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日子比盧九德預想中艱難許多。逆風而行時,浪頭一個接一個地砸向甲板,整支船隊像醉漢般搖晃前行。
盧九德癱在拔步床上,臉色蠟黃。那張精雕細琢的黃花梨大床此刻成了刑具,隨著船身晃動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嘔——“他又一次扒著床沿干嘔,連膽汁都快吐盡了。
“公公,話梅...“小太監戰戰兢兢遞上瓷碗。
“滾!“盧九德一把打翻瓷碗,酸梅撒了一地,“鄭鴻逵這廝...嘔...也沒說海上如此顛簸...“
與此同時,旗艦上的鄭鴻逵正盯著海圖皺眉。船隊行進速度比預期慢了近半,原定三日的航程已走了小半月。
“四爺,前方已見陸影!“瞭望手的聲音穿透風雨傳來。
鄭鴻逵精神一振,快步走上甲板。遠處灰蒙蒙的海平線上,松江府的輪廓若隱若現。他立即喚來田川三郎:“你帶三條快船先行,持幕府的朱印狀去九州島原港,告知島津家近期商船到港?!?
少年利落地卷起海圖塞進竹筒:“四爺放心,那兒的商館我熟?!罢f完一個鷂子翻身躍下船舷,轉眼已落在接應的小船上。
靠岸后,鄭家船隊迅速展開貿易。松江碼頭的商賈們早聽聞鄭家船隊將至,絲綢、瓷器早已備好。
鄭鴻逵親自驗貨,將上等南貨盡數售出,又命人往鄭莊急送書信,調集最新織造的松江細布。
盧九德被兩個小太監攙扶著踏上陸地時,雙腿仍在打顫。他癱坐在碼頭茶棚里,連灌了三碗熱茶才緩過氣來,卻見鄭鴻逵已帶著水手們清點完貨物,正指揮著裝運新購的景德鎮瓷器。
“鄭游擊...“盧九德虛弱地招手,“可否...稍作休整...“
鄭鴻逵頭也不回地擺手:“潮汐不等人,明日卯時必須啟程。“說著指了指正在裝船的幾十個青花大缸,“公公若是難受,不妨等貨物裝載完畢后再行,我等先行。“
盧九德氣得直翻白眼,卻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水手們繼續忙碌。碼頭上,一隊隊挑夫正將捆扎好的瓷器運上船只,鄭家商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島津光久跪坐在鹿兒島城的和室里,兩封書信在案幾上攤開。海風透過紙門縫隙,吹得燭火搖曳不定。
“父親大人...“他手指撫過家書上的字跡,墨跡暈染處似有淚痕。琉球征伐時的舊傷復發,這對薩摩藩而言不啻驚雷。
侍從輕聲提醒:“少主,鄭家的朱印狀...“
光久猛地攥緊鄭家信箋,絲綢般的紙面在他掌心皺成一團。他想起上月評定會上,老臣們意味深長的眼神——那些隨父親征伐琉球的家臣,腰間佩刀從未真正向他低垂。
“商隊到哪了?”
“快到種子島了?!?
“傳令?!肮饩猛蝗黄鹕恚g折扇撞在案幾上,“讓久章來見我。“
鄭鴻逵的先鋒船隊駛入種子島海灣時,海面平靜得詭異。
田川三郎站在船頭,瞇眼望著前方引路的幾艘小早船——那些船既不靠岸,也不停下,只是慢悠悠地在前面帶路,像是故意拖延時間。
“四爺,不對勁。“田川低聲說道,“種子島的商館向來熱鬧,今日卻連一艘商船都沒見著?!?
鄭鴻逵眉頭一皺,抬手示意船隊減速。他環顧四周,海灣兩側的山崖上,樹影搖曳,卻不見飛鳥驚起。
“傳令——“他剛開口,突然,一聲尖銳的哨響劃破寂靜。
“砰!“
海灣兩側的山崖上,火光驟閃,數門大筒(日本仿制的佛郎機炮)同時轟鳴,炮彈呼嘯著砸向鄭家船隊!
“敵襲!散開!“鄭鴻逵厲聲喝道。
訓練有素的鄭家水手迅速調整帆索,船隊如群魚般四散,炮彈砸入水中,激起數丈高的浪花,卻無一命中。
“果然有埋伏!“鄭鴻逵冷笑,“島津家跟老子玩釣野伏?“
海灣上,島津久章的本陣建在岸邊,一旁是早就布置好的大筒,家主命令他在此處伏擊鄭家船隊。
鄭家和幕府的生意,搶占了島津家和荷蘭人生意的分額,此次伏擊鄭家的船隊,一是明國帶來的貨物確實太吸引人,二就是為了長期的發展著想,不能在放任鄭家和幕府的生意繼續做大。
海灣入口處,密密麻麻的小早船如蟻群般涌出,足有上百艘,每艘船上都站滿了手持鐵炮(火繩槍)的薩摩藩武士。他們并不直接沖鋒,而是迅速結成包圍圈,試圖將鄭家船隊困在海灣內。
“四爺,他們船小,但數量太多,硬沖會吃虧!“施瑯急道。
鄭鴻逵目光一沉,迅速下令:“傳令各船前排的把船打橫,大炮瞄準出口,火槍手準備接舷戰!“
鄭家的福船與蓋倫船迅速調整陣型,船身側舷炮窗打開,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逼近的小早船。
“放!“
“轟——!“
數十門火炮齊射,炮彈如暴雨般砸向薩摩藩的船隊。小早船輕便靈活,但木質單薄,一發炮彈便能擊碎整艘船。海面上木屑飛濺,慘叫聲四起,數艘小早船瞬間沉沒。
然而,薩摩藩的武士悍不畏死,未被擊沉的船只仍快速逼近。
“火槍隊,準備!“鄭鴻逵厲喝。
甲板上,鄭家的火槍手排成三列,第一列蹲下,第二列半跪,第三列站立,槍口對準逼近的敵船。
“放!“
“砰砰砰——!“
密集的彈幕掃過海面,沖在最前面的薩摩武士如割麥般倒下。但仍有數艘小早船成功靠上鄭家船只,武士們揮舞太刀,嚎叫著跳上甲板。
“殺——!“施瑯抽出長刀,一刀劈翻一名躍上甲板的武士。張順則抄起船槳,狠狠砸向另一名敵人的腦袋。
阿爾瓦羅躲在桅桿后,手忙腳亂地裝填火槍,嘴里念叨著:“圣母瑪利亞保佑……“突然,一名武士朝他沖來,他閉眼扣動扳機,“砰!“武士應聲倒地。
田川三郎則如鬼魅般在敵群中穿梭,短刀專挑咽喉、手腕下手,每一擊都精準致命。一名薩摩武士怒吼著揮刀斬來,田川側身一閃,反手一刀刺入對方肋下,再一腳將其踹下海。
鄭鴻逵見敵船仍源源不斷涌來,知道必須速戰速決。他大步走向船尾,親自操舵,高喊:“全隊聽令,集中火力,轟開出口!“
旗艦的炮口調轉,對準海灣入口處的幾艘關船(日本中型戰船)。
“放!“
“轟隆——!“
數發炮彈精準命中,關船瞬間燃起大火,船身傾斜,堵住的出口被炸開一道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