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的手指懸在確認鍵上方,工坊里只剩香云紗上星點緩慢旋轉的微光。楊洛撐著修復臺站起身,右臂從指尖到肩胛仍殘留著電流穿行的麻刺感,像有細針在皮下反復穿引。他沒看屏幕,也沒回應林小滿的提問,而是將“鏤月”刻刀輕輕抵在臺面邊緣,刀尖微顫,劃出一道不到半寸的淺痕。
刀刃未鈍,手未抖。
他能動了。
“不傳?!彼f。
林小滿指尖一頓,沒收回手,也沒按下。她盯著密鑰終端上那串仍在閃爍的【V1】標識,低聲問:“那現在怎么辦?智造司的數據源已經標記到陸姓賬戶,他們知道我們拿到了真本。”
楊洛沒答。他從左褲袋掏出那半塊明代松煙墨,墨體冰涼,可掌心一貼上去,墨面竟泛起一絲溫熱。他用拇指抹過墨面,一道極淡的裂口紋路浮現出來,與香云紗上最后顯現的護版河形態幾乎一致。
“反向追?!崩钛┟返穆曇魪慕锹鋫鱽?。她已將銀蠶絲U盤重新接入備用讀取器,調出密鑰生成時的后臺日志。手指在觸控板上滑動,一條隱藏路徑被逐層剝離——那股試圖注入的外部數據,并非直接來自智造司主服務器,而是經由一個中繼節點跳轉,源頭最終指向護版河支流下游某處廢棄坐標。
“坐標沉在河底淤泥層下三米,地質報告顯示是明代窯址?!绷中M迅速調出地形圖,“但那里十年前就被劃為非遺埋藏區,地表布了智能感應網,任何金屬探頭或機械震動都會觸發警報。”
“那就不用機器。”楊洛收起松煙墨,抓起案頭的鹿皮,擦拭刻刀三遍,動作沉穩如常。他拎起工具包,將“鏤月”裹進布中,轉身走向門口,“我們自己挖?!?
夜雨初歇,護版河支流沿岸泥濘濕滑。三人抵達遺址時,天邊剛泛出灰白。林小滿從背包里取出改裝過的數控刻刀,刀柄接上微型震蕩儀,調至梨木年輪共振頻段。她將探頭貼地,緩慢推進,屏幕上的波形圖起伏平穩,未觸發任何警報。
楊洛脫下工裝外套,卷起袖口,露出布滿繭痕的雙手。他拿起一把短鏟,蹲下身,一鏟切入土層。三秒一動,節奏穩定,如同刻版時的“三息一刀”。泥土翻起,未帶金屬震頻,生物節律形成的微弱場域,恰好抵消了感應網的掃描閾值。
李雪梅站在坑沿,手環中的老式指南針藏在袖口,指針靜止不動。她沒說話,只是每隔一段時間,便輕敲繃框邊緣三下,確認周圍數據流無異常波動。
兩米深時,鏟尖碰到了硬物。
林小滿趴到坑邊,用手電照進土層。一截斷裂的桃木樁半埋在側壁,表面纏繞著暗紅色絲線,混著朱砂顆粒,在光下泛出陳年血漬般的光澤。她用鑷子小心取出一段,指尖觸到絲線瞬間,微微一顫。
“蠶絲,染過朱砂?!彼f,“明代匠人立誓時用的‘血絲祭樁’,只有在埋藏核心遺物時才會設下?!?
楊洛伸手接過,將絲線貼在鼻尖。無味,但皮膚接觸處泛起輕微灼感,像是被極細的針尖刺過一次。他沒多言,繼續向下掘。
片刻后,鏟子觸到一具完整遺骸。
骨架蜷縮,雙手交疊于胸前,指骨微曲,似仍握著某物。楊洛跪在坑底,用鹿皮包裹手掌,輕輕拂去面部泥土。顱骨輪廓清晰,顴骨高,眉弓深,與他祖父遺照上的臉型幾乎一致。
林小滿遞來便攜掃描儀。楊洛將儀器對準遺骸右手,啟動掌紋識別。屏幕上,干縮皮膚下的紋路逐漸還原——橫三紋、斷山線、生命線末端分叉……與他右手掌紋完全重合,誤差不足0.03毫米。
“不是相似?!绷中M聲音發緊,“是同一套遺傳模板,甚至皮下毛細血管走向都一致?!?
楊洛沒說話。他將“鏤月”刻刀輕輕插入遺骸身側的土中,刀身紅絲忽然劇烈搏動,像有血液在金屬內部流動。下一瞬,空中凝聚出無數光點,由遠及近,匯成風暴。
數據沙暴來了。
碎片如刀,裹挾著被篡改的非遺代碼——蘇繡針腳錯位成二維碼,核雕紋路扭曲成電路板,年畫線條被拉直為數據流。風暴中心直撲遺骸與刻刀,意圖吞噬一切物理載體。
楊洛沒拔刀,反而將刀柄壓得更深。
“鏤月”紅絲暴漲,刀身如饑渴般吸收沙暴中的數據流。光點被吸入刀面,刻痕間浮現出動態浮雕:一座三層工坊,飛檐雕龍,匾額上刻著“九重天工閣·初基”八字。浮雕旋轉,顯出地下結構——九層地宮,最深處一道門扉緊閉,門上紋路與楊洛虎口殘存的“陸”字篆體輪廓完全一致。
沙暴平息。
所有電子設備失靈,GPS信號中斷,手機屏幕漆黑。林小滿拍打終端,毫無反應。李雪梅取出指南針,指針劇烈旋轉數圈,最終穩穩指向遺址正下方。
楊洛將刀柄貼地,閉眼靜聽。
震動從地底傳來,規律而沉穩,每三秒一次,與祖父老式發電機的搖柄節奏完全同步。
他緩緩抬起右手,虎口處的“陸”字輪廓忽然一閃,與刀面浮雕中那道門上的標記產生共振??痰栋l出低鳴,紅絲由暗轉亮,像被喚醒的血脈。
林小滿盯著浮雕,聲音壓得很低:“這地方不是終點。下面還有東西。”
李雪梅點頭:“地下有機械結構,運轉了至少三十年,從未停過。”
楊洛站起身,將“鏤月”收回布中,綁在腰側。他望向腳下漆黑的坑洞,雨水順著發梢滴落,砸在遺骸旁的桃木樁上。
那截木樁,在無人察覺的瞬間,裂開一道細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