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們學校滾出去！”

隨著這一聲咒罵，一顆石子砸到鄭天恩的后腦勺上。天恩穿著灰色運動衫和白色球鞋，個頭不高，身材瘦削。他回過頭瞪了一眼總是和他過不去的校霸方虎，黑色的雙眼里壓抑著不甘與憤怒。

方虎長得又高又壯，體積幾乎是天恩的兩倍。他滿臉肥肉，眼睛被擠得只剩下兩條縫兒。

“豆芽菜，你這次考試一定作弊了。”方虎挑釁天恩說。

“你有什么證據證明我作弊了？”天恩反問道。

“別裝了，你就是異能者。這次考試數學課代表就坐在你前面，然后你用異能讀取了他思想，抄了他的答案。”

站在方虎身邊的其他同學開始起哄，一齊喊著：“就是！就是！”

聽到“異能者”三個字，天恩心里一緊，他沖著方虎大喊道：“我不是異能者！”

方虎仿佛抓住了天恩的把柄，更加得意地說：“你干嘛這么激動？看來我沒有猜錯。這樣吧，我可以為你保守秘密，但從今天開始，我們幾個人的作業都由你來做。”

天恩憤恨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把作業本給他。”方虎對著他的小跟班說。

另外一個男生把他們的作業本拿出來，走過去塞到天恩手中。天恩皺了兩下鼻子，在對方將作業本塞給他的那一瞬間，對著那個學生的臉就是一拳。作業本“嘩”的一聲全掉在地上，那個學生一個踉蹌，退出去幾步。

“你想打架？我要讓你知道，誰才是老大！”方虎說著把書包扔到地上，攥緊拳頭向天恩砸過去，與此同時，其他學生揪住天恩，將他按倒在地。

“你那點下三濫的功夫都不配作弊！”方虎說著便對天恩拳打腳踢。

天恩瘦小的身板哪里是方虎的對手，他蜷縮在地上，幾乎沒有還手的機會。他用手指摳住地面，怒氣在胸口膨脹，幾乎要爆炸了。他從丹田里發出一聲怒吼，方虎書包里的手機突然爆炸了。

所有的學生都愣住了，方虎回過頭，自己的書包被炸得烏黑，火苗與青煙很快就吞噬了他所有的書本。他趕忙松開揪著天恩的手，然后扭頭就跑，大喊著：“異能者打人啦！異能者殺人啦！快報警啊！”

天恩醒來后發現自己躺在警察局的觀察室里，房間沒有窗，鐵門緊鎖，里面悶得厲害。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額頭上都是汗，背后也濕透了。他盯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這才想起來剛才發生了什么。方虎的手機爆炸后路人報了警，警察很快趕到現場并包圍了他。

“舉起手來！”警察把槍口對準了天恩。

天恩被嚇得六神無主，他舉起雙手的那一瞬間，警察扣動扳機，一顆黑色的子彈向他射來，須臾之間，子彈展開變成了一條束帶，銬住了他的脖子。下一秒那條束帶射出電流，直接就把天恩電暈了過去。

天恩知道這條束帶是抑制異能者能力的專用械具，叫“抑制環”，它能發出一種特殊的電磁波干擾異能者的腦電波。抑制環現在還緊貼在他脖子上，讓他感覺硌得慌。天恩感覺心慌得厲害，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

這個世界上存在一小部分人，他們擁有非同尋常的能力，被稱為“異能者”。自從天恩記事起，他就發現自己與常人不同，他能清楚地感知電磁波的存在并操控它們，而且他也能感應到別人的腦電波，如果對方信任自己并給予許可，他就能讀取對方的思想、記憶，甚至感情。

然而這個世界對異能者充滿了敵意與歧視。老一輩的人都說，是異能者在96年前發動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使用自己的能力屠殺普通人，甚至有傳言說異能者將來會毀滅世界。異能者的犯罪率也居高不下，這使得人們談異能色變，認為這些能力是從魔鬼而來的“詛咒”。

天恩依稀記得奶奶發現自己能力后的態度。他們叫來了父親鄭函，然后當著他們父子的面，把他們的行李扔到門外。

“你應該把他送到異能者管理中心去，”奶奶毫無感情地對鄭函說，“如果你堅持要撫養這個孩子，那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可是媽······”鄭函試圖說服自己的母親。

“帶他走吧。”奶奶說完就把門關上了。

從那以后，天恩就沒有再回過奶奶家。

天恩沒有母親，他聽爸爸說，母親秦心雯在他五歲的時候患重病離開了人世。父親鄭函沒有再娶，而是獨自一人把他撫養長大。他們頻繁地搬家，但從來不去大城市。在天恩的記憶里，他從來沒有在某個城鎮逗留超過一年，所有的記憶都仿佛碎片。他好像是一株浮萍草，沒有讓他扎根生長的地方。

父親不允許他使用能力，并常常對他說：“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能力，不然政府會把你抓到異能者管理中心去，你就再也見不到爸爸了。”

恐怕唯有隱瞞能力，才是過上正常人生活的唯一途徑吧。

天恩不敢與同伴走得太近，所以他沒有朋友。他逐漸變得孤僻，老師和同學都覺得他是個“怪人”。他和爸爸也從來不走親戚，因為親戚們都不喜歡他，認為是他“克死”了母親。

天恩想不明白，沒有異能的父母為什么會生出有異能的自己。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來到這個世界上，他無數次希望自己沒有異能，安安靜靜地做一個普通人就這么難嗎？

他坐起身，用手扶住額頭。他的臉上被方虎打傷了，青一塊紫一塊，而且隱隱作痛。鞋帶松開了，白色的球鞋幾乎變成了灰色，褲子上也沾滿了灰塵。狹小的觀察室讓天恩感到恐懼，也許是因為青春期的躁動，他感覺自己越來越難以控制能力。他害怕被帶去異能者管理中心，害怕無法再見父親最后一面。他在觀察室里度秒如年，如坐針氈。

突然他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

“鄭先生，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們明天會帶他去州立醫院再進行一次檢測，以確保數據的準確性。”一個男警官說。

“不用了，我兒子不是異能者。”

天恩心里一陣狂喜，是爸爸！

“但鑒于他同學的手機無故爆炸······”

“我跟你們說過了，那是手機電池的質量問題，你們應該讓生產廠家賠償，而不是來追究我兒子的責任！鑒定報告在這里，我兒子的腦電波沒有異常，沒有證據證明他是異能者。我們也不需要更多的測試，我不會在同意書上簽字的。”

警官沒有再說什么，接著門鎖“滴”地一聲響，警官和鄭函走了進來。

“為什么他還戴著抑制環？”鄭函質問警官，“鑒定報告出來的第一時間你們不就應該釋放他嗎？我要替我兒子申請法律援助。”

“鄭先生，我們沒有超時，新出臺的法規里面增加了一條兩小時觀察期的規定。我現在就幫你兒子解開。”警官說著解開天恩脖子上的抑制環，同時他也注意到天恩的嘴唇有些蒼白，他對天恩說：“你可以回去了。”

這突然的釋放出乎天恩的意料，他瞥了警官一眼，趕緊跑到父親身邊。

走在出警局的走廊上，鄭函的腳步有些急促，天恩感到一陣惡心，似乎快要吐出來了。

“咽回去。”鄭函握緊天恩的手腕，把他捏得生疼。

天恩強忍住身體的不適，終于走出了警局大廳。

父子倆上了汽車，鄭函趕緊駛出停車場。已經是夜里了，這個小小的縣城進入了夜晚的寧靜，很多店鋪準備打烊，路人也漸漸稀少。鄭函沒有說話，天恩耳朵里回響著汽車引擎和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他胃里的不適逐漸平息，也能重新正常思考了。盡管父親努力撕掉天恩身上“異能者”的標簽，卻無法改變他是異能者的事實。

父子倆沉默片刻后鄭函發話了：“天恩，你已經被警察懷疑了。”

“對不起，爸爸。”天恩看著窗外，汽車已經駛上了高架，天空中烏云密布，根本看不見星光，很快就下起了雨。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讓他們發現你的異能。”

“是方虎先欺負我的。”

“小不忍則亂大謀，你知不知道打一架會帶來多少麻煩？”

“如果我不打他，就任憑他欺負我？任憑他侮辱異能者？”

“你怎么就不能照我教你的方法控制住自己的能力！”鄭函壓住自己的憤怒，他停頓了兩秒，接著說，“回去收拾東西，明天我們搬家。”

父親的話卻觸碰到天恩內心深處的委屈：“你總是說忍忍忍，我做不到！我有的時候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我們總是在搬家，我從來沒有在學校里交過朋友，大家都覺得我是怪物。爸爸，我總是給你惹麻煩，你會不會討厭我的能力？你還是帶我去州立醫院吧，也許那里的醫生能把我的異能除掉。”

“胡說！”鄭函訓斥道。

“我受夠了！我不想再搬家了！我也不想要這個能力！”天恩的情緒幾乎要失控了。

突然鄭函手中的方向盤猛地向護欄偏去，他趕緊用力穩住方向并踩下剎車，但車身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不受控制，直直地向著護欄撞去。

天恩抱住自己的頭，閉上眼睛，猛烈的撞擊讓他向擋風玻璃沖去，安全帶拉住了他，把他的胸口勒得死死的。巨大的慣性推動整個車身翻了過去，他稍微睜開眼睛，護欄已被撞碎，汽車的殘片和護欄的碎片飛到空中，父親的臉在撞擊中似乎都變形了。

還沒等天恩反應過來，汽車就重重地落在了對面的車道上。

雨越來越大了，外面一片模糊。黃豆般大小的雨珠敲打著汽車碎裂的擋風玻璃，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驚魂未定的天恩發現自己還活著，他慌忙解開安全帶，從破爛的車體下面抽出自己的雙腳。

“爸爸！”他幫父親解開安全帶，然后想幫他從車座里出來。

血從鄭函的額頭上流下來，滴在他的衣服上，他用虛弱的聲音對天恩說：“快叫救護車，我的腿被卡住了。”

天恩慌了。

“快點！”

天恩趕緊找到落在車廂底部的手機，他的雙手在顫抖，拿穩手機都覺得困難。天恩慌亂地戳著屏幕，卻無法點亮，手機在剛才猛烈的沖撞中也損壞了。

天恩看著父親，把自己的手指捏得蒼白，說：“手機···壞了。”

“出去！”鄭函在疼痛中側過身，推了天恩一把。

六神無主的天恩呆愣在那里，鄭函聲嘶力竭地吼道：“快出去！”然后他用盡全身力氣把天恩推到車門上。

天恩從來沒見過父親如此憤怒，他把手機放進口袋，用力推開變形的車門，跌跌撞撞地跑到路邊。瓢潑大雨傾瀉在天恩身上，浸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衫。

一道刺眼的燈光迎面射來，一輛客車似乎看不到眼前出事的車輛，徑直向著事故地點沖去。

“快停下！快救救我爸爸！”天恩隔著密集的雨簾向著客車大喊，可他的喊聲很快就消失在空曠的道路上。

他向著父親望去，父親也望向他。那一刻，父親的雙眼里沒有恐懼，他的眼神穿透了天恩的心，似乎是帶著一絲責備與不舍，但更多是天恩不能理解的神情。下一秒，客車就撞上了鄭函的車頭，破碎不堪的車身被護欄撞穿，接著又被對面車道上疾馳的轎車夾擊變成了碎片。

車道上一片混亂，天恩愣在路邊，嘴唇不自覺地顫抖著。父親的面容還停留在他的腦海里，下一秒就永遠地消失在了雨中。

“爸爸······”天恩自言自語地喊著。

很快他聽到了警笛聲，他抱住自己濕透了的身子蹲在路邊。他抽泣著，溫熱的淚水參雜在冰涼的雨水中劃過他的臉頰。接著他嚎啕大哭起來：“爸爸，你不要死，不要丟下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