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鄭鴻逵站在閩揚綢莊二樓窗前，望著東關街上漸漸熱鬧起來的早市。昨日乞丐圍門的陰影似乎已經散去，但店鋪門前依舊冷冷清清，偶有行人經過，也只是好奇地望一眼那嶄新的招牌，便匆匆離去。
“四爺，這是昨日的賬目。“周掌柜捧著賬本進來，臉色不太好看，“統共就賣了四匹綢子，還都是最便宜的素綢。“
鄭鴻逵接過賬本，指尖在紙頁上輕輕摩挲。四匹，連人工都不夠。他抬眼望向街對面——那里已經沒有了乞丐的身影，但無形的陰影似乎仍籠罩在店鋪上空。
“鄭福回來了嗎？“
“剛回，正在后院等您。“
鄭鴻逵大步流星來到后院。鄭福正在井邊洗臉，見他來了連忙抹了把臉：“四爺，打聽清楚了。蘇家確實在暗中散布謠言，說咱們的綢緞是從福建走私的次品，還說什么...用了會招晦氣。“
“招晦氣？“鄭鴻逵冷笑，“難怪昨日那些乞丐一走，客人還是不敢進門。“他踱了兩步，忽然站定，“織坊的生產怎么樣“
鄭福聽罷泄氣道：“織坊那邊的生產倒是沒問題，可咱們這鋪子的生意...“
“我知道。“鄭鴻逵眼中閃爍著商人特有的精明，“去，找塊大木板來，再備些紅紙和筆墨。“
半個時辰后，一塊醒目的紅色招牌掛在了閩揚綢莊門前：
“新店開張，全場半價！閩浙精品，假一賠十！“
招牌一掛，立刻引來路人駐足。一個穿著體面的中年男子猶豫著走近：“這位掌柜，當真半價？“
鄭鴻逵親自迎上前：“童叟無欺！您看這匹織金緞，平日要二十兩一匹，今日只要十兩。“
那男子摸了摸緞面，眼中閃過驚喜：“這...這確實是上等貨色啊！“
“客官好眼力。“鄭鴻逵笑道，“這是正宗南京云錦，用的都是真金線。您要是現在買，我再送您一方杭綢手帕。“
這一開張，立刻引來更多圍觀者。不到一個時辰，店鋪里已經擠滿了人。周掌柜和伙計們忙得腳不沾地，鄭鴻逵卻站在一旁，冷靜地觀察著客流。
午時剛過，鄭鴻逵叫來鄭福：“去，到瘦西湖邊的'醉仙樓'，找他們老鴇談筆生意。“
鄭福一愣：“四爺，您這是...“
“我要請幾位姑娘來當導購。“鄭鴻逵嘴角微揚，“記住，挑那些口齒伶俐、模樣周正的，工錢按日結，一人一兩銀子。“
傍晚時分，五個打扮艷麗的青樓女子裊裊婷婷地走進閩揚綢莊。鄭鴻逵早已備好五套款式統一的藕荷色襦裙：“諸位姑娘，從明日起，你們就穿這身衣服在店里幫忙。每賣出一匹綢緞，另賞一百文錢。“
為首的綠衣女子掩嘴輕笑：“鄭爺好生奇怪，咱們姐妹平日都是讓人脫衣服，今日倒要幫人穿衣服了。“
眾女哄笑，鄭鴻逵也不惱：“只要生意好，賞錢少不了各位的。“
第二日，五個身著統一服飾的窈窕女子往店門口一站，立刻引來無數目光。她們本就善于察言觀色，又精通話術，三言兩語就能說動客人掏腰包。更妙的是，她們的存在徹底沖淡了前日乞丐帶來的晦氣印象，店鋪里外洋溢著歡快的氣氛。
“這位老爺，您摸摸這料子，多柔軟啊！給您家夫人做身衣裳，保準她喜歡！“
“小娘子，這藕荷色最襯您膚色了，做條裙子穿出去，不知要羨煞多少姑娘呢！“
到了晚間結賬，周掌柜捧著賬本的手都在發抖：“二...四爺，今日賣了八十三匹！比昨日多了二十倍！“
鄭鴻逵卻不見喜色，只是淡淡道：“還不夠。明日再加一條：凡購買滿五十兩者，贈送'瘦西湖畫舫游'一次。“
三日下來，閩揚綢莊的名聲徹底打響。不僅普通百姓爭相購買，連一些大戶人家也派下人來采辦。對面茶樓上的蘇明遠看著這一幕，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老爺，不好了！“管事慌慌張張跑來，“咱們'錦繡軒'今日一匹都沒賣出去，客人都跑對面去了！“
蘇明遠狠狠摔了茶盞：“廢物！我花那么多銀子養你們，連個福建來的外鄉人都對付不了？“
與此同時，鄭鴻逵正在后院密室召見三個皮膚黝黑的精瘦漢子。這三人是他從福建帶來的老部下，當年都是橫行海上的好手。
“還記得當年咱們在湄洲灣是怎么對付陳家的商船嗎？“鄭鴻逵把玩著一把匕首，寒光在三人臉上跳動。
為首的漢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金牙：“四爺說笑了，兄弟們吃飯的本事哪能忘？不就是趁著夜色摸上去，在船底開幾個洞嘛！“
鄭鴻逵點點頭，取出一張運河地圖鋪在桌上：“蘇家有三條貨船今晚停在這里，載的都是綢緞。記住，只鑿船，別傷人。“
阿蛟接過地圖，舔了舔嘴唇：“四爺放心，咱們兄弟的水性，保管連個水花都不讓人看見。“
夕陽西沉，閩揚綢莊的門板一塊塊合上，將喧囂的市聲隔絕在外。鄭鴻逵坐在后堂的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品著新沏的武夷巖茶。茶湯澄澈，映著他眼底跳動的燭光。
周掌柜捧著賬本快步進來，額頭還掛著汗珠，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四爺，今日統共賣了一百二十八匹綢緞，其中織金緞四十三匹，素綢五十二匹，杭綢三十三匹。按您定的價碼，實收紋銀一千八百六十五兩。“
鄭鴻逵吹開茶沫，眼皮都沒抬：“成本幾何？“
“這...“周掌柜翻開另一本賬冊，手指順著墨線往下滑，“織金緞進價十二兩，咱們標價四十兩，折后二十兩；素綢進價三兩，標價十兩，折后五兩；杭綢進價五兩，標價十六兩，折后八兩...“他撥弄著算盤珠子，突然倒抽一口涼氣，“凈利竟有九百七十二兩！“
茶盞在鄭鴻逵手中轉了個圈。這個數字比他預想的還要多——原本想著能保本就不錯，沒想到那些青樓女子哄人的本事當真了得。他想起那個穿綠衫的叫翠柳的姑娘，硬是把一匹素綢說成是“蘇州繡娘用觀音土漂洗過的珍品“，哄得個土財主掏了雙倍價錢。
“預定簿呢？“
周掌柜連忙從袖中抽出一本灑金冊子：“正要稟告四爺。有二十七位客官定了貨，大多是點名要翠柳姑娘推薦的那款'雨過天青'色杭綢，統共八十四匹。還有鹽商汪家的大管家，說要給府上小姐們裁春裝，先定了二十匹織金緞...“
鄭鴻逵突然輕笑出聲。那所謂“雨過天青“的杭綢，不過是尋常的淡青色料子，被翠柳信口起了個雅名罷了。他屈指敲了敲茶幾：“明日給那幾個姑娘每人加賞五錢銀子。告訴她們，誰要是能說動客人預付定金，每單再加五十文。“
“是。“周掌柜舔了舔毛筆，在賬冊邊角記下，“對了，庫房里素綢只剩十九匹，杭綢也不足三十了。您看是不是讓鄭莊那邊...“
“不急。“鄭鴻逵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等蘇家那批泡水的綢緞開始發霉，揚州城的綢緞價錢還得往上竄一竄。“他呷了口茶，任由巖韻在舌尖蔓延。這茶是兄長鄭芝龍從福建捎來的，喝一口少一口，就像此刻的平靜時光。
次日清晨，運河碼頭一片混亂。蘇家滿載綢緞的三條貨船莫名其妙地沉了底，船底赫然是幾個整齊的圓洞，像是被什么利器鑿穿的。消息傳來，蘇明遠當場吐血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