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的秋天來得格外早，才過八月，固安縣城外的楊樹葉子就已泛黃。城墻上，守備趙鐵山瞇著眼睛望向遠處地平線上揚起的塵土，那塵土越來越近，漸漸顯出一隊騎兵的輪廓。

“清軍來了！“城墻上的哨兵扯著嗓子喊道，聲音里滿是驚恐。

趙鐵山握緊了腰間的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今年四十有五，從軍二十余年，臉上刻滿了風霜留下的痕跡。此刻，他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繃緊了。

“關城門！所有守軍上城墻！“趙鐵山的聲音如同悶雷，在城墻上炸開。

固安縣城不大，周長不過三里，城墻高兩丈有余，原本有守軍一千二百人，但前些日子調走了四百精銳去增援良鄉，如今城內僅有八百守軍，其中還有不少是剛征召不久的新兵。

趙鐵山大步流星地走下城墻，直奔縣衙。縣衙內，縣令周柯求正在翻閱賬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抬起頭來。周柯求今年三十八歲，進士出身，面容清瘦，眉宇間透著書卷氣，但此刻那雙眼睛里滿是憂慮。

“趙守備，情況如何？“周柯求放下手中的毛筆，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片。

“三個牛錄的清軍，至少九百人，全是騎兵。“趙鐵山的聲音低沉，“他們已經在城外三里處扎營，看樣子是要攻城。“

周柯求的臉色變得蒼白，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城外方向，雖然從這里什么也看不見。“八百對九百...而且清軍悍勇...“

“不止如此，“趙鐵山搖頭，“清軍騎兵來去如風，裝備精良。我們城墻雖堅，但若沒有援軍...“他沒有說下去。

周柯求深吸一口氣：“召集城內鄉紳富戶，我們必須動員所有能拿得起武器的人。“

傍晚時分，縣衙大堂內擠滿了人。除了守軍軍官，還有城內二十多位有頭有臉的鄉紳。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和恐懼的氣息。

“諸位，“周柯求站在大堂中央，聲音堅定，“清軍已兵臨城下，固安危在旦夕。本官與趙守備決心死守城池，望諸位同心協力，共抗外敵。“

堂下一片寂靜，隨后響起低聲的議論。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顫巍巍地站起來：“縣尊大人，老朽聽聞清軍所過之處，若抵抗則屠城，投降則只取財物...我等...“

“放屁！“趙鐵山一聲暴喝，嚇得那老者跌坐回椅子上，“清軍殘暴無道，即便投降也難逃劫掠！更何況，我等身為大明臣子，豈能向韃虜屈膝？“

周柯求抬手示意趙鐵山冷靜，然后環視眾人：“本官知道諸位心中恐懼，但請想想我們的妻兒老小。若城破，男子或可速死，婦孺將遭受何等凌辱？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

大堂角落里，一個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他穿著樸素的青色長衫，面容沉靜，正是城內最大的布商許文德。

“縣尊大人，趙守備，“許文德拱手道，“許某雖是一介商賈，但也知忠義二字。我愿捐出家中存糧五百石，白銀三千兩，以供軍需。此外，我府中尚有二十名家丁，皆可使刀弄槍，愿聽守備調遣。“

許文德的話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其他鄉紳見狀，也紛紛表態捐錢捐物。周柯求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向許文德深深一揖：“許先生高義，本官代全城百姓謝過。“

會議結束后，周柯求和趙鐵山登上城墻視察防務。夜色已深，但城墻上下燈火通明，守軍和自發前來幫忙的百姓正在搬運滾木礌石，架設弓箭。

“趙守備，你看我們能守多久？“周柯求望著城外清軍營地的篝火，輕聲問道。

趙鐵山沉默片刻：“若援軍十日內能到，或許...但清軍入關以來周邊城鎮都自顧不暇，恐怕...“

“我已派快馬向京城求援，“周柯求說，“但路途遙遠，至少要半月才能有回音。“

兩人相對無言。夜風呼嘯，吹動他們的衣袍，也吹來了遠處清軍營地的號角聲。

第二天黎明，清軍派來了勸降的使者。一個留著八字胡的漢人軍官騎馬來到城下，高聲宣讀勸降書。

“大清國武英郡王愛新覺羅·阿濟格麾下佐領（牛錄額真）巴太告固安守軍：爾等孤城弱兵，難擋我鐵騎鋒芒。若開城投降，保爾等性命無憂；若執迷不悟，城破之日，雞犬不留！“

城墻上，趙鐵山冷笑一聲，拉弓搭箭，一箭射在那使者馬前，驚得那馬人立而起。

“回去告訴你們主子，“趙鐵山吼道，“大明將士寧死不降！“

勸降使者狼狽逃回，不到一個時辰，清軍便發起了第一次進攻。三百騎兵呼嘯而來，在城下放箭掩護，另有二百步兵扛著云梯沖向城墻。

雖然清軍只有九百人但是手下仆從軍卻不少，成群的仆從軍推著盾車抬著云梯往城墻推進。

“放箭！“趙鐵山的命令在城墻上回蕩。

箭如雨下，沖在前面的仆從倒下了十幾個，但后面的依然悍不畏死地沖上來。一架云梯搭上了城墻，幾個仆從軍口銜短刀，開始攀爬。

仆從軍在戰場上獲得功勛便有機會被自家主子抬旗，在戰場上臨陣脫逃的，則會被自家主子親自射殺，所以大多數的仆從軍只要是順風仗，戰斗力都很可觀。

“火油準備！“趙鐵山親自跑到那段城墻，指揮守軍將滾燙的火油傾倒下去。

凄厲的慘叫聲中，攀爬的清軍變成了火人，從梯子上跌落。但更多的云梯正在架設，清軍的箭矢也越發密集，城墻上已有守軍中箭倒地。

周柯求沒有躲在縣衙，他帶著一隊衙役在城墻下組織百姓運送傷員和物資。看到城墻上戰況激烈，他親自扛著一筐箭矢登上城墻。

“縣尊大人，這里危險！“一個士兵試圖攔住他。

周柯求搖頭：“將士們都在拼命，本官豈能獨安？“他冒著箭雨，將箭矢送到弓箭手身邊。

戰斗持續了兩個時辰，清軍終于鳴金收兵，留下了幾十具尸體。城墻上，守軍也傷亡近百，但士氣卻因這次勝利而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