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多年都不曾動手。”
西門雙手各持一柄金紅色火刃,右臂平舉,以刀尖指向羅素:“我們的理想不是為殺戮而殺戮,戰爭應當是最后的手段。”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現在收手,我們仍可以坐下詳談。”
“違約的責任我會承擔,醫療組的傷亡我也會按照預先簽署的合同進行賠償……”
一抹銀色刀光劃破黑暗,亞特坎長刀以極端暴力的架勢下劈,逼迫西門抬刀招架。
羅素蕩開兩柄火刃,沖著還想說什么的西門冷哼:“多話,你不守規矩,還想別人守規矩?現在想要和談,你莫不是開玩笑?”
半米長的亞特坎長刀在他手中舞的叫人眼花繚亂,每一招都向著要害襲殺,在不到一米的距離同大副的兩柄火刃對拼。
昔日為奧斯曼土耳其人所持的亞特坎長刀在他的手里竟像是嗜血的芬里爾之狼,殘暴的渴求著對手的血肉,每一招都充斥著野性與殘虐。
而西門的技法則偏向防守,雙持火刃,卻沒有太多進攻的欲望,試圖通過體力的消耗來削弱對手,直至出現破綻。
他雖手持火刃,卻不見有焦躁和冒進,以雙刀的優勢讓兇厲的亞特坎長刀難以取得戰果。
雙方都沒有拼盡全力,而是以試探的態度來摸索對手擅長的打法,嘗試準備抓住破綻。
海浪起伏,拉撒路的船體搖晃,羅素借勢揮刀橫斬,整個人猶如扎根在傾斜的地板上,以極穩,極快的動作橫向揮出一刀。
這一刀極為兇猛,徹底打破互相試探的矜持局面。
刀鋒劃破空氣,以遠比拔刀居合還快的神速橫斬,倘若是常人正面吃下這一刀,恐怕會被割破肌肉切斷脊柱,當場斷為兩節!
大副絲毫不慌,左手持刀迎擊,火刃格開橫斬,右手卻趁機斜斬,以惡毒刁鉆的角度試圖直接切斷敵人的左腿,終結戰斗。
地面向另一側傾斜,羅素借勢揮刀,畫出一個規整的圓形,蕩著兩柄火刃偏移軌跡,不過半米的亞特坎長刀因此被燒的通紅。
可他全然無視雙手的疼痛,只是冷靜的判斷西門的每個意圖,招架和反擊。
幾招之后,羅素后撤兩步,肺腔吸入大西洋腥銹味的空氣,手中的亞特坎長刀還在發燙。
“放棄吧。”西門冷漠道:“你耗不過我,再打下去輸的人只會是你。”
得益于先導會的技術,他的身體素質已經抵達人類的極限。動如風雷,靜若沉淵,光是靠著單純的力氣和速度都能輕易擊敗常人。
更何況他還有修持的一項能力尚未使用,只是單純的將刀刃延伸,生成火刃。
而羅素縱然是哲人之子,曾經驕傲的天才,可那件事之后,他昔日修持的能力已全部遺失,連身體素質都退化到常人水平。
而且還有知見障的影響,無法看見真實的世界,連以太的流動都無法感知。
這樣懸殊的差距,能贏嗎?
西門認為自己必勝。
羅素單手持刀,發紅的刀刃劃過空氣,再次擺開架勢,一改之前的兇狠,變得平靜到近乎死寂,又在這寂靜里孕育殺機。
可西門已經不想再過多糾纏。
他左手持刀與地面垂直,右手平握使刀刃與地面平行,兩柄火刃的中點相觸,構成燃燒的十字。
老人的嗓音回蕩在整個長廊里,威嚴肅穆:“草必枯榮,花必凋謝,唯有真理永恒……”
所有士兵立刻讓開道路,緊貼墻壁,潮濕的長廊竟有干燥的熱風涌現,掃清海水的腥澀味。
西門的黑色教袍被熱風吹得獵獵作響,雙手緊握兩把赤焰折刀,穩固十字的形態,口中還在念誦著古老的死語言,蓄積力量。
羅素提刀踏步向前疾沖,意圖阻攔,卻見大副空出雙手,白手套憑空拔出數柄火刃,一道火浪驟然從懸空的十字刀刃涌現!
“阿門!!!”大副怒吼,十指緊握,除拇指外每個指縫都夾著一柄憑空抽出的火刃!
六柄金紅的熾烈長刀交錯著被擲出,分別瞄準羅素四肢關節和雙肩,意圖就此終結戰斗。
羅素險之又險的避開十字火浪,卻因此被封鎖活動空間,來不及躲開飛來的六柄火刃。
他只得握緊亞特坎長刀,試圖蕩開幾柄火刃。
在極短的瞬間,大副卻再次重復動作,拔出六柄新的火刃擲出,而后再次循環,算上最初的六柄,共計擲出十八柄火刃!
“結束了。”西門握住兩柄折刀,火焰熄滅,冷漠的看著十八柄火刃飛向持刀的青年。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全部的退路都被封鎖,對方不可能避開全部的火刃。一旦被命中,便代表失去所有反抗能力。
不過是一場鬧劇罷了,妄圖在眾多船員的包圍里戰勝他,該說不愧是容易沖動的年輕人嗎?
明明可以坐下詳談,繼續在規則之內用言語交鋒,卻魯莽的使用武力,妄圖改變局勢。
很可惜,勝利一開始就握在他西門?泰勒的手里,先導會又豈能沒有料到今天?
只要火刃擊中對方,頃刻間就能取回勝……
火刃掠過陰暗潮濕的長廊,從羅素身側飛過,刺中幾個船員,在他們身上爆發熾烈的火光。
走廊一瞬間陷入寂靜。
只有幾個被刺中的倒霉蛋就地翻滾,在哀嚎聲里被燒成焦炭。
西門提著折刀,錯愕的看著毫發無損的青年。
他擲出的火刃本該在以太的牽引里直接命中對方,卻在接近的瞬間被某種力量偏轉軌跡。
羅素還保持著持刀準備蕩開火刃的姿勢,同樣有些茫然,可他很快反應過來。
是護符!
避開流矢,既然子彈可以避開,沒道理躲不開大副丟過來的火刃!
他右手持刀,左手迅速拔出左輪,趁著大副呆愣之際,猶如快槍手般連射六槍!
你用魔法,我用槍,很公平!
西門來不及反應,手腕、雙肩和膝蓋就被大口徑的左輪子彈撕裂,血水如泉涌,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被打的后仰!
羅素借機躍起,踢開攔路的船員,踩著大副的胸膛將他按倒,一刀釘在脖頸的側面!
“你輸了。”羅素斜壓刀刃,觸及大副的脖頸,剖開一點皮肉,保持隨時都能斬首的姿態。
西門仰面朝天,看著干燥的天花板,火焰灼燒后的水汽升騰成白煙,尸體的焦糊味繚繞不散。
落敗了。
正如最初所預料的一樣,對方無法被槍械傷害,冷兵器的較量也難以取勝,可是為什么連自動索敵的火刃都無法命中?
這門來自古代宗教裁判所的技藝,其原型是借鑒荒山之夜的大審判,從林立的火刑架里取得靈感,通過儀式與禱告駕馭火焰,生成十字火浪,塑造帶有凈化能力的火刃。
對于狼人、吸血鬼這類黑暗生物,火焰具有直接灼燒靈魂的效力,并且擲出的火刃可以通過引導以太來控制方向,鎖定敵人。
可是他擲出的十八柄火刃,卻在接近對方一定距離時,喪失控制能力,自動偏轉到其他方向。
對方不被子彈所傷,也無法被火刃擊中……難道他可以免疫一切遠程攻擊?
不……更像是某種構成極端復雜的儀式在他的周圍形成一層偏轉力場,任何可能造成傷害的攻擊都會在接觸到體表之前被偏轉。
可這種東西……不是現代人類靠苦修能夠練出的能力,更像是古代遺物的效果。
甚至就連傳說里的各種英雄,都很少有如此恐怖的能力,禁絕對手的遠程襲擊,自身卻能隨意的在遠處不斷的消磨敵人。
難道是那位哲人在臨死前給養子留下的后手?
先導會的資料里沒寫這一條,是情報有誤?還是他們這些門徒的權限不足以查詢到更多的細節?
感受著脖頸側面的鋒芒,還有近乎斷裂的關節愈合帶來的劇烈麻癢,西門只得服輸。
輕敵,魯莽,誤判時機……找理由可以找出很多,可結果卻是無法否認。
他敗了,在眾多士兵的簇擁里,被人擊穿陣型,在無傷亡的情況下直接活捉。
船員們緊張的圍過來,卻不敢輕舉妄動,槍械無法對敵人起效,冷兵器更不可能打贏,而且作為領袖的西門還淪為人質。
頗有種瓦剌叫門皇帝的恥辱感,充滿自信的發起挑釁,卻在士兵簇擁里被敵人生擒。
西門認為自己的決策沒問題,奈何對手實在太強,光是偏轉彈道就詭異到不講理,本身的技藝和實力又是凡人的頂尖水平。
他本身不是特別擅長近身搏殺的戰士,修持的技法又被對方克制,輸了倒也正常。
在沒有脫離人身,轉化成更高層次的生命之前,恐怕只有極少數人能夠輕松勝過此人。
可是仔細回想,還是覺得詭異。
明明連知見障都未曾破除,昔日修持的力量盡數在詛咒里遺失,連記憶都是混亂的狀態。
甚至他都不是為自身意愿而行動,只是單純的因他人的遭遇而主動參戰,而后……大勝。
西門看著天花板,折刀從掌心滑落:“是里厄讓你來殺我嗎?真是難為他了,不惜破除誓言也要向我復仇……我確實是罪有應得。”
“動手吧,我知道自己的過錯在哪里,可是想要讓我改變理想,改變我的準則,只有死亡。”
亞特坎長刀歸鞘,西門詫異的偏頭,卻看到羅素探出手,揪著他領子把他提起來,說:“你以為我會殺你?西門,你似乎并不了解你的醫生和你的船長。”
“……你是說?”西門隱約猜測出什么,卻不敢說出口,他的心里有一處在疼痛。
羅素替他說出答案:“他們都要我饒恕你,要你活著,要你親身去看看,去口述你在拉撒路做出的一切,締造怎樣的慘劇。”
“你這個鐵石心腸的人,應該也不介意再給受害者復述自己的計劃?”
“你跟我來吧。”羅素拽住黑色教袍的領子,朝著醫療室的方向拖行,留下一道綿長的血痕。
沒有士兵敢于阻攔,在青年猩紅瞳孔的掃視下,所有人都沉默的站在通道兩側。
“咚”老人重重摔在墻邊,剛剛完成自愈的肢體撐著地面坐直,目光掃視手術室的環境。
在眾多尸體之間,西門一眼就看到迷茫的站在藥柜前的里厄醫生,他的白大褂被染的血紅,手上和頭部纏著幾圈微微滲血的繃帶。
“西門先生。”里厄沒有轉身,喃喃道:“你的理想很美好……可我們為什么會死呢?”
他轉過身,神色平靜,鐵灰色的眼睛透著一種困惑,干裂的嘴唇翕動著:“從安德烈船長,再到那些曾經與我共事的同僚們……西門先生,你的理想還要吃下多少人?”
“未來的天國,能夠抵得上如今的痛苦嗎?”
西門閉上眼:“我很抱歉,里厄,對于你們的遭遇,我愿意承擔相關責任——但你需要知道,我并沒有下達屠殺醫療人員的命令。”
“至于血祭……正如歌瑞爾的客人之前猜到的一樣,我們確實在收集靈魂,填充儀式。”
“伴隨著安德烈的死去和你們的犧牲,儀式的運轉已經進入最終階段,靈魂被匯入圣遺物,只要得到拉撒路信物……”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只要得到安德烈的信物,我們就能在航行至預定地點時,使用圣遺物徹底終結拉撒路綿延數千年的儀式。”
“我們將開啟一個新時代,一個屬于人類的輝煌紀元。”
里厄鐵灰色的眼睛凝視著大副,許久才說道:“我不知道先導會的目標是否有你說的那么正義,但是……你確實在做惡事。”
“大副先生,早在你選擇目視安德烈船長獨自面對海怪,看著那些年輕人死去的時候——你已經違背你過去的準則。”
“你早已不是西門?泰勒,拉撒路的大副,你只是一臺冰冷卻又酷烈的機器,只會向著目標行進,卻不在乎中間會有多少犧牲。”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