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費率先鉆進屋內，蹲坐在絲綢的墊子上，望著熊熊燃燒的壁爐，躺椅上的老人。

“他已經死了?！?

羅素站在躺椅旁邊，躺椅上面分明就是一具尸骨，腐爛的不成樣子，胸膛還插著一柄匕首。

歌瑞爾公爵死了。

他要找的歌瑞爾公爵已經死在麥田小屋的地下室。

莊園里卻還有一位公爵活著。

作為人的公爵死在老屋地下室的躺椅上，為匕首所殺，未能完成自身最后的職責。

非人的公爵卻堂而皇之的坐在宮殿的長桌盡頭，享受滿桌的佳肴，裝作虛弱的模樣。

“我需要找到歌瑞爾公爵，這位公爵就在我面前，可是他已經死了?！?

“這樣，誰又能解答我的疑惑？”

羅素試圖拔出黑曜石的匕首，卻被老費制止，那柄匕首浸透了毒藥和詛咒，無法觸碰。

有一個公爵最熟悉的人，趁著他休息和放松的時刻，將這柄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于是骯臟的血噴濺出來，罪惡浸濕膝上攤開的《百年孤獨》，一位公爵悄然死在地下室。

可是他的目標就是找到這個人，面見這位公爵，從長輩口中得知過往最深的秘密。

比找不到公爵更麻煩的是，找到的時候，人已經去世。

他在四周翻找，搜尋，循著直覺來回尋覓，找遍了整棟小屋，沒有任何疑似是提示的東西。

公爵沒有留下手稿，日記或是別的什么。

一切線索都在這里斷裂了。

他失去了目標。

沒有歌瑞爾公爵，他又能找誰去尋回真相？

羅素看向老費，這條一直都表現的有些神秘的年邁犬類，將希望投注在它的身上。

“你的真實身份，到底是誰？”

老費臥在地下室的壁爐旁，火光照耀著它斑禿的毛皮，那份衰老同公爵的腐爛如出一轍。

正是它將人引來這里，它受到歌瑞爾公爵的托付。

它知曉各種隱秘，甚至能準確說出錫人的遺物和安娜的往事，連莊園的一些秘密也十分清楚。

這顯然不是一條狗所能知道的東西。

狗只是盲從的生物，它們聰慧，溫馴，是幫助人類進行狩獵的伙伴，但它們并不具有這種程度的，甚至可以說是異常的智慧。

所以，會不會歌瑞爾公爵其實沒有死？

他會不會在臨死前，將靈魂轉移到這條狗的體內？

這樣，記憶混亂和殘缺也有解釋，人的靈魂不可能無損的轉移到一條狗的身上。

老費睜開鐵灰色的眼睛，很有些遺憾的爬起來，蹲坐在壁爐前，火光照的它極為干瘦。

“我倒很希望我是歌瑞爾公爵?！?

“那樣我便可以使用他的名義大施報復，借用你的力量，將清算之夜再度重演?！?

“我要讓如林的尸骨傾倒，墜入死湖銹紅的水面，我要讓他們的靈魂墮化成水鬼，永世受到折磨，成為戍衛莊園的一道防線！”

“我要看到叛徒們慘死在野心之下，讓可鄙的小人一個接一個的走向苦痛的折磨！”

“我要繼承生前的愿望，扶持你，讓你成為新的歌瑞爾公爵，【純凈者】，圣徒加拉哈德，叫你領受人世的榮華與財富！”

“于是，詛咒將在我生命的余暉里斷絕，象征希望的晨曦將在你的手里升起?！?

它悲傷的說：“但很可惜，我不是他?！?

蒼老年邁的狗抬起前爪，在失望的人面前來回踱步，讓火光展示著這具丑陋的軀體。

老費磨著牙，滿懷苦恨的說：“我只是一條狗，我是歌瑞爾公爵馴養的最后一條狗?！?

“我眼見自己的子嗣被毒殺，被狩獵，我看著他被一個黑影刺死，血濺上我的眼眶，可我卻只能嗚咽著驚慌的逃竄出去?！?

“我很確定他已經死了，因為那柄匕首毒殺了靈魂，讓他連墮落的機會都沒有?！?

“那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秘密？”

羅素懷揣著最后一絲希望，問老費：“會不會還有什么別的隱情，比如你其實就是公爵，只不過自己記不清了……”

“他在臨死前將記憶塞入我的體內，我在經歷漫長的混亂之后，才理清一切?！?

老費打破這種希望：“血濺在我的眼眶，我因此擁有歌瑞爾公爵一部分殘缺的記憶。”

“我在死湖邊緣徘徊的時日也經常思考這一件事，想我到底是不是記憶混亂的公爵。”

“但我知道我不是，我只是一條狗，一條卑微的狗，并非高貴的歌瑞爾公爵?！?

“我的力量和記憶都源自主人的贈予，他在臨死前還在想著自己的職責，期望通過我來維護歌瑞爾家族最后的榮光?！?

“你不能這樣侮辱他，公爵的榮耀都屬于他自己，我不能因為得到記憶就去冒充他?！?

“決定是否為本人并非去看記憶，而是靈魂；即便完全復制一具相同的肉體，相同的記憶，也只會得到一個相似但不同的人。”

“我只是歌瑞爾公爵馴養的狗，而不是公爵本人。”

羅素欲言又止，慢慢的走出屋內，坐在通往一樓的樓梯上，雙手按住腦袋的兩側。

公爵死了。

一切希望都在這里突兀的破滅。

他失去一切在死湖的渡口醒來，所有人都在催促他過來面見公爵，好像只要見到那個人，就能得到一切，知曉一切。

可是公爵卑微的死在地下室的躺椅上，他馴養的狗卻還在履行一份早已失效的職責。

……那我該怎么辦？

沒有歌瑞爾公爵，我從哪里尋回我的過去？

我要從誰的嘴里，去知曉莊園的秘密？

安娜只是個小孩子，尚未成熟，什么都不清楚。

老費的記憶有殘缺，能夠把他帶到這里就已經盡力。

白鸮根本就是個瘋子，難說嘴里有多少真話。

……莊園里的老公爵？

那玩意根本就不是人，甚至公爵可能就是被它殺了。

“還有一個人可能知道?！?

老費從地下室走出來，目光深沉的望著羅素：

“莊園的管家，他陪伴公爵足有九十年，是公爵最信任的摯友。我缺失的記憶可能在他手里?！?

“同時，他也是你曾經的朋友，你的碎片很可能也在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