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命不該絕?
- 異教手札
- 頌世歧
- 4030字
- 2025-05-30 12:00:00
“哈哈哈……咳呃!”
輪機長飛撲到角落掀開暗格,狠狠拍下終止按鈕,笑的太狠,差點被口水嗆死。
他趴在地上,一個勁喘氣:“我……我他媽就知道我命不該絕啊!”
再晚個五秒,這間艙室就會被沉重的鋼鐵封存,引爆炸藥,變成一個大煙花,他們的骨灰將會混在一起飛散。
還好他們賭贏了,圣遺物成功啟動,不必思考旁人會為他們的墓銘志寫什么內容。
里厄醫生卻趕快扯著他站起來,朝外面狂奔。
剛從小門穿過另一件艙室到走廊,身后就傳出劇烈的爆炸聲,整面墻連帶天花板都在一瞬間變形扭曲,從裂隙間透著海水的潮氣。
輪機長喘著氣從地上爬起來,視野的黑朦持續十幾秒才有所緩解。
頭顱昏昏沉沉,有溫熱的液體從頭頂爬到下頜,讓整張臉都覺得發麻——他抹了一下,發現手掌的猩紅格外刺眼。
輪機長扶墻喘息好一會,扒著裂縫爬回原來的艙室,險些一腳踩空掉進海里。
沒人知道剛剛究竟發生什么,整個艙室都被某種野蠻的力量摧毀;向下看是貨倉的血跡,鋼鐵的豁口冒著煙氣;向上看,半張桌子逐漸滑落,幾張紙頁被風卷著落進海里。
可兩個本該于此廝殺的人卻不見蹤影,只有海浪在詭異的起伏。
“發生了什么?”輪機長看向走到身邊的里厄醫生。
“安德烈沒有死,槍尖從他的左眼窩刺出,但我看到他抬起右手去抓槍桿。”
里厄醫生一邊檢查著自己的傷口,一邊向輪機長解釋道:“我認為繼續留在原地不是明智的選擇,所以拉你離開。”
“那他們人呢?”輪機長咳嗽著,目光倉惶的掃過周圍的一切,試圖找到人影。
轟鳴的雷聲把兩個人的目光吸引,遠方翻涌的海浪竟從內部垮塌,在灰暗的天空與雷鳴里,有個人影駕馭著波濤。
他站在十幾米的巨浪里,踩著一截斷裂的木板,像是最優雅的沖浪冠軍,手里還提著一桿槍矛,通體閃著光。
是羅素,他成功駕馭圣遺物,正揮灑著流傳自神話時代的奇跡。
當閃電從天穹落下,他竟伸手牢牢地抓住,扯下來,化作一桿發著白光且不斷顫動的長矛,像是昔年的宙斯,向深海劈落神怒。
整個海面都變得通透,呈現一種碧色,附近的海域像是在發光,在陰沉的暴風雨里能夠看見深海的水鬼們正撕咬著魚群。
在海底斷崖的邊緣,一頭鯨魚般的海獸疼痛的翻滾,魚鰓被槍矛撕開的巨大窟窿里往外噴涌著血水。
二者的戰爭在一開始就推向酷烈的頂峰,不惜使用各種手段來殺死對手。
安德烈踩在海獸的背上,一蹬腳,整個人向著海底斷崖仰面墜落,身影消失在深淵的黑暗之中。
鯨魚似的海獸不甘的抽搐,最終也只能靜靜地漂浮著死去,血水染紅推動它的水流。
等了許久,都不見安德烈的影子。
“他跑了?”輪機長戰栗的朝四周眺望,希望能夠看見敵人的影子。
他擔憂安德烈會折返回拉撒路,挾持人質或直接將他們殺死。
如今的情況就像獨自撐船徘徊在寬廣的海面,一條捕鯨船在附近追捕殺人的鯨魚,倘若鯨魚有意,小船上幾個倒霉的乘客瞬間就會進它的肚子。
他們就是小船上膽戰心驚的乘客,持有圣遺物的羅素則是捕鯨船。
“沒有。”
里厄醫生很篤定:“這種寧靜不過是假象,就像有些疾病的疼痛突然消失,看似是好轉,其實是進入更危險的階段。”
“它肯定還在附近,只不過我們的視力看不到海底的情況;如果它真的逃走,羅素應該會解除戒備,而不是更加警惕的向下觀望。”
沒多久,正像醫生所說的那樣。
安德烈駕馭著一頭足有驅逐艦大小的鯊魚從深淵里向海面極速上浮;足有一百多米的巨獸張嘴時簡直要吞下一座高樓,獠牙比大象還粗壯,連海面都好像在震顫。
里厄醫生急忙爬進掩體,順手把輪機長扯過去。
他們趴在尚有些滾燙的鋼鐵上,透過豁口去觀看外面仿佛神話降臨般的戰爭。
拉撒路儀式傳承數千年的圣遺物,受到不知幾代人供奉,又掌握在專門挑選的載體手里,以【殉道】的儀式增強,在短時間里燒盡最后的力量。
這等威勢,幾乎能在短時間內摧毀一些沒有超凡傳承的小國,在圣遺物的力量耗盡前,無人敢于正面迎擊它的鋒芒。
反倒是安德烈的情況實在是有些詭異,被阿喀琉斯的槍矛刺穿頭顱都未曾死去,如今更是不知從何處尋覓到一頭如此龐大的海獸。
他的力量源自何處?
那頭鯊魚也不像是自然孕育的生物,是誰培養出這種巨獸,又投放在這里?
“真他媽勁啊。”輪機長抹掉臉上的水花,覺得他們的情況就像古老傳說里記述英雄史詩的幸存者,而且還搶到觀眾席最佳的座位。
今天的事足夠他老死以后刻在墓碑上。
里厄醫生反而趴在地面,牢牢抓著身邊的東西,做好迎接沖擊的準備。
無論誰可以占到優勢,凡人都要有被余波殺死的心理準備。
安德烈駕馭巨鯊沖出水面,一百多米長的巨獸像是屹立在海中的山,幾乎將海面像一張布似的頂起來,布帛撕裂的瞬間便有大浪和瀑布般的水流向四周席卷。
巨鯊裂開巨口,試圖用獠牙撕扯一個渺小的獵物,遵從海洋本身的呼喚,將仇敵殺死在這里。
可它妄圖吞吃的人影卻踩著獠牙借力高高躍起,蹬斷一顆獠牙,身影向上極速飛躍,從海面跳到數百米的高空。
他渺小的影子幾乎難以看清,卻又給人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吸引著所有人向著那個方向遠眺。
一種原始的恐懼在眾人的心中開始蔓延,像是地震、海嘯或是某些自然災害將要降臨前的預兆。
他們看不清天空究竟發生什么,心臟卻開始不正常的加速,情不自禁的瑟縮,嘗試抓住周圍的一切東西來保護自身。
連雷鳴和仍在不斷上升的仿佛屹立在海中的漆黑山岳的巨鯊都不再顯眼。
所有人都有一種預感——死亡將至。
短暫的滯空后,巨鯊開始落回海中,制造出比泰坦尼克號沉沒還要駭人的聲勢,周圍的海面伴隨下落而抬高一圈。
安德烈像是預感到某種危險,從巨鯊的背鰭跳開,縱身躍向海面。
下一刻,像是有什么東西從天而降,無人看清那是什么,只有半空還殘留著一道筆直的痕跡,像是刻印在視網膜上還未消散的電光。
連海面都從接觸點向周圍擴散出凹陷的半圓,巨大的沖擊力掀起海嘯。
墜落物從正中貫穿整頭巨鯊,一百多米的龐然大物只在眨眼間就爆開,足以生存在深海的堅韌體魄沒能護住它半秒。
先是內臟瞬間成為糜狀物,骨骼跟著碎裂,肌肉與皮囊就像撐到極點的氣球,轟然炸開的血肉將周圍的海水都染出淡紅。
一輪擴散的淡紅色海嘯隨即吞沒視野,拉撒路的一切都在飄起,又重重落下。
此后,連雷鳴都短暫寧靜。
拉撒路儀式傳承和供奉數千年的圣遺物,在此刻展現其威力。
·
甲板邊緣,一只淌著血的手猛地探出,抓住護欄,拖著半個健碩的身體,翻進拉撒路的甲板。
安德烈咳出血水,仰面看著鉛黑色天空,雨水噼里啪啦的落在身上,讓全身傷口好像被小刀劃拉一樣疼。
它覺得下半身疼的最厲害,伸手去摸,卻伸進空氣里,碰到自己隨風晃蕩的腸子,繼而是一截斷裂的脊柱。
沒死,但死亡已在路上。
倘若不是及時跳開,恐怕當場就可以舉行海葬,連火化都不需要。
只是在邊緣的邊緣被稍微蹭到,腹部往下的身體就瞬間被撕碎;倘若直接命中,應該連大塊的骨頭都不會留下。
拉撒路的圣遺物傳承幾千年,第一次使用卻是在它這個末代維護者身上——不,它算不上維護者,也不是真正的安德烈。
決定一個人是否為本人,不是看記憶和肉體,而是靈魂。
安德烈的靈魂很顯然不在這里,倘若將他視作‘安德烈’,它充其量只算是繼承記憶和肉體的‘小安德烈’。
這樣一想,心里好像寬慰許多。
至少安德烈畢生維護的東西,沒有用在他自己身上。
人臨死前總是胡思亂想,安德烈也繼承這個毛病。
在失去所有利用價值后,束縛它的儀式和詭異的狂躁感跟著消失。
越是臨近死亡,安德烈反而越是輕松,有一種贖罪感和復仇終于結束的暢快。
視野邊緣有什么東西晃了一下,它勉強調整視野,先是看到一雙黑色靴子,而后是稍有些寬大的長褲,一桿被提在手里的粗重槍矛,一雙平靜的紅色眼睛——死亡來了。
每個人的死亡都不同,有的人是穿著黑斗篷拿鐮刀的死神;有的人是手提天平的阿努比斯;還有的人會見到一位老太太,開一家禮品店。
屬于它這個贗品的死亡,是手持阿喀琉斯遺物的少年。靜下來平淡如水,柔美的像是女孩;投身戰爭與爭斗,卻又酷烈果斷的驚人,出手就送來死兆。
“有什么遺言嗎?”
“沒有,我又不是真的安德烈。”
羅素點點頭,提起槍矛,瞬間就捅穿安德烈的頭顱,從眉心刺入,整個矛頭都捅進甲板。
動作又快又利落,安德烈本來抬起來想要奪槍的手都沒來得及反應,保持著舉在半空的僵硬姿勢,很快懨懨的垂落,就這么死了。
這已經算是多廢了功夫。
本來羅素想直接從身后一矛捅死對方,可是頭一次上手不熟練,只捅穿肉體,沒有真正殺死這具身體的精神。
于是才有剛剛的波折,給安德烈反抗的機會。
他抽出槍矛,隨手夾在腋下,從內兜取出個小本子,在安德烈的名字后面劃了一道。
這是拉撒路船員的登記冊,他出門的時候恰好踩到,順手就拿走了。
之前過世的人已經被署名叫西門的人統計過,現在這個本子上,除了安樂說的輪機長、醫生和輪機部剩下的一點人,只差一個叫海倫的名字還沒劃掉。
羅素想了想,順手把海倫的名字也給劃了。
因為海倫就在不遠處站著,旁邊是一臺鋼琴,先前她一直在這里演奏,享受著貓戲老鼠的快樂——直到安德烈被人捅穿頭顱。
她再也笑不出來了。
任誰都想不到,拉撒路居然還藏著這種殺手锏。
安德烈一路高歌猛進,將船員的陣線撕碎,一拳殺死愚蠢的大副,將兩只耗子一點點戲弄著逼到死路——而后它就被人打進海里。
地獄劇院培育的海獸沒撐過半分鐘就被斬殺,比路邊被踢死的野狗還卑微,那劃破黑夜的墜落長痕讓人直至現在還感到戰栗。
局勢反轉的太快了。
海倫還沉浸在蹂躪船員,肆意復仇的余韻里,享受著掌控生死的快樂,轉眼間她倚靠的安德烈卻躺在地上。
她的一切底蘊都押注在安德烈身上,可現在一切都無可挽回。
現在想要活下去……
只能學著過去的模樣,裝蠢,裝瘋賣傻,裝成無辜的被利用的女孩,嘗試借助美貌來誘騙對方。
男人怎么會不喜歡美色?
美人一向是受到歡迎的資源。
她確信自己仍然有價值,無論是自己的巫術還是美貌,或是適合誕下子嗣的純潔肉體,都是可以交易的優秀籌碼。
只要能夠活下去,哪怕是像狗一樣卑微的趴下搖尾乞憐,又有什么不可?
生命才是最可貴的,什么尊嚴,什么復仇——統統都一邊去吧!
只有活下去,只有延續生命,才會有重新自由和復仇的一日。
海倫調整自己細微的表情,慌慌張張的跑過來,恢復到過去那種天真單純的模樣。
沒等她說話,羅素收起本子,右手提起阿喀琉斯的槍矛斜指地面,平淡的問:
“你有遺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