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海外僑胞權益保護法律制度研究
- 楊超男
- 12828字
- 2025-05-12 17:01:02
第二節 國內外研究現狀
隨著全球化不斷深入和國際移民的大規模增加,海外僑胞權益保護問題在學界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一方面,表現在不同學科領域研究海外僑胞權益保護問題的成果數量不斷增加。筆者以“diaspora”“compatriot”“expatriate”為關鍵詞搜索了1995年1月1日至2021年12月31日的英文文獻,以“海外僑胞”“華僑”“華人”“歸僑”為關鍵詞/篇名,在中國知網搜索了中文學術文獻,結果如下圖所示:

圖1 關于海外僑胞研究對外文文獻數量變化示意圖(1995—2021年)
數據來源:Google Scholar[12]

圖2 關于海外僑胞研究對中文文獻數量變化示意圖(1990—2021年)
數據來源:中國知網[13]
歐洲委員會在1995年通過了《歐洲保護少數族群框架公約》 (The Framework Convention for the Protection of National Minorities,FCNM),為海外僑胞保護帶來了重要影響。從圖1可以看出,英文文獻從1995年開始逐年增加,到2000年五年的時間里翻了一番。我國在1990年頒布了首部與海外僑胞利益相關的專門性立法,即《歸僑僑眷權益保護法》,從圖2可以看出,在這之后,學界對海外僑胞有關問題的研究開始增加。到2006年,研究成果數量出現大幅度提升。這一年也是我國海外護僑工作取得顯著成效的關鍵一年,學界也更加關注海外僑胞權益保護問題。
另一方面,海外僑胞權益保護問題受到廣泛關注還表現在具有影響力的跨國組織針對特定問題,在國際范圍內組織了很多非常有價值的研討會、學術交流會,不但就理論問題進行探討,還向決策者提供政策建議。2013年6月18日,國際移民組織(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Migration,IOM)在日內瓦組織召開了僑民部長級會議(Diaspora Ministerial Conference),會議設置了“僑民與社會”“僑民與國家”“僑民與發展”“僑民與危機”四個議題,有來自世界各國的500多名代表參會,55個國家的高級政府官員分享了他們對海外僑胞管理的經驗。[14]在聯合國的籌備之下,2001年8月31日在南非德班召開了以“反種族主義、反歧視、反排外和偏見”為主題的世界會議,海外僑胞作為少數族群,如何幫助其在住在國(Host-state)獲得認同和發展是此次會議的核心議題之一。聯合國大會還將2001年作為“反種族主義、反種族歧視”國際動員年。聯合國為籌備此次會議,在1999年至2001年組織了6次地區性專家研討會,集中對移民、少數族群保護等議題進行研討。除了學術研討之外,2000年,歐洲、美洲、非洲和亞洲還分別舉行了政府間會議商議移民、少數族群保護的對策。[15]縱觀國際形勢,海外僑胞保護問題已經被各國政府和國際社會高度重視,并成為制定法律、政策的重要議題。
以上分析表明,有關海外僑胞問題的研究受到國內外學界的持續關注,海外僑胞權益保護的受重視程度也在不斷增強,同時,海外僑胞問題既有較強的理論性,又具有明顯的政策導向性,成為各國政府和國際社會在制定相關政策時需要重點考慮的內容。筆者分析梳理了國內外相關研究成果,以廓清海外僑胞權益保護問題研究的脈絡和走向。
一、關于海外僑胞概念的界定
對海外僑胞概念的理解與界定決定了海外僑胞的范圍和其權益保護的內在邏輯,從以往的研究中可以看出,學界和實務界十分重視厘清海外僑胞的身份,從而確定研究的邏輯前提。總體來看,國內外在概念界定及使用習慣方面存在明顯差異,筆者梳理了其中具有代表性的研究觀點,為本書確定海外僑胞概念奠定基礎。
(一)國內對海外僑胞概念的界定
國內一般將中國海外僑胞劃分為華僑和華人兩大類,國籍是對二者進行區分的核心要素。毛起雄主編的《華僑華人百科全書·法律條例政策卷》(2000)在序言部分指出,華僑和華人與中華民族在血緣、歷史和文化等方面都具有緊密聯系,具有非常大的相似性,但由于歷史原因,二者已經演變成不同的概念。1955年,中國正式宣布不承認雙重國籍,并與印度尼西亞政府簽訂雙邊條約,解決了印尼華僑的雙重國籍問題,華僑成為定居在國外的中國公民的專稱。在法律上,1980年《國籍法》采取單一國籍立場,明確規定中國不承認雙重國籍。華僑華人的國籍問題正式以法律形式固定下來,與前述雙邊條約確立的原則相一致,保留中國國籍的旅外僑胞成為華僑,而已加入外國國籍的僑胞則自動喪失中國國籍,成為華人或華裔。[16]他與林曉東編著的《中國僑務法律法規概述》(1994)持同樣觀點。[17]這也是目前中國學界對海外僑胞概念最為普遍的認識,圍繞華僑華人的研究大多以這個分類為基點展開。[18]沿此脈絡展開,“華僑”強調的是中國公民在國外“定居”的事實,而“華人”則強調的是其與中國在心理情感和文化價值上的聯系。邵允振(2005)據此提出了“華僑”定義的三層次:一是居住在海外的中國公民;二是不包括定居在我國香港、澳門和臺灣地區的公民;三是已取得外國永久居留權,公派出境或旅游、留學等人員不在此列。[19]湯唯等(2006)指出“華人”應具備的二要素:一是定居外國而祖籍是中國;二是自愿加入或取得外國國籍,或申請退出中國國籍并獲得批準、已喪失中國國籍。[20]莊國土(2011)認為雖然華人并非中國公民,但因其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中國文化(或華人文化)且具有中華血統,因此在不強調法律身份時,華人的概念可以涵蓋華僑。人們為行文方便,常常以“華僑”統稱“華僑華人”。[21]劉國福(2012)進而認為,考慮到與國家真實聯系的因素,華人群體比其他外國人擁有融入中國社會的便利條件,應賦予華人取得中國國籍的優先權利。[22]
國內學界也有從移民概念出發,對海外僑胞進行內涵的解析。李明歡(2010)從社會學的研究視角,對國際移民界使用的“流散族群”的演變進行了分析和研究,認為共同的血緣、歷史和文化價值是“流散族群”得以形成的基礎,跨國流動造成了散居的事實,而情感、血緣、文化的共性又將其凝聚在一起并形成了“流散族群意識”。[23]段穎(2013)通過比較移民和流散族群的特性,發現定居并融入當地生活是“移民”(Emigration)的共同特征,因此“移民”雖然由跨國流動產生,卻表現出“靜態印象”;對身份和歸屬的不斷追尋則構成了“流散族群”的共同特征,他們雖散居世界各地,卻仍對祖籍國有強烈的歸屬感。[24]暨南大學吳金平教授的《“僑務”與“僑民”的詞義辨析》一文認為,雖然“華僑華人”的內涵已為人們所熟知,但在移民與華僑華人領域,“僑民”一詞仍無一致定義,無論是從方便中國學界與國外學界對話交流的角度,還是避免各國政府在開展僑務工作時出現盲目性,都有必要對“僑民”的定義作統一修正,即不論是否保留祖籍國國籍,只要是移居國外并與祖籍國保持緊密聯系的人及其后代都應當稱為“僑民”。[25]
(二)國外對海外僑胞概念的界定
在國外,則有流散族群(Diaspora)、僑胞、同胞、海外僑胞、海外同胞等概念。Diaspora原意是指離散狀態下的猶太人,后來被國際學術界使用是全球化和人口跨國流動深入發展的結果,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Diaspora被賦予了新的內涵,原本單指散居猶太人的稱謂逐漸演化成涵蓋“移民”的一個關鍵概念。
在2012年全球非洲散居僑胞峰會上,非盟對僑胞的概念進行了界定,即他們是“祖籍國在非洲但僑居在其他大洲國家,愿意為非洲發展事業和非盟事業建設作貢獻的人”??梢姡敲说亩x強調兩個要素,即“僑居”和“認同”,是否保留原國籍則在所不問。[26]印度將所有移居國外的印度人稱為“印度僑民”(Indian Diaspora),并在僑務政策中進一步細分為印裔(People of Indian Origin)、印僑(Non-resident Indians)、海外印度公民(Overseas Citizens of India)和無國籍人士。[27]有學者將流散族群的概念與中國華僑華人問題研究聯系起來,嘗試對華人概念進行解構。新加坡學者王庚武在其文集《海外華人研究的大視野與新方向》(2002)中指出雖然將與他人合著的文集命名為《華人散居者》,但卻又對散居者一詞進行反省,認為應該將海外華人放在他們所在的國家背景下進行研究,傾向于用(海外)華人或華裔是指不再持有中國護照的海外華人。[28]
二、關于海外僑胞與國際關系的研究
國際關系學科向來有研究移民問題的傳統。學界通常從僑胞與祖籍國、住在國的政治互動視角來分析僑胞影響國際關系的機制。在已有研究中,國內外學者都進行了有益嘗試,并形成了一定量的理論成果。隨著中國“走出去”步伐加快和全球化的深入,探討海外僑胞與國家軟實力、海外僑胞與中國對外關系的論著逐漸增多,以下詳述之。
(一)國外關于海外僑胞與國際關系的研究
雷伊·科斯勒斯基(Rey Koslowski,2002)代表作《人類遷移與前現代世界政治的概念化》從世界政治的宏觀角度對僑民進行研究,發現移民的跨國流動及其與祖籍國、住在國的互動,對國際政治構成影響,并稱為軟實力的一種資源,同時,移民還是人類文明傳播的重要方式。[29]邁倫·偉納(Myron Weiner,1985)認為移民會影響國際關系,同時國際關系也影響著移民流動。他在《關于國際移民與國際關系》中指出,移民不僅是一個社會群體,他們還是一種政治勢力存在于居住國境內。[30]尤西·沙恩(Yossi Shain,2003)和阿哈隆·巴斯(Aharon Barth,2003)用建構主義的理論方法研究了移民與國際關系,分析了移民對外交政策和國際關系的作用路徑。[31]約瑟夫·奈(Joseph Nye,2006)認為,移民是輸出國的軟實力資源,尤其是華人新移民,他們構成中國的一種軟實力存在。[32]
談到海外僑胞與國際關系問題,“公共外交”這一專業詞匯越來越引起學界的關注,在現有的研究成果中,僑胞與公共外交也是研究的重要課題。1965年,“公共外交”概念由埃德蒙德·古利恩(Edmund Gullion)教授提出,他認為“公共外交”有別于傳統外交手段,“一國政府在他國境內配置輿論、通過利益集團對政府決策產生影響”。[33]移民在美國政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美國政府也十分重視移民公共外交,認為海外移民、移民組織和個人能夠成為祖籍國與居住國間政治的參與者和影響者。[34]美國在2011年成立了國際僑民接觸聯盟(International Diaspora Engagement Alliance,IDEA),其宗旨就是促進移民在公共外交領域內作用的發揮,通過移民推動輸出國與輸入國的合作,增進兩國關系。[35]
(二)國內關于海外僑胞與國際關系的研究
20世紀50年代,東南亞國家與中國政府就華人問題展開的互動,突出體現了海外僑胞在中國對外關系方面的影響。國內學者曾少聰等(2010)指出,這一時期的東南亞國家積極尋求華僑社會向華人社會轉變,與中國簽訂解決華僑國籍問題的雙邊條約,以華僑為主體的中國移民群體逐漸轉變成以華人為主體的族群和社團組織,從“落葉歸根”轉向“落地生根”。[36]易剛明(2010)系統地研究了東南亞華僑華人與中國的關系,認為國際體系對東南亞華僑華人與中國的關系產生影響,這種影響不是體系本身直接施加的,而是通過體系結構對中國、東南亞華僑華人及其居住國三者行為的塑造來最終完成的,在這一體系下的共同利益越多,二者的關系就越密切,反之亦然。[37]中國是美國移民的來源國之一,中國僑胞對中美關系的影響也引起了學界的關注。周聿峨,龍向陽(2002,2011)從理論、歷史與現實三個層面對華僑華人與國際關系問題進行了研究,指出在不斷變化的國際格局中,通過研究華僑華人與國際關系,能夠增進國際社會對華僑華人和中國的理解,促進合作,同時,對中國僑務、外交政策的制定提供了借鑒。[38]邵允振(2005)在其博士學位論文《1980年代以來的美國華僑華人與中美關系》中,總結了美國華僑華人的三重特點,即中國性、美國性、國際性,這種特性使華僑華人更有可能在中美溝通中發揮橋梁、紐帶和信使的作用。[39]李芳田(2009)通過研究美國華裔移民對中美關系的影響,得出結論,認為國際移民能夠影響接收國和原籍國之間的關系,華裔選民能夠對美國對華政策和立場產生一定影響。國際關系的狀態也直接影響著一國的移民政策,移民接收國一般愿意接收來自關系友好國家的移民,而限制和禁止敵對國家的勞工移民。[40]張學惠、江作棟(1997)認為華僑華人是個有著多種資源類型的資源系統,具有“作用載體”的分離功能、攜帶貯存功能、被吸納功能、增值功能四個基本功能,華僑華人在中外關系中的作用符合交流雙方和作用方三方利益。[41]
有學者從國家利益的視角分析了華僑華人與中國的關系,認為華僑華人已經成為中國海外利益的一部分,保護華僑華人的權益就是維護國家利益。如劉靜(2008)認為隨著中國對世界的影響力日益增強,華僑華人群體將成為中國海外利益的重要闡釋者和維護者。[42]陶莎莎(2011)在其博士學位論文《海外中國公民安全保護問題研究》中對中國及國際上保護海外公民的政策進行了梳理,認為中國政府對海外中國公民利益的維護是中國外交、內政與國際環境、國際體系之間良性互動的結果。[43]宋雙雙(2014)則對中國海洋強國建設中華僑華人與中國關系進行了分析,認為中國的海外移民與中國在文化認同、血親關系、共同利益方面有著天然的緊密聯系,海外華人的資本和技術、華人社團組織、商業網絡和海外優秀人才將是中國海洋強國建設的重要支撐。[44]陳奕平、范如松(2010)從軟實力的角度論述了華僑華人在中國國際關系領域以及對中國提升國際形象、增強國家實力方面的作用,認為做好僑務工作,提升中國國家軟實力,要遵循“三個有利于”的原則,即有利于華僑華人長期生存和發展,有利于發展中國同華僑華人居住國的友好合作關系,有利于推進中國現代化建設和祖國統一的原則。同時,發揮好華僑華人社團、華文媒體和華文教育“三寶”在海外傳承和發展中華文化的作用。[45]劉靜(2008)分析了中國海外利益的發展變化以及對海外華僑華人關注點的變化,認為中國政府當前應該重視利用和保護海外華僑華人的利益,將其作為國家利益的一部分,在新形勢下,中國需要有新的舉動、新的機制來維護華僑華人利益,把維護和拓展華僑華人利益作為對當地國政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既保護華僑華人的人身、財產安全,又能夠為華僑華人在當地國的發展提供幫助。[46]
與國外關于海外僑胞與國際關系的研究類似,中國也有學者將公共外交概念引入華僑華人研究,將中國海外移民視為開展公共外交的重要媒介。中國有學者將公共外交定義為:“一個國家為了提高本國知名度、美譽度和認同度,由中央政府或者通過授權地方政府和其他社會部門、委托本國或者外國社會行為體通過傳播、公關、媒體等手段與國外公眾進行雙向交流,開展針對全球公眾的外交活動,以澄清信息、傳播知識、塑造價值而更好地服務國家利益的實現。”[47]而僑務公共外交則是將華僑華人作為重要的溝通、傳播媒介,由他們傳播中國的文化、價值觀念,闡釋中國的政策理念、發展道路,進而影響居住國公眾和政府對中國的認知,提升中國的國家形象。[48]施雪琴(2013)指出公共外交的關鍵在于與外國公眾建立關系,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僑務政策實踐明顯帶有公共外交的特征與方式。[49]隆德新、林逢春(2013)認為僑務公共外交“以僑為橋”,能夠促進文化交流和國家間互信,有助于解決中國發展過程因文化障礙導致的誤判和沖突,促進中國與他國關系向理解與合作的方向邁進。[50]另有相關著作、論文分別從理論和實踐層面探討華僑華人對中國公共外交的作用機制。[51]
近年來,隨著“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和“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中國學者注意到了海外僑胞在其中不可忽視的作用,進一步深化了國際關系領域華僑華人與中國對外政策實施的研究。王曉玲(2015)研究了中國構建“周邊命運共同體”中的人文交流問題,認為發揮華僑華人在擴大人文交流中的作用,必須找到合理契合點,通過華僑華人向世界展示中國的和平、共贏價值觀念,注意避免使華僑華人被視為中國拓展國家利益的工具而受到當地國的敵視。[52]王子昌(2015)從華僑華人對中國認同的角度論證,認為不能僅憑“認同”來建構華僑華人與“一帶一路”建設的聯系,華僑華人在當地獲得發展至為重要,國務院僑辦需要通過多種形式和活動,調動他們的積極性。[53]張賽群(2016)認為華僑華人擁有較為豐富的民間資本、市場、人才和網絡資源,對祖籍國、住在國文化都較為了解,能夠在促進國家間交流合作、增進理解方面發揮重要作用,并能夠發揮自身優勢對政策的構思和藍圖進行釋疑解惑,對政策的布局和實施進行建言獻策。[54]莊國土(2016)梳理了中國“海上絲綢之路”的開辟歷史和經貿、人員往來歷史,指出中國古代的“海上絲綢之路”就是中國和平發展、與周邊國家友好交流合作之路,中國的僑民群體在互通有無、合作共贏的“海上絲綢之路”建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如今的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華僑華人仍將成為推動中國與當地國關系的主力軍。[55]
三、關于海外僑胞權益保護的研究
學界關于海外僑胞權益保護的研究成果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對中國華僑權益保護的法律法規進行梳理,論證華僑權益的種類和保護方式,從而提出華僑權益保護立法的實現路徑;二是對具有系統海外僑胞保護制度的國家進行樣本研究,如印度、以色列、匈牙利、俄羅斯、德國等,試圖從中找出海外僑胞權益保護政策法律發展的規律,為中國本土制度構建提供經驗借鑒。
(一)海外僑胞國權益類別研究
部分學者注意到了華僑權益的具體構成問題,嘗試建立華僑權益體系,從而探索華僑權益保護的法律路徑。湯唯、劉國福等學者根據政策和慣例,在總結實踐經驗的基礎上,從實體法角度論證華僑的基本法律權益,重點關注華僑的憲法權利、華僑的民事權益、華僑的經濟權益、華僑作為被管理的相對人一方的行政權益等,以及華僑在憲法、行政法、民商法機制的保護下所能實現的各種合法利益,并論及對侵犯華僑基本權益的憲法保護、行政保護、民事保護、訴訟保護以及外交保護等問題。湯唯(2006)將華僑權益分為政治權利、社會文化權利、民事權利、經濟權利等幾大類別,認為華僑的政治權利主要包括選舉權與被選舉權、參政議政權以及華僑組織社團的權利;華僑的社會文化權利主要包括基本人權、獲得勞動和社會保障的權益以及受教育權等;華僑的民事權利主要包括財產權利、身份權利、收養權利、繼承權利;華僑的經濟權益則包括投資權益、經營自主權以及捐贈公益事業的權益等。同時也論及華僑的財產權益、出入境權、回國與歸國定居權等。[56]顏春龍在《僑務法學新論——以移民跨國傳播為視角的族群權利研究》一書中也采用了此種分類。[57]劉國福(2012,2013)對華僑權益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出入境權、身份權、回國安置權以及社會福利權等方面。[58]翁里教授從移民的管理角度分析了護照、簽證、出入境管理等制度,并對美國、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亞等國的移民法進行了對比分析。[59]
(二)海外僑胞權益保護的域外經驗研究
張秀明、賈海濤、康曉麗等人(2005,2007,2013)系統分析了海外印度移民的基本情況及印度的僑務政策,認為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印度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吸引更多的海外印度人投身印度國內的經濟建設,為印度的發展作貢獻,印度重視對勞工移民的管理,印度裔身份卡制度等值得中國借鑒,但其僑務政策存在“實用主義”和“本位主義”傾向。[60]采用類似研究角度的論著還有王士錄《印度的僑務政策》(1988)和丘立本《印度國際移民與僑務工作的歷史與現狀》(2012)等。[61]高子平(2013)從法學視角對印度實施的雙重國籍與公民權保護制度進行分析研究。[62]印度是當前的僑民大國,僑民政策與管理取得的成效顯著,國內學界對印度僑民政策和管理體制進行了較多研究,成果頗豐,主要有:夏雪、寧敏峰(2010,2012)對印度海外移民歷程與政府移民政策演變的分析;劉宗義(2012)對印度海外利益保護措施與手段的討論等。[63]
劉國福的《僑務法律制度研究》(2012)、《僑情變化與僑務政策》(2013)等論著探討了亞洲、非洲、歐洲的僑情變化及其僑務政策,并論及美國、法國、澳大利亞等國家的僑民身份證和社會福利制度。[64]李明歡所著《國際移民政策研究》(2011)一書將國際移民政策置于人口生態、經濟理性、政黨政治、多元文化和族群認同五個視角之下進行解讀。該書設專章專門探討中國的跨境移民與國際移民政策,探討了中國僑務政策的主要特色,并建議加強僑務立法,增強執法力度,特別是急需加強對境內外僑的管理。[65]
趙?。?011)、周建英(2012)等人也對當代俄羅斯移民政策進行研究,在不同程度上涉及俄羅斯海外僑胞權益保護問題。[66]肖斌、李琪等人(2009)對俄羅斯僑民政策進行了介紹。[67]莊國土、康曉麗(2013)等人研究了以色列僑務政策。[68]作者通過對以色列的僑務政策進行系統分析,認為以色列政府高度重視海外同胞的權益,從法律法規、行政機構、政策措施等多方面為海外移民創造優惠條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完善中國僑務政策的建議。
國外學界從19世紀就開始對僑民保護問題進行研究。德爾芬(Delphine Ancien)、馬克·博伊爾(Mark Boyle)和羅伯·基飲(Rob Kitchin)等人撰寫的“僑民戰略研討會”報告,從僑民戰略的范圍、管理以及僑民與祖籍國聯系的制度構建等10個方面對當今國際上存在的典型僑民戰略進行了比較分析,并對印度、亞美尼亞等國的僑務管理體制進行了論述,將國家在管理僑務所扮演的角色分為五種類型,即缺位型(Absent)、監管型(Custodian)、助推型(Midwifery)、協調型(Husbandry)、創造型(Demiurge)。[69]埃德溫(Edwin M.Borchard)(1919)對海外僑民外交保護方式進行了研究。[70]馬登(Murdaugh Stuart Madden)和科恩(Sherman L.Cohn)(1966)對美國海外僑民法律地位進行分析。[71]瑞絲(Tom Ruys)(2008)探討了海外公民保護的條件,并提出打破現有法律僵局的對策。[72]
馬佐拉里(Francesca Mazzolari)(2008)探討了1990年代以來哥倫比亞、巴西等拉丁美洲國家的雙重國籍制度,認為雙重國籍的權利不僅增強歸化傾向,而且促進經濟同化??屏帧の植祭耍–olin Warbrick)(1988)分析了英國的領事保護、外交行動等海外保護制度。[73]克勞迪奧·洛佩茲-格拉(Claudio López-Guerra)(2005)討論了海外僑民的投票權問題。[74]拉格拉加龍(Laureen Laglagaron)(2010)研究了墨西哥對美國境內墨西哥僑民提供支持和保護的制度,并對墨西哥僑務機構的體系架構、僑務政策的基本內容和運行過程進行了分析,認為墨西哥的制度模式在幫助美國境內僑民提高教育水平、公民參與和社會福利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75]康施明德(Katie Kuschminder)和梅特卡(Metka Hercog)的《強國的權力:一項關于印度和埃塞俄比亞僑民接觸戰略的比較研究》(2011),將印度和埃塞俄比亞的僑務政策進行比較分析,主要運用政策分析法進行研究,較全面地涉及印度的僑務政策。[76]多勒卡(Dhooleka Sarhadi Raj)的《印度海外公民與僑民基礎設施:僑民戰略的去國界化探析》(2015)和米蘭·辛格(Milan Singh)的《僑民、政治行為與認同:一項關于加拿大印僑的案例研究》(2014),則從社會學角度研究印度僑務政策。[77]
2001年,匈牙利國會通過了旨在保護居住于周邊國家的匈牙利族裔的《鄰國匈牙利族人地位法》,引起了國際關系、國際法學界的熱烈討論。佐爾坦、巴拉茲(Zoltán Kántor,Balázs Majtényi)等人主編的《匈牙利族人地位法:國家建設與少數人保護》(2004)專門就該部法律涉及的相關問題進行了研究,從歷史、國際政治、國際法等多個角度,探討了《鄰國匈牙利族人地位法》的法理基礎與歷史原因。[78]這本書成為研究《鄰國匈牙利族人地位法》的代表性成果。
(三)海外僑胞國內權益保護研究
海外僑胞權益保護可以分為國內和國外保護兩大部分。從現有的論著來看,僑務法學研究雖然起步較晚,但在海外僑胞國內權益保護方面已經取得了明顯進展,相關成果主要集中在海外僑胞國內權益保護的綜合性論述、歸僑僑眷權益保護以及華僑經營權、財產權、政治權利以及出入境權保護等主要類別權益保護制度的專門研究。
我國《歸僑僑眷權益保護法》頒布之后,學界對歸僑僑眷權益保護問題給予較多關注,研究涉及歸僑僑眷保護存在的現實問題、具體權益設置和立法轉型。劉國福的《平等對待、融合發展:歸僑僑眷權益保護法新論》(2010)、王秀卿的《當代僑情發展變化與歸僑僑眷權益保護法的修改研究》(2014)等論文認為,中國通過頒行歸僑僑眷權益保護法等法律法規,較好地維護了歸僑僑眷和海外僑胞的權益;但隨著世情、國情、僑情形勢的發展變化,華僑僑眷權益保護應當從注重政策保護轉向法律保護,更多地運用法律手段保障華僑華人的合法權益。[79]劉國福還具體探討了歸僑身份和安置權保護問題,如《論歸僑身份確認和安置法律制度的現狀與發展》(2010)、《試論獲得公民身份證件權——從華僑短期回國在國內證明公民身份困境切入》(2011)、《試論完善確認歸僑僑眷身份法律制度》(2010)、《我國歸僑安置法制的反思與完善》(2010)等,提出完善確認歸僑身份的法規規章,明確“促進融合”的對待歸僑新方針,澄清現行法律歸僑安置方面的歧義性規定,進而完善歸僑身份確認和安置法律制度。[80]
學界對海外僑胞國內權益保護的研究注意到了僑胞具體權益的構成和保護路徑的設計,如張德瑞等人(2008)對華僑的經營權進行研究,認為華僑權益保護已經出現了新的訴求,制定華僑權益保護法時不我待,也要與時俱進做好涉僑法律條款審議修改,營造華僑投資保護執法機制與法制環境。[81]朱泉膺、胡鵬翔等人對華僑的財產權保護進行研究。朱泉膺的《華僑房屋權益保護的法律思考:問題與對策》(2011)以廈門市內僑房處理中的法律問題及現實問題為例,結合法律對被改造、征收的華僑房屋之“一房兩制”、“兩權分離”、華僑信托代管房清退以及城市僑房的拆遷補償等問題進行分析研究,并提出了相應的法律對策。[82]胡鵬翔《華僑房屋土地權益問題探討》(2014)認為,應對華僑在農村的房屋實行村民待遇,確認房屋坍塌后華僑對原宅基地的使用權和新建使用權;華僑城鎮房屋的土地使用權參照我國城鎮私有房屋的土地權利處理。[83]高軒等人(2014)對華僑政治權利保護問題進行研究,建議修改選舉法等相關法律,明確規定出生國外的華僑應以其父母的原籍地和原居住地作為判斷標準,并針對華僑特點設計華僑行使選舉權與被選舉權的具體程序和制度。[84]翁里(2009)對華僑出入境權保護問題進行研究,建議《出境入境管理法》應對華僑及僑眷出入境權益保護作出規定,根據華僑居留期限分別頒發“華僑臨時居留證”或“華僑居留證”。[85]另有部分論著從移民法、出入境管理體制改革、移民信息技術管理等角度研究華僑出入境權問題。[86]李安山(2016)從雙重國籍角度研究了海外僑胞權益保護問題,認為中國應當分步驟有條件地實行雙重國籍政策,在此基礎上逐步完善各種保護海外僑胞權益的政策法規。[87]
(四)海外護僑研究
學界對海外護僑的研究集中在綜合性探討和具體護僑措施兩個方面。其中,綜合性探討主要是對海外護僑理念、原則和機制進行分析,如單海玲(2011)認為應對境外公民保護機制的定位、框架、法律環境以及運行等方面進行重新考量及優化,即在保護機制的定位上由重點保護生命財產安全轉向全面保護合法權益,國家、社團、公民三個層面都納入機制之中。[88]另有一些著作和論文對中國現行的海外護僑法律制度進行了考察。[89]具體護僑措施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當前中國兩項重要的海外護僑制度上,即領事保護和外交保護。領事保護在實踐中運用較多,而且中國已經在1979年加入了《維也納領事關系公約》,學界對此問題關注較早,研究成果也較為豐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外交學院夏莉萍教授的系列研究,從中國領事保護機制的發展、現狀與問題、發達國家經驗等多個角度剖析了領事保護的基本理論、制度模式等問題,她認為中國政府在海外公民安全方面所面臨的巨大壓力是中國領事保護制度發展變革的根本原因。[90]這種觀點也印證了中國在發展和國際體系變革過程中,國家間關系給海外僑胞帶來了正反兩方面影響。廖小?。?009)總結了新時期中國領事保護的發展所取得的成果和領事保護面臨的挑戰,指出進一步提高海外中國公民安全保護工作的能力與成效是對我國領事保護工作的新要求。[91]梁寶山(2001)在《實用領事知識:領事職責·公民出入境·僑民權益保護》一書中專門介紹了保護中國公民在國外的正當權益的法律依據和內容以及領事保護的概述和護僑的方法目的等。[92]這是國內為數不多的關于海外中國公民保護的著作,同時,書中還梳理了從清朝以來中外領事關系,特別是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領事關系的梳理是以不同階段的外交政策為依托的。黎海波(2012)以國際法人本化為視角,從“壓力”和“拉力”兩個不同角度,論述國際法的人本化對中國領事保護發展的影響。[93]
外交保護因涉及國家間關系的處理,一國對僑胞行使外交保護往往采取慎重的態度。隨著世界格局的變化和中國奉行的“以人為本”外交理念,學界對外交保護也給予關注,并取得了一定量的研究成果。殷敏的《外交保護法律制度和中國》(2010)是中國國際法學界全面論述外交保護法律制度的專著。作者試圖搭建外交保護法律制度的框架,在分析外交保護的概念和歷史演進、外交保護的對象、外交保護的理論基礎、外交保護在國際法上的地位等基礎理論問題的基礎上,研究了外交保護提起的實體要件和程序要件。[94]高智華在《論外交保護制度》(2003)一文中指出,外交保護在歷史上曾經被視為倚強凌弱的借口,但隨著世界格局發生變化,國際制度的影響力在增強,外交保護作為國家在國際法上的權利,通過合理正確運用能夠更好地維護海外僑胞的合法權益。[95]關璐的《淺探外交保護制度的完善》(2005)認為,國家行使外交保護權,既實現了本國權利,又保護了國民的權益,具有巨大的積極作用。[96]張衛華所著的《外交保護法新論》(2012)深入分析了外交保護中的參與者、理念和實施條件,并對外交保護的發展做出預測。[97]張磊所著《外交保護中跨國公司國籍認定法律制度研究》(2014)一書分析了在外交保護中認定跨國公司國籍的傳統標準——成立地標準以及融入實際聯系因素的各種新方案,同時,作者還對股東國籍國的外交保護資格和公司國籍的持續性要求這兩個難點問題進行了深入的研究。[98]
四、海外僑胞權益保護立法模式研究
近年來,學界圍繞海外僑胞權益保護法立法究竟應該采用何種模式的問題,主要形成了兩種學說。一是專門立法說。主張這種觀點的學者認為應該制定專門的華僑權益保護法。其中,湯唯在其所著《華僑權益的法律保障機制》(2006)一書主張就華僑權益保護進行專門立法,提出了創制《華僑權益保障法》的具體建議。[99]翟靖在《法制建設的一個重要課題——華僑權益保護立法勢在必行》(2005)一文中對華僑權益立法的必要性、緊迫性和可行性進行了分析。[100]鄭丙浩、王麗霞在《新時期如何完善僑務法律制度》(2010)一文中提出整合現有僑務法律法規、制定華僑權益保護法、在時機成熟時制定一部統一的僑務法律等政策建議。[101]王卓《淺議華僑權益的立法保護問題》(2012)認為有必要通過制定完備法律對歸僑、僑眷等特殊群體的權利給予保護,并強調應注重華僑主體身份的法律定位、侵犯華僑權益的程序救濟等問題。[102]此外,張德瑞的《我國僑務法治建設的回顧、反思與前瞻》(2013)、《我國華僑權益保護專門立法問題探微》(2016)、郭宗杰的《僑務法律體系問題研究》(2015)等論著中也主張采用特別立法模式。[103]
二是分散立法說。主張這種觀點的學者認為不必專門制定海外僑胞權益保護法,而應當將相關內容分散體現在各部門法中。劉國福(2011)認為,中國公民在權益保障方面的法律日益健全,增加有關公民權益保障一般法中的涉僑內容,是保護華僑國內權益的有效方法。制定特別法保護華僑國內權益,因立法成本巨大,并非保護華僑權益的最佳選擇。他因此主張保護華僑權益立法模式應該從特別法轉向一般法。[104]王明譞《華僑國內權益保護的立法建議》(2012)一文認為,華僑國內權益沒有得到有效保護的主要原因,是沒有有效地貫徹實施一般法,而不是沒有保護華僑權益的統一法,主張以分散式立法保護華僑國內權益。[105]
從以上的梳理和評述可以看出,現有的關于海外僑胞權益保護的研究成果分布于國際政治、歷史學、社會學、外交學等學科領域,研究內容涵蓋了海外僑胞群體的界定、歷史演變、發展趨勢、海外僑胞與國家發展、國際關系、海外僑胞權益基礎研究等方面,部分學者還對華僑華人發展史、國外僑情僑史、國籍理論、移民理論、華僑華人國內權益保護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研究,對中國發展過程中如何把握和利用僑胞資源以及處理與僑胞所在國的關系予以關切。這些研究成果對系統研究中國海外僑胞權益保護法律制度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同時,通過梳理回顧我們也可以看到,以往的研究還存在一些局限,主要表現在:第一,對中國、僑胞所在國、僑胞三者之間的互利共贏機制探索不足,探討尚不充分;第二,對海外僑胞權益保護的理論依據,尤其是中國海外華人的權益鮮有論及,缺少國際法層面上對海外僑胞權益保護的理論探究;第三,盡管部分研究已經關注到了海外僑胞在中國境內的權益保護問題,但對海外僑胞境外權益的構成、保護機制以及僑胞權益保護法律體系化尚無系統的研究。這就為本書的研究留下了空間。
本書的研究將充分借鑒前人的研究成果,在中國海外僑胞保護問題中引入“共贏邏輯”,探討如何構建體系化的中國海外僑胞權益保護法律制度,實現中國、海外僑胞、僑胞所在國三者之間良性互動、互利共贏,為中國僑務法治建設提供建議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