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要找的是哪一個人呢？”

貝蒂的聲音很沙啞，像是一個經年累月的使用后，即將報廢的風箱，每一句話都聽得讓人耳朵不舒服：

“你要找的是殘酷的屠殺了整個歌瑞爾家族，終止午夜降臨的英雄，黑劍？還是曾經在巴別塔學院以博學而著名的首席？又或者是中國出身的那個俠客？”

“還是說，你要找一個殼子，什么都不剩下的空殼英雄？”

雪雉抓著受傷的右手，蹲坐在冰冷的石板上，目光注視著飄蕩的紅霧，耳邊是一陣陣風鈴聲，腦海一片空白，完全沒聽懂這是什么意思。

“這……這不是同一個人嗎？”

“當然不是！”貝蒂執拗的糾正錯誤：“我們以靈魂來判斷是否是同一個人，從這一點上確實是他沒錯。”

“可是我們的共同回憶，共同事跡，還有他的所有過往全都消失了！”

“你能理解這種感覺嗎？你的家人突然失蹤，你發瘋似的到處找他，可是等你在街上再次拉起他的手，卻得到一個茫然的、疏遠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過去經歷漫長歲月，歷經生死而積累的情感和記憶，全都遭到抹除，連事跡本身也不存在。”

“可是我還記得那些事，一種熾烈的情感還在我的靈魂里吶喊，灼燒著我的胸膛，讓每一根骨頭最深處的骨髓都開始沸騰！”

“這種情況，我又怎能說那是同一個人？而不是故人被殺死后，仍然憑借執念在行走的活尸？”

雪雉順從的搖搖頭。

他很想說自己壓根沒有家人，兩個哥哥根本不管他，父親則將他視作一只年齡合適就可以宰殺的祭品羊羔。

可是他有求于人，想了想，還是決定閉上嘴，順著對方的意見來說話。

不過仔細想想，這種事情確實有夠慘的。

就好像游戲存檔好不容易刷滿等級，推完主線，結果突然機械降神的跳出來一個幕后boss，突然把你的存檔給洗成了白板，換了職業和開局，強制進行下一次游戲。

這個自稱貝蒂的人就相當于上一盤游戲里刷滿好感度的NPC伴侶，擊倒魔王后等著被勇者迎娶的公主，一轉頭的功夫發現勇者對她說：“你誰啊？我不認識你。”

借用小丑的話來說，糟糕的一天可以改變一個人——在貝蒂眼里，一句話就夠了。

無論從主人公本人還是友人，又或者旁觀者角度來看，這種情況都很難受。

什么神經病才會設計出這種劇本。

“想通過不斷重塑的方式來人工制造出一個救世主，根本就是一個荒誕的想法，這種事情只有瘋子才會去付諸行動，可偏偏真的有這么一群瘋子有這種能力。”

貝蒂咬牙切齒的說：“你應該能猜到這里發生過什么——沒錯，我帶著人趁著他最疲憊，狀態最差的時候進行了一場刺殺，試圖奪走他的靈魂。”

“奪走靈魂？”雪雉驚詫的差點咬到舌頭。

這種行為根本就是背叛吧？！

朋友最虛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卻被最信任的人從背后刺了一刀，甚至想要奪走他的靈魂。

這真的是人能想出來的計劃嗎？

……她好像不是人類？

“別打斷我說話！”貝蒂瞪了他一眼，繼續說：“我當時找到一種特殊的儀式，可以幫他找回我們失去的那段人生，所以我才需要奪走他的靈魂。”

“只要得到關鍵的靈魂，就可以通過我獨有的能力【千面之神】為他培育完全適配的新肉體，同時通過儀式來找回那段失去的人生。”

“不過結果顯而易見。”

她轉了轉眼球，示意雪雉去看院子里散落的尸骨。

一陣冷風吹來，濃郁的紅霧微微變淡，雪雉終于看清風鈴聲的源頭：一層又一層的尸骨堆積在一起，壘起來甚至高過朱紅色的廊柱，冷風吹過來，骷髏頭的眼眶里便傳出一陣陣像是風鈴聲的詭異聲響。

背叛者盡數埋骨于此。

她們輸了。

即便卑劣到利用信任進行偷襲，人數占據絕對優勢，對方處于最虛弱的狀態，身負重傷——戰爭最終的結果，也只是一個孤獨的人提著斷劍，離開自己的家。

“你們……”雪雉咬了一下舌頭，“就沒有想過，坐下來好好談談嗎？”

“你以為我沒有談過嗎？”貝蒂沉默片刻，閉上眼：“他這種人一旦決定某件事，絕對不會回頭。”

“你知道他當時說什么嗎？”

“他說：如果這個世界真的需要一個英雄，他們選中我來成為這個英雄，那么我有什么理由去拒絕？無論過程有多少苦難與坎坷，只要有人因我而得救，我一個人的苦難就不算什么。”

“因為我選擇成為英雄。”

“……簡直是一頭倔驢啊！”貝蒂咬著牙齒：“他自己樂意，可我不樂意啊！”

雪雉贊同的點頭，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贊同的是哪一方？是黑劍這種固執到可怕的想法，還是貝蒂試圖把人拉出泥潭的行為？

“行了。”貝蒂嘆氣：“跟你個小孩子也說不明白，咱們還是談談怎么幫你逃跑吧。”

“我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為制造的宿命，神神叨叨的決定一個人的一生，根本沒有問過我們的意見。”

“你有多少時間？”

雪雉下意識往口袋里找了一圈，沒找到自己的掌機和手機，也沒摸到任何可以查看時間的工具。

不過他記得之前剛進院子，聽到風鈴聲里夾雜著幾聲鐘響，現在應該是凌晨四五點，或者六七點也說不定，當時只顧著害怕，沒聽清。

“應該還有十幾個小時。”

雪雉說：“過了午夜十二點，我的爸爸白鸮就會來殺我。”

“十幾個小時？”貝蒂似乎皺了皺眉毛，動作并不明顯，“這種局面，十幾個小時可不太充裕……得上點狠活把人引過來，否則光靠找根本來不及。”

“這樣吧，你把我撿起來，丟到那個背影的位置，我有辦法讓他被引過來。”

雪雉下意識伸出手，一柄刀刃卻先于他的手指刺穿地上的頭顱。

“窺探別人的小秘密，可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