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弋當然快要撐不下去了！

潘濬在第一天的試探性攻擊之后，便發現與他為敵的蜀軍將領防守極為出色，用兵也很靈活，但他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兵力不足！

雖然看起來人數不少，但有很多只是湊數的，搖旗吶喊可以，真刀真槍就差了許多，精銳最多不過兩百人。

這些人的射術極為精準，加上地形的掩護，能夠給吳軍造成持續性的殺傷，讓他們不敢大舉推進。

只要能夠將這一兩百人殲滅，對方也就沒有了主心骨，大軍就可以長驅直入。

于是吳軍依仗著兵力優勢，一次又一次的輪番攻擊，霍弋憑借地形之利的掩護，不時變換、調整駐防重點，讓潘濬難以摸清主力所在。

但這種戰術一旦堅持的日子久了，那些箭手的體力消耗極大，不僅準度大大下降，傷亡也逐步增加。

但每當霍弋面臨困境之時，他都以父親霍峻來激勵自己：以數百人守一座城池，抵抗上萬人的進攻，難不難？

而我只要再多堅持幾天，便能為劉曜計劃的成功實施增加幾分機會，若是實在守不住，那就與敵人同歸于盡，也不能墮了父親的威名！

而在他身邊的龐林，卻比他更有信心，總是給他加油打氣，甚至搬出了相術。

“你看看我的人中至少有一寸，還有長長的壽眉，怎么可能短命呢？”

“再看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眉目清朗，發色黑亮，必然是長壽富貴，還有好幾十年的風光日子呢。”

龐林這些天協助霍弋部署，也是勞心勞力，眼中滿是血絲，卻還是硬擠出笑容道，“你想想，當時我們七八千人被困在江北，若不是你與劉曜將軍神兵天降，豈有今日之局面？”

“我們不僅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劉將軍的能力，我估計再多支撐一兩天，潘濬便要退兵了！”

霍弋笑著點了點頭說道：“若如龐將軍所料，等到退兵那日，必定與你痛飲一番。”

龐林的相面之術準不準不好說，但是他對于時間的判斷卻差的很遠，轉眼三天過去了，吳軍的攻勢一日比一日猛。

很顯然，潘濬也從對手的反擊和所造成的殺傷中看出來，蜀軍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而今天也許就能突破防線。

看著一支支吳軍從四面八方沖上來，霍弋明白對手已經發現了布防的破綻，而自己手下的箭手們也已經無力再突圍了。

“將士們，如今我們已經被圍困了，情勢極其危急！”

霍弋持刀而立，臉上少了書生的儒雅之氣，多了幾分兇悍的殺氣和看淡生死的冷靜，“我們身為大漢的精銳，必當戰斗到最后一刻，只要有一口氣，就不能讓他們沖過去！”

那些箭手都是楊由訓練出來的，個性大都堅忍，沒有什么人說話，只是默默的拉動弓弦，將僅剩的羽箭擺放整齊，準備最后一戰。

“老龐，看來你這個半仙這次要失算了吧！”

“那可不見得！”龐林依然嘴硬，只不過也撿起了一把刀，橫在胸前，昂然道，“不到最后關頭，絕不能放棄！”

吳軍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反擊，至少有上百人倒在了第一輪的沖鋒之中，但漢軍無論是體力還是羽箭數量，都沒法支撐長久作戰，吳軍終于開始收縮包圍圈，準備發起最后的總攻！

就在此刻，在密林中忽然想起了三聲短促而又尖利的哨音！

還沒等交戰雙方反應過來，從草叢里，從巖石后，從溪流里，躍起了無數靈活的身影，手持明晃晃的勾刀、淬有毒藥的吹箭，向著吳軍沖殺了過去。

這一次木高、康云召集了五溪蠻十幾個部族的青壯，總共約兩千人的全力攻擊，伺機而動，令吳軍猝不及防、陣型大亂，不得不快速后撤，避免陷入包圍之中。

“五溪蠻終于出手了！”

霍弋與龐林對視一眼，目光中既有死里逃生的慶幸，也有極大的振奮。

因為以他們對五溪蠻的了解，如果不是劉曜取得了極大的勝利，絕不會舍得下這么大的本錢。

換句話說，益陽城必然已經易主了！

完成如此艱難的任務，劉曜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沒有枉費這么多兄弟的性命死守在這七里橋！

霍弋知道，此刻正是反擊的好時候，于是當先提刀沖了出來，尾隨著吳軍窮追猛打，直到將其重新趕回了七里橋北。

龐林此時也就不用湊熱鬧了，放下手里的刀，一屁股坐在地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暗忖：跟著劉曜這小子能立功是真的，但總會面臨生命危險也是真的。

潘濬親眼目睹了這一場大敗，臉色極為難看，尤其是五溪蠻竟然敢于直接和吳軍作戰，不加任何掩飾，難道他們當真不怕嗎？

此時他心中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步侯那邊是不是出了問題？

那些五溪蠻夷雖然勇猛，但無論是戰術還是技巧，都比不上吳軍，只是沖殺了一陣便又縮了回去，就如同隱伏在密林的狼群一般。

潘濬好不容易重新扎住陣腳，收攏敗兵，正要調整部署，卻聽到耳邊傳來急切的聲音：“潘將軍，步侯有令，讓我軍立即撤退！”

“什么？撤退？”

潘濬一愣，連忙問報信的探馬：“究竟出了什么事？”

“據報，劉曜發動突襲，已經占據益陽了！”

與步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一樣，潘濬同樣感到難以置信，耳邊探馬卻繼續稟告，“步侯已經率軍先行撤退，意圖重奪益陽城！”

“步侯認為，益陽乃是長沙的屏障，蜀軍極有可能在短暫的休整之后，向長沙發起攻擊。”

“步侯令潘將軍立即率軍回師長沙！若長沙未失，則立即引兵合攻益陽！”

“如長沙已失，則趁其立足未穩重新奪回，步侯也將率軍前往與你會合！”

潘濬點了點頭，步騭的部署并沒有問題，益陽、長沙乃是一體，缺一不可，若是全部丟失，將會給吳國帶來極大的威脅。

更重要的是，作為降將，在與蜀漢作戰時潘濬絕不敢違抗步侯的命令，以免惹人猜疑。

他只得吩咐退兵，一邊又深深看了一眼七里橋南無邊無際的森林、蜿蜒起伏的山嶺，長嘆一聲道：“想不到功虧一簣，日后再想要攻取五溪蠻就不是這么容易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