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英雄一定會死。
你要做赫克托耳還是阿喀琉斯?
西門沒有選擇任何一個,他不是英雄,只是固執的老頭子。
大西洋的暴風雨讓黑夜變得漫長,海水的銹腥味貪婪的吞咽一切鎮靜與從容,伴著咆哮的風與將落未落的雨水,讓拉撒路號成為黑暗里搖搖欲墜的孤星。
天上開始打雷,閃電不能撕破云層,只能沉悶的讓濃墨般的鉛色亮起一瞬,世界依舊黑暗。
西門靠著窗口,平靜地眺望咆哮的大西洋,它的海浪讓拉撒路號的旗桿無法保持豎直,像是醉漢般肆意的搖晃。
即便是訓練有素的船員,在行動時也要謹慎地保持平衡。
距離安德烈進入下層船艙已經度過三十分鐘。
在原本的計劃中,戰爭這會已經進入最激烈的階段,伴隨槍聲的轟鳴,尸體的血肉將會涂紅拉撒路號的每個角落。
但是由于暴風雨等意外的侵擾,布置在各處的士兵都在沉默的等候命令,封鎖通道。
原先肆虐下層船艙,到處破壞,隨意屠殺船員的未知生物在正面吃了一發火箭彈,負傷后鉆進通風管道,損毀內置的智能切割模塊,在T-3區逃出,現在丟失了它的準確位置。
安德烈高效的指揮與圍殺把它折磨的狼狽不堪,就像獵人緩慢收緊圍網,三面合圍,把它驅趕向最后的處刑地。
英雄們以犧牲與鮮血來與海的子嗣相殺,一點點損耗它的氣力,打斷它的爪牙,量身定做了一處合適的埋骨地。
可這種生物面對現代武器的圍殺,卻展現出可怖的生命力。
它撕裂了一支堵在必經之路的小隊,在圍殺的過程里多次嘗試突破,有大約4次都差點成功。
現在由于T區域的監控損壞,專業獵犬在之前的追逐與圍殺中死傷過多,這頭可怖的野獸竟然從他們的視野里消失,像個厲鬼般游蕩在黑暗的T區域。
安德烈的部隊正改變策略,啟用中國的智能機械,探查容易遭到伏擊的角落,減少人員傷亡。
使用有意識的鋼鐵,狩獵大洋的子嗣。
“滋滋……報告,目標丟失,目標丟失,各單位注意戒備,T區域未發現目標的行蹤。”
全副武裝的水手長漢伯格吐掉香煙,看向窗邊的大副,他也聽到作戰頻道里的聲音。
那東西不在下層船艙,它從數百名船員的封鎖與合圍里消失了。
繞過通往上層艙室的必經通道,沒有經過電梯或是裝有監測器的各個管道,詭異的避開他們的視野,隱入黑暗。
“不要用常人的思維去揣測神話里的生物,它們同古代英雄廝殺的時候,你我還尚未誕生。”
大副保持著冷靜:“調整戰術,護衛拉撒路的重要設施和人員,讓機器去逐個排查人類不易檢查的通道,安排精銳小隊穿戴范海辛1型煉金護具,裝備高殺傷性武器。”
“通知安德烈,要求他以船長權限開啟拉撒路號的巫術儀式,讓圣遺物進入預熱狀態……”
“報告,發現目標!”
大副還未說完,作戰頻道便傳來一個壞消息。
侵入拉撒路的未知生物從船體外部向上攀爬,突入宴會廳。
。
雨夜之中,鋼琴聲仍未斷絕,風浪已經掀翻宴會廳的長桌,燭臺點燃潔白的桌布,又被船員用滅火器迅速處理。
青年端坐在鋼琴前,一襲黑衣,全身心的演奏著荒山之夜般的調子,卻更顯得瘋狂。
整架鋼琴被牢牢地釘死在地面,琴鍵在高速彈奏里暢快的咆哮,讓恢弘的樂章得以釋放。
不斷加快的節奏支配著在場所有聽眾的心靈,無論自愿還是被迫,都只能在屋子里聆聽演奏。
大副西門和船長安德烈留下的人手分別占據大廳的兩端,靠著柱子或是固定的裝飾來穩定身形,避免被甩飛。
他們已經脫下用于遮掩的服飾,深黑的防彈衣掛滿備彈和各式的戰術道具,手持槍械。
有的人甚至還帶著巨大的防爆盾牌,準備隨時舍身保護客人。
外界的風雨還在持續,即便是宴會廳的空氣過濾循環系統也不能掩蓋海水的腥澀。
兩撥人在沉重的氛圍里相互對峙,又在某些時候共同合作。
唯一不怎么緊張的人,只有安德烈的女兒,海倫找了個輪滑椅,在大廳里到處歡快的滑行。
貝蒂則優雅的坐在鋼琴椅上,端著半杯紅酒,命令旁邊抱著酒瓶禱告的安樂鎮定一點。
宴會廳的大門傳出“咚”的沉悶巨響,所有船員瞬間舉起槍口,封鎖大門的進出路線。
第一次聲音出現后,沒過幾秒,大門忽然被破開一個小洞。
門外有生物快速的朝內部撇了一眼,緊接著就趕在子彈撕裂大門之前,瞬間消失在原地。
兩支戰術小隊的火力傾瀉就像在宴會廳炸開過年的鞭炮,在熱鬧的氛圍里,奢華的木門和上面的雕刻瞬間就在金屬的撕咬里碎裂,哀嚎。
整面大門都在一瞬間化作飛舞的木屑與火花,大塊的木頭混著半熟的紅白血肉墜落。
碎塊在拉撒路號的傾斜里落入屋內,沿著地面滑行,有些還燒著火,飄起灰色的煙霧。
難聞的焦糊味和海水的腥澀涌入屋內,夾雜著魚的血腥味。
糜爛的碎肉一點點滑進來,襲擊者幾乎在瞬間就被打成一坨肉糜,又被風吹散流開。
負責防守宴會廳的兩支小隊相互交流指令,分別派出一人去核查情況,其余人則繼續戒備。
威廉端著槍,從隸屬于大副的隊伍里走出,不斷變換重心,使身體適應拉撒路號的搖晃。
對面安德烈的隊伍則是出來一個年輕人,端著一把MP5沖鋒槍,看面孔像是德國人。
他們舉著槍小心地靠近一點點流入門內的血水和碎肉,試圖去確認同木門碎塊混在一起的主體部分是否已經死亡。
伴隨距離的接近,一股濃郁的魚腥味變得越來越刺鼻,可以看清地面殘留有魚鱗。
威廉忽的駐足,朝同伴們快速比劃幾個手勢,朝著尸體和周圍的空間掃射,朝大門外投擲震撼彈,又拔出一枚手雷捏著。
“滋滋……A2小隊,目標從T區域消失,我們派遣兩臺機器來戍衛宴會廳外部通道,注意,我們派遣的機器即將抵達……”
威廉立刻停步,和那個拿著MP5的德裔一起站在稍遠處,等待支援的機器過來排查危險。
沒多久,澎湃的鋼琴聲里就出現些許雜音,蛛型機器人緩慢的經過門口,未遭到任何襲擊。
威廉松了口氣,但仍然保持警惕,捏著手雷走過去檢查尸體。
德裔青年端著MP5,跟在幾步之外,兩個人一點點靠近門口。
一滴涎水滴在他的脖頸,威廉僵硬的轉過頭,看到兩臺蛛型機器人的殘骸丟在走廊盡頭。
如果機器已經損毀。
剛剛走過去的是什么?
他沒有抬頭,面無表情的引爆了手雷。
在爆炸的瞬間,頭顱連同上半身被籠罩腥臭的腔體吞入,血水像是擠爆的飲料瓶一樣飛濺,血肉與碎骨一起迸射。
德裔青年的反應更快,在液體滴落的瞬間就朝著威廉的上方開槍掃射,MP5剛剛射出幾發子彈,就被一條透明的長尾拍開。
他的胸膛被整個貫穿,脊椎碎裂,整個人向外被拖拽,釣上天花板,就像投進絞肉機的魚。
濃稠的血水和碎裂的骨頭噴濺墜落,半條小腿掉進血泊,斷口的骨渣子森白的可怖。
兩支戰術小隊立刻開始傾斜火力,朝手雷炸開的破口發射子彈,封鎖進出路線!
子彈籠罩門框周圍的時候,幾抹血花在空無一物的半空驟然炸開,殘留幾個蠕動的血洞。
戰術小隊立刻調轉槍口,一部分封鎖路線,一部分追著血洞移動射擊,擴大傷口。
海的子嗣忍不住咆哮,剛一張嘴,就精準的吃了兩發反器材槍械的子彈,被撕裂一顆頭顱!
宴會廳穹頂搖晃的水晶吊燈驟然落下,點燃名貴的地毯,室內的燈光在明滅幾次后徹底落入黑暗,丟失視野!
曳光彈在軌跡在半空仍在追逐沿著天花板爬進來的生物,留守在這里的士兵全是頂尖的神射手,哪怕是這種環境,都沒有半分的畏懼和驚慌。
他們沉默的舉著槍,在搖晃的拉撒路號上展現出比機械還恐怖的準度,交替著開火射擊!
鋼琴旁的兩位客人,還有安德烈船長的女兒,已被大盾組成的臨時掩體牢牢看護。
可是黑暗中隱身的生物卻硬頂著士兵們的交叉火力,沖進宴會廳內部,在穹頂上快速移動。
“A2小隊注意,已收到匯報,范海辛1型煉金護具已喚醒完成,他們正向你們的位置馳援。”
“保護重要目標,保護重要目標……”
作戰頻道的聲音還未結束,穿戴者已被穹頂墜落的生物壓碎,血漿浸透地毯,骨骼的碎裂聲被槍械的咆哮壓下。
它像是察覺到目標,快速的向著海倫的方向突進,一條肢體被交叉火力射斷,隨即卻又長出新的,畸形的腕足。
在一片黑暗之中,巨物奔跑的聲音像是踩在人類的胸膛,讓心臟幾乎要停止顫動。
可船員卻仍然死守在海倫前面,豎起大盾,探出槍口持續開火!
不知何時,宏大的鋼琴聲已經停止,唯有槍聲與怪物的咆哮。
在海水的腥澀味里,濃郁的血腥鉆入海倫的鼻腔,那是戍衛她的船員被整個拍成了碎肉。
黑暗中亮起十三個眼瞳,朝她靠近,張開獠牙,流出半截斷裂的腸子和人類食指。
……要死了嗎?
她肢體僵硬的就像木頭,幾乎不能動彈,在恍惚間聽到一聲聲呼喚,來自遙遠的深海。
或許這就是神的責難。
違抗本能,甘愿墮入人之子的鋼鐵囚籠,不愿回歸母親的懷抱。
海的逆子,終將領受海的責罰。
于是一切幻想都將沉入虛無,短暫的生命,局限的人生……雙眼將被死亡那漆黑的夜霧遮掩。
一條有力的手臂從身后勾住她的腰肢,飛快的把她的身體往后拖拽,離開危險區域。
繼而便有火光亮起,熾烈的幾乎照亮黑暗的雨夜,光芒甚至從宴會廳的門口透出。
海魚在黑暗里痛苦的咆哮,兩顆頭顱和小半個身體都被瞬間撕裂,產生的灼傷難以治愈。
青年收回手,將赤紅的子彈填入銀白色的左輪,平舉槍口,扣動扳機毫不猶豫的連開六槍!
受過儀式賜福的子彈頃刻間盡數沒入它的體內,阻止傷口痊愈。
來自歌瑞爾的詛咒之血,在此刻成為致命的毒藥,讓海中爬出的恐怖生物飽受折磨!
它在宴會廳的地面痛苦到蜷縮成一團,幾柱強光照在它的身上,緊跟著就是猛烈的金屬洪流!
殘余的小隊絲毫沒有為同伴的死去而驚慌,立刻調整槍口試圖徹底將負傷的怪物滅殺!
可羅素卻在這個時候調轉槍口,黑西裝的袖口平舉,握著銀白色左輪指向門口的位置。
他的直覺在示警,隱約察覺到某個東西正在試圖逃走。
一聲槍響,空無一物的墻體破洞忽然冒出猩紅,止不住的血流從試圖逃走的怪物身上涌出。
它拋下大部分的身體組織,試圖讓真正的主體趁機逃離。
可羅素循著直覺的一槍,卻讓它再次負傷,只能強忍著痛苦,快速脫離宴會廳。
“安樂!”羅素穿越槍林彈雨,站在坑洼的門口,迎著腥澀海風,黑色禮服像是最優雅的獵人在此刻揭下偽裝。
女孩從宴會廳的圓柱后面探出頭,懷里還抱著半瓶酒,不明白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喊她。
周圍都是頂尖的神射手,全副武裝,被正面虐殺到死傷過半都沒有絲毫動搖的精銳士兵。
還有全程優雅從容,關鍵時刻遞出特制子彈,現在正坐在鋼琴旁邊,用潔白的紗布把纖弱的手腕纏了一圈又一圈的貝蒂小姐。
再不濟還有安德烈船長的養女,不諳世事的海倫,剛剛從地獄里被他救走,這會正看著青年的黑色禮服發呆。
可是,為什么這位新世紀的赫拉克勒斯,獨獨喜歡點她的名字?
“幫我醒一瓶酒。”他說。
青年迎著整個宴會廳所有人的目光,站在血沫與焦痕上,笑著說:“我去把那東西殺了,很快就回來,記得幫我再準備一身換洗的衣服。”
他像是全然沒有意識到現在的局勢,對眾多的死亡視而不見,只是從容的吩咐自己的需求。
安樂只好從柱子后面出來,覺得鋼琴邊上看過來的眼神尖銳的簡直要把她釘穿手腕,吊上十字架再堆滿柴火。
她只能裝作沒有看見,隔著宴會廳去問對方要喝什么,熟練地就好像以前就這樣做過。
可是青年只是隨意的揮揮手,說:“早上不是和你一起喝過嗎,老歌瑞爾的葡萄酒,在我房間書柜的暗格里。”
撂下這么一句話,黑色禮服便消失在大門的豁口處,從容的獵人去追殺他的獵物。
鋼琴旁的目光更顯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