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那尾巴還跟著呢。“林財蹲在船舷邊，假裝整理纜繩，眼睛卻一直盯著后方百丈外那條單桅小船。
鄭鴻逵靠在艙門邊，手里把玩著從松江買來的玻璃鏡。夕陽下，鏡面反射的光斑在甲板上跳動。“看清楚是什么來路了嗎？“
“八成是水老鼠。“林財啐了一口，“船吃水淺，帆是補過的，船頭那漢子從午時起就杵在那兒，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鄭鴻逵把鏡子收回袖中。漕河上晚風漸起，吹得他網巾的飄帶獵獵作響。“讓阿虎帶兩個水性好的，天黑后去會會他們。“
“曉得了。“林財咧嘴一笑，露出幾顆黃牙，“咱們'請'他們喝頓飽的。”
子時剛過，林虎就帶著兩個精瘦漢子摸下了水。月光被云層遮住，漕河水面黑得像潑了墨。三人嘴里叼著蘆葦管，腰間別著鑿子和短錘，像水鬼般悄無聲息地向那條停泊在蘆葦叢邊的小船游去。
“虎哥，是條老漕船改的。“一個手下浮出水面，聲音壓得極低，“船板都朽了，三下就能鑿穿。“
林虎抹了把臉上的水，右眉上的刀疤在黑暗中顯得更加猙獰。“老規矩，前艙后艙各開個'天窗'，完事就撤。“他拍了拍兩人的肩膀，“別戀戰，這幫水耗子鼻子靈著呢。“
三人深吸一口氣，再次潛入水中。林虎摸到船底，粗糙的木板上已經長滿了青苔。他從腰間抽出鑿子，對準木板接縫處，另一只手舉起短錘。
“咚、咚、咚。“沉悶的敲擊聲被水流吞沒。船底很快出現一個銅錢大小的孔洞，水流開始嘶嘶地往里灌。林虎手腳并用，幾下就把洞口擴大到拳頭大小。
船身突然一震。林虎知道是同伴也得手了。他最后踹了一腳松動的船板，然后像條鯰魚般扭身游開。
張順正在艙里擦他的分水刺。這把精鐵打造的兵器跟了他十年，刃口在桐油燈下泛著藍光。他忽然覺得船身微微傾斜，緊接著聽到艙底傳來“咕嘟咕嘟“的怪聲。
“糟！“他一個箭步沖到艙口，掀開地板一看，黑黢黢的艙底已經積了寸把深的水，而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老六！快起來！船漏了！“張順大吼一聲，抄起分水刺就沖上甲板。河面上靜悄悄的，只有夜風吹拂蘆葦的沙沙聲。但張順混跡漕河那么久，鼻子都能聞出水里的貓膩。
“他娘的，被人下黑手了！“他狠狠踹了一腳船舷，“都起來！船要沉了！“
五個手下慌慌張張地爬出船艙。年紀最小的阿毛還沒睡醒，光著膀子直揉眼睛：“順哥，咋回事啊？“
“還愣著干屁！“張順一巴掌拍在阿毛后腦勺上，“抄家伙，帶干糧，準備跳水！“
老六已經趴到船邊查看，突然驚叫：“順哥，底下被人鑿了兩個洞！有拳頭大！“
張順臉色鐵青。就這么會兒功夫，船已經明顯下沉，前艙開始進水。“是那條福船上的人。“他咬牙切齒道，“老子盯了他們三天，反倒被他們先下了手。“
“要不要追上去干他娘的？“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抽出腰刀。
“追個屁！“張順啐了一口，“人家四條船，咱們就六個人，拿卵子跟人拼？“他麻利地捆好一個油布包袱，“把值錢的帶上，其他都扔了！“
水已經漫上甲板。張順最后看了一眼正在下沉的船，一個猛子扎進河里。五個手下緊隨其后，像一群受驚的野鴨，“撲通撲通“跳進水中。
林虎趴在福船船舷上，遠遠看著那條小船像醉漢似的搖晃了幾下，然后船頭猛地翹起，轉眼就消失在黑沉沉的水面上。
“搞定了。“他得意地抹了把臉上的水，“這幫孫子現在正喝洗腳水呢。“
鄭鴻逵點點頭，目光卻還盯著那片水域。月光突然穿透云層，他清楚地看到幾個黑點正朝岸邊游去。“那個領頭的，水性不錯。“
林財湊過來：“四爺放心，這地段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夠他們喝一壺的。“
“去把阿虎他們拉上來。“鄭鴻逵轉身走向艙室，“明早天亮就起航，別節外生枝。“
張順是第一個爬到岸上的。他像條落水狗似的抖了抖身子，然后伸手把阿毛拽上來。小個子嗆了水，正趴在地上干嘔。
“都齊了？“張順清點人數，發現少了老六。
“六哥...六哥腿抽筋了...“阿毛哭喪著臉指向河心，“沉...沉下去了...“
張順沉默片刻，突然狠狠一拳砸在泥地上。“操他祖宗！“他紅著眼睛站起來，“看清楚是哪條船了嗎？“
“就...就那條三桅的...“阿毛結結巴巴地說，“船尾畫了個紅圈...“
張順瞇起眼睛。漕河遠處，鄭家的船隊像幾頭沉睡的巨獸，靜靜停泊在水中央。“紅圈的福船...“他舔了舔嘴唇，“老子記下了。“
橫肉漢子擰著衣角的水：“順哥，現在咋辦？船沒了，家伙什也沉了...“
“去揚州老鴉渡。“張順把油布包袱甩到肩上，“這票買賣，老子跟他們沒完！“
阿毛怯生生地問：“順哥，他們到底是啥來路啊？“
張順沒立刻回答。他想起三天前在松江碼頭，看到那幾條福船上卸下的奇怪貨物——不是常見的絲綢茶葉，而是一捆捆鐵器和木箱。還有那個站在船頭、別著腰刀的年輕人，怎么看都不像普通商賈。
“管他什么來路。“張順冷笑一聲，“在漕河上，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他踹了一腳岸邊的蘆葦，“這次栽了下回找回來就是。“
翌日天明
“往北。“鄭鴻逵的手指在水道圖上輕輕一劃，指尖停在揚州灣的位置。
船隊轉向北行，沿著運河駛向揚州。河水漸漸變得渾濁，兩岸的鹽垛如雪山般連綿不絕。鄭鴻逵站在船頭，感受著河風拂面，心中盤算著接下來的計劃。
“四爺，聽說揚州鹽商家的小姐們穿的都是最時興的料子？“鄭福湊過來，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鄭鴻逵嘴角微揚：“到了你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