斯的公共房間吸煙,因為這是對女士們的不尊重,招人厭煩。在西南各郡的老百姓中,男人、女人甚至孩子們都會抽一個晚上的煙斗。當1707年《安全法案》在議會通過時,圣大衛教堂的高教會主教布爾博士對一些法官的輝格黨傾向心存疑慮,一直“坐在上議院的大廳里,抽著他的煙斗”,注視著他們。斯威夫特描述了他的牧師兄弟們是如何在他們最喜歡的休憩勝地特魯比咖啡館破壞他的形象的:
然后停住,吸一口煙,滿懷疑慮地點點頭,
暗示詩人從不信仰上帝。
在安妮女王統治的第一年,吸食鼻煙在英格蘭變得很普遍。這是因為,在維哥灣行動中繳獲了滿載鼻煙的西班牙船只后,倫敦市場里涌入了大量的鼻煙。[46]
社會的飲酒和賭博習慣以及政治派別的激烈斗爭,導致了頻繁的決斗,許多決斗帶來了死傷。如果幸存者能夠證明這是公平的,他通常會被判殺人罪,并被短期監禁;或者,偶爾“懇求他的牧師”,他會“被冰冷的鐵觸碰”,然后得以釋放。這是所有紳士的特權,從公爵以下,人人都會佩劍,并按照規則互相殘殺。人們在晚上一喝得酩酊大醉,就容易吵架,一吵架就忍不住在房間里拔劍相向。如果不是當場殺人的話,就會移步到房子后面的花園去,當晚用熱血和顫抖的手來決個勝負。如果沒有佩劍,爭吵可能會在清醒的早晨被擱置并忘記。幸運的是,佩劍雖然在倫敦很常見,但在鄉間深處的那些沒有禮貌但心地善良的鄉紳中并不常見,他們的咆哮聲經常比互相撕咬還要惡劣。甚至在巴斯,博·納什也會運用他的專制權力,迫使弄潮兒們在進入他的領地時放下他們的劍:在這方面,他為社區做了很好的服務,不亞于教鄉巴佬在晚間聚會和舞會上丟棄他們的長筒馬靴和粗俗的語言。在他長期擔任司儀期間,幾乎涵蓋了安妮和前兩位喬治統治時期,在教授被忽略的人類文明禮節方面,納什所做的工作也許比18世紀的任何其他人都多。[47]
這類薩克雷(Thackeray)在《埃斯蒙德》(Esmond)中留下不朽印記的決斗往往發生在倫敦和郡首府。蒙塔古府邸后面的開闊地帶(也就是現在的大英博物館所在地),即萊斯特廣場上演的決斗更多,這里被決斗者們挑選為當時新倫敦邊緣的決斗場。以下的雙重事件經常會擾亂小鎮,但這對小鎮來說司空見慣:
據報道,內德·古德伊爾殺死了博·費爾丁,并且逃脫了。爭吵始于德魯里巷的游樂場。就在同一天晚上,這里的一位上尉對年輕的富爾伍德也做了同樣友好的工作,這樣,沃里克郡又少了兩位花花公子。那位上尉現在在新門監獄。[48]
就像安妮女王時期英格蘭的許多其他機制一樣,獵狐在這一時期開始呈現出明顯的現代特征。在都鐸時代,狐貍被從地里找出來、裝袋,像獾一樣被下餌,或者被農民撲殺。在那些日子里,雄鹿仍然象征著追求卓越。但是,英格蘭內戰時期的混亂摧毀了開放的鹿園,死亡的鹿數量巨大,以至于在復辟時期,許多地區的人被迫用狐貍取代鹿。18世紀的前幾十年,沒有由公眾捐款支持的郡或地方的成群的獵狗,但鄉村紳士們自己豢養獵狗,他們也允許近鄰效仿。鄉紳們應該用自己的獵犬并“在自己的樹林里獵殺鹿和狐貍”的想法,只是非常緩慢地讓位于他們應該在各地(無論土地歸誰所有)追逐的想法。當時已經有了獵狐的歌曲,其中有這樣的副歌:
有時候會跟著,有時候會跟著,
有時會跟隨狐貍的蹤跡。
安妮女王去世后的第二年,艾迪生以“獵狐人”取笑托利黨貴族鄉紳,把這項運動當作他們一伙兒的徽章。追逐野兔雖然更加老式,但同樣具有特色,其中有對獵犬“有音調的責罵”,騎馬的紳士和由手持桿子的獵人率領的、奔跑著的普通人。
鄉村的樂趣就這樣在當時的一首流行歌謠中得到了體現:
鄉紳喜歡放出
一群獵犬奔跑。
另一個鄉紳熱愛獵取
在他土地上的野鴨子。
這個打獵,那個打鳥。
這個馴鷹,那個打滾球。
沒有更大的快樂愿望。
但任何一個明白最高級運動的人,
把所有的贊美都給了釣魚。[49]
自從復辟以來,外國人一直羨慕英格蘭的滾球草坪,“它的弧度如此地均勻,他們在上面打球就像在大臺球桌上一樣容易。而且,因為這是鄉下紳士們慣用的消遣方式,他們用一層又一層的石頭來保持草坪的平穩”。在安妮女王統治時期,與更古老的足球一起,板球剛開始在鄉村里的體育項目中占據一席之地。最以這個新游戲出名的當數肯特郡,而且,“在肯特郡的人中,達特福德的人自稱是最優秀的”。[50]
斗雞時,所有階層的人都圍著小型的露天圓形劇場大喊賭注。我們被告知,如果一個外國人偶然進入這些斗雞坑,“他肯定會認為這群人都瘋了,因為他們不斷而又急切地喊著‘六比四’‘五比一’,每一個觀眾都代入他最喜歡的公雞參與其中,仿佛它是集會的目的”。賽馬在一個更開闊的舞臺上呈現出同樣的景象。其觀眾大多是騎馬參加的。這些集會仍是地區級的或者是郡級的。唯一的一次全國性的賽馬會是在紐馬基特舉行的。在那里,“在平原上的比賽中,龐大的騎手隊伍包含了從公爵到鄉下農民在內的所有人,都處于公平競爭的平臺上。沒有人佩劍,但都穿著適合馬術運動場合的衣服。每個人都力爭以智力取勝”。女王從給秘密情報部門的錢中,撥出一部分給紐馬基特和溫莎附近的達切特的賽馬會。戈多爾芬和其他貴族贊助人引入了阿拉伯馬和巴博馬。對于英格蘭馬匹軀體的特性和外觀來說,這是一個即將帶來顯著后果的變化。[51]
斗劍是一幕粗俗的流行景象,除了在英格蘭集市里打斗造成的傷口會使人喪失能力但并不致命這一點,它與古羅馬的角斗表演相差無幾。對我們現代人來說,沒有什么比1702年4月“向所有紳士、賭徒和其他人”發布的通知更吸引人的了。這個通知提到,“米德爾塞克斯的一個赤條條的家伙與科·克羅斯的一個處于農閑中的家伙”之間爆發了一場戰斗,“對于所有老賭徒來說,這是他們日常的消遣。人們在斗劍的現場放出一頭憤怒的、全身綁滿煙花的牛,兩三只貓被綁在它的尾巴上,狗跟在它的后面”。男人拿著棍子或用拳頭打架、“女人穿著連衣裙打架”也是很受歡迎的場面。在哈里奇等船的外國人驚奇地看到,為了“兩位老爺”許諾給兩位水手的一克朗,這兩個人脫光了衣服,揮拳相向,直到滿臉是血,“每當他們想讓步時,觀眾就扔給他們一先令,讓他們繼續打。這是乘客們常見的消遣”。見慣了國外不那么繁華街景的著名外交家理查德·希爾,把他的同胞形容為“醉醺醺的哥特民族,喜歡喧鬧和血腥鼻子”。[52]
搏擊也有好的一面。紳士們認為一定要以牙還牙,而處于那些會決斗的紳士階層以下的英格蘭老百姓則認為,用謀殺來報復對自己的傷害是可恥的。在英格蘭,老百姓的爭吵是用拳頭而不是用刀子解決的。有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個來到某個港口的英格蘭水手,在街上被一支官員的隊伍粗魯地推開,于是他向官員和他的隨從官員提出挑戰,要與對方比試拳擊。故事的結局是,“杰克”在公平的決斗中打倒了官員的手下,這逗樂了官員本人,也贏得了他的欣賞。這就是英格蘭人對自身已有的認知,尤其是對在外國港口的英國人的看法。[53]
當我們試圖想象我們的祖先是如何在戶外活動的時候,我們必須記住,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生活在分散的鄉村。對大多數人來說,村子是他們交往的最大單位。鄉村板球比賽、足球或在草地上的比賽都與現代語境當中“有組織的運動”非常不同。但是,大多數人在工作的過程中“運動”,或者在耕地時,或者在家與工作地點之間來回步行或騎馬時。在上層和中產階級中,騎馬是最常見的日常行為之一。
許多人最經常做的“運動”是捕魚、射擊和捕捉各種鳥類。這些活動大多是“狩獵”[6][7],但也不完全是。狩獵給英格蘭注入了活力,許多鳥類因此到現在瀕危或滅絕,從唐斯的大鴇、威斯特摩蘭和威爾士的鷹到許多體形較小的、幸存下來并被記作比氏葦鷦鷯的鳥。很多土地都被嚴格保護起來,主人則在那里虔誠地打獵,但有很大面積的土地向任何能買到網或槍的人或者那些擅長設下陷阱的人開放。在安妮女王統治時期,實際上在18世紀的其余時間里,正如岡寧所記錄的那樣,劍橋周圍的沼澤地和未開墾的土地是大學生們共同的游樂場,他們從那里帶著野雞、鷓鴣、鴨子、鷸、苦鱸和海雀回來,沒有人會禁止他們的這種行為。在這個可愛島嶼的每一個地方,無人照料的荒地、灌木叢和沼澤地注定要在不久之后被抽干、變為耕地或變為宅邸,但那時仍然是各種野生動物的藏身之處。英格蘭人只需走出家門幾碼遠,就能接觸到大自然最好的部分;他對野外運動的熱愛也引領著他去更廣闊的天地遨游。
[1] 關于在哈利最繁忙的政治活動期間,哈利的龐大收藏的組織方法,可見于Harleian MSS.(B.M.)7526。
[2] 圣詹姆士公園和其中長長的人工水域。這首詩來自D’Urfey,Pills to Purge Melancholy,1719,Ⅰ,p.5。
[3] 在1732年的《紳士雜志》(Gentleman’s Magazine)中,我們可以讀到這樣的一段話:“我(快73歲)記得,最有地位的家庭里的幼子們往往會成為大商人的學徒。但現在,一旦年輕的紳士們能夠很好地行走,他們就會被送進軍隊。”Gentleman’s Magazine,No.XXII,Vol.Ⅱ,p.1015.參見Way of the World,Ⅲ,15;Trip to the Jubliee,Ⅰ,1;Tender Husband,Ⅰ,1。
[4] 這里指用奧倫治·威廉命名的一種牌,奧倫治·威廉本是荷蘭最高執政,于1688年在“光榮革命”中成為英國國王。“光榮革命”在18世紀時經常被稱為“快樂革命”“不流血的革命”等。——譯者注
[5] 指的是輝格黨支持英國與葡萄牙的貿易,托利黨支持英國與法國的貿易。——譯者注
[6] 見上文(邊碼)第24頁。
[7] 腳注提及頁碼均為原書頁碼,下同。——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