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還喜歡戲???”
海倫相當雀躍,朝‘霍爾’投去目光,帶著幾分疑惑。
在這種時候,她反而不想看到這個人出現在這里,甚至有種奇怪的,抗拒的心理。
相同的類型里,仿品在真正的藝術面前,太過拙劣且礙眼。
“霍爾先生是西門先生為我安排的向導?!?
羅素適時解釋:“我曾有過環球旅行的經歷,對于繪畫、寫作、音樂和戲劇都有涉獵?!?
他懂得不少,各領域都有涉獵,當年在流浪的時候,老師什么都教,零零碎碎都略懂一點。
后來在巴別塔大學,有個朋友喜歡這些東西,他跟著學了不少。
“是嗎?”海倫脫帽,按在胸前,水藍色長發如瀑布般傾瀉,其人閃爍著崇拜的光彩。
“您認為最好的戲劇是什么?”
羅素稍稍回憶,他喜歡的劇作并不少,各有特色,要說最好,實在難以從中抉擇。
但是,這個問題其實更多的是試探。
試探被提問者的品味如何,知識儲備的情況怎樣,是否真的了解各種劇作,并且能夠從中遴選出較為優秀的作品。
回答結果,會直接影響好感。
如果回答的作品具有某種被對方極為討厭的缺點,可能會導致整體印象跟著降低。
所以,正確的答案應該是揣測對方的喜好。
根據對方背景與生活經歷來推測她可能會喜歡的作品,從而快速拉近雙方的距離。
“沒有最好的作品,只有個人最喜歡的作品?!?
羅素看著海倫,坐在鋼琴椅前,隨手從侍者的托盤里端起紅酒,指著高腳杯中如血的酒液:
“我個人比較喜歡悲劇,命運與英雄,其中以希臘的《俄狄浦斯王》,最讓我銘記?!?
這是一部相當古老的戲劇,古希臘作家索福克勒斯創作的劇本。
他本來想說一些時代較近的作品,可是想到海倫這個名字,下意識跟著想到希臘的時代。
海倫贊許的點頭,她同樣印象深刻,殘酷的預言,可悲的命運,還有受囚于命運的英雄。
某些時候,她甚至會代入俄狄浦斯,為可悲的命運而痛苦。
她同樣背負預言。
在某次安德烈與西門的談話里,得知自己的身世和未來。
殘酷,難以避免。
羅素盯著她的表情,揣測其想法,大致知道自己答對了。
安德烈的養女,有問題。
只是不知道,這個人究竟藏著什么樣的心事。
和拉撒路的秘密有關嗎?
“您的創作理念是什么?”
海倫看著搖晃的酒杯,還有年輕俊美的面容,已在心里勾勒出一個故事,稍遜于安德烈。
“總是讓一方來回答,未免像是訊問?!?
羅素端著酒杯,略微停頓后說:“我想問海倫小姐一個問題。”
“我聽說,你同樣喜歡各種藝術作品,請問你最喜歡的……不,你最討厭的橋段是什么?”
海倫不假思索:“英雄死于微末——我最討厭的橋段,就是英雄沒有在戰場上死去,沒有在正面的較量里死去,而是死在陰謀詭計,死在小人手里?!?
“……是嗎?“羅素抿了口酒水,“很不錯的想法,討厭悲劇?!?
他想起自己的一個朋友。
嘴上也是這樣說著,討厭悲劇,討厭成為英雄,想要一個人茍且活著,像個爬蟲一樣。
可是爬蟲最后還是死了。
像個英雄一樣,站著死在雷聲轟鳴的雨夜里,無人敢否認他的功績。
從那之后,他就變得喜歡多管閑事,看到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事情,都忍不住想要插一手,想要扭轉悲劇。
“您怎么了?”海倫問,她看到客人呆站在原地,瞳孔里隱約泛起古怪的紅色。
羅素擺擺手,“沒事,我想到一些往事。”
他心想:又開始出現了,這種幻覺。我不記得有過那種朋友,可是心里卻平白泛起一種哀傷。
難道我真的賣掉人生,換來幾個護符?
……怎么可能?
還未交談幾句,古板的黑色教袍已經站在人群前面,無聲阻止這一場不合時宜的談話。
羅素只得揮揮手,為新朋友告別。
這個叫海倫的女人,沒有安樂的描述里那么愚蠢和單純。
她在偽裝,藏著沉重的心事,表面卻又披著單純天真的外衣,不顯露絲毫的鋒芒。
拉撒路號上的每個人都有心事。
他自己欠了逃不脫的人情,要去找到老歌瑞爾幫他做點事。
貝蒂受困于一段不存在的回憶。
大副謀劃著分裂,想要達成某種狂熱的,能夠讓他幾十年如一日的付出得到回報的愿望。
安樂藏著秘密,在逃脫過往,卻又無意中進入這條船的旋渦里。
可是海倫藏著的東西是那樣的沉重,同外表形成巨大的割裂。
她究竟在想什么?
拉撒路號的秘密和她有什么關系?
俄狄浦斯王的悲劇,英雄與命運,神的預言,拉撒路號的秘密……
青年端著酒杯,走到窗前,眺望遠方翻涌的云海,神的使者。
什么樣的地方,需要把他送來?
什么樣的煉獄,需要英雄?
船員們散開,大副深深地望了站在窗前的青年一眼,勒令海倫離開,去參與工作。
他自己跟著走開,忍耐開幕前的焦躁。
在沒有正式動手之前,他們彼此都在試探底線和對方的能耐。
羅素回以平靜的目光,舉起酒杯,朝著滿懷心事的大副作出邀請。
讓他最疑惑的事,其實是安德烈船長為什么不在這里。
大副的心思幾乎就要擺到明面,難道作為歌瑞爾的心腹,一個活過將近一世紀的老人,他難道沒有發覺到問題?
安德烈船長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想要拉攏盟友,這時候他應該已經過來——還是說,他選擇相信可笑的默契?
羅素摩挲著光滑的酒杯,懷疑其中可能有某些因素被他忽略。
什么事,可能導致安德烈船長放任大副的行動?
什么事,讓他到現在都沒有帶著誠意登門,拉攏盟友?
“你怎么了?”安樂敏銳的捕捉到情緒的波動,一潭死水忽然泛起漣漪,而后更加死寂。
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想到一點往事?!?
青年端著酒杯,將適合慢慢品嘗的酒液一飲而盡。
地中海起了風浪,西南的風帶著陰云飄來,上午的陽光被鉛色的云層遮蔽,像是要下雨。
羅素隨手把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盤里,轉身就朝著外面走去。
安樂急忙跟上,摸不清這個人在想什么,只覺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某種不祥的預感將要出現。
多年前,撫養她的嬤嬤死的那天,她也有相同的預感。
只是那個時候,她并沒有在意。
“我要和安德烈船長見一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