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桃山的幽靜偏僻不同。

時(shí)值正午。

祁豐年未下車，街道坊市的熱鬧聲先一步而至。

空氣里彌漫焚燒麥草柴火的味道，新鮮出爐的肉包子醬香四溢，商鋪與小販的叫賣聲混在炊煙之中此起彼伏。

腳夫的號子聲嘹亮高亢，路過的走卒差役鼻孔朝天，推搡路人的驕橫神態(tài)氣宇軒昂。

彭城。

地處桃山向南三百里，人口三萬戶，沃土二十里，甌水支系穿城而過，澆灌沿岸田地，謂之盧水。

雖說是城，但官府地主，商賈佃農(nóng)，三教九流應(yīng)有盡有，實(shí)際已是河?xùn)|域人族的一處獨(dú)立王國，經(jīng)濟(jì)政治自成體系，官府還會(huì)每三年舉行一次鄉(xiāng)試，選拔干才。

彭城的街道上也不止人族，偶爾還能撞見走私的妖族商販，售賣的皆是甌水藍(lán)氏明令禁止的東西。

上到靈礦，下至古籍。

只要有人想買，就沒有這些走私妖商不敢賣的。

雖說彭城里有數(shù)量不少的的走私妖商，但皆是凡俗妖族，祁豐年的牛車隔著百米還未出現(xiàn)，大妖與妖王的氣息，早已嚇得這些小妖商販屁滾尿流。

錢也不收，攤也不要，跑得比兔子都快。

“誒誒誒——！你還沒交貨呢！跑什么？！”

一個(gè)背著一大袋靈礦石的蛇妖，身子顫的像個(gè)篩糠，他將銀兩扔給買東西的靈感境修士，大叫道，“妖王來收我的皮了！還交個(gè)甚的貨——！拿著你的錢快，走走走！”

走私是個(gè)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買賣，觸犯甌水藍(lán)氏仙規(guī)，讓河?xùn)|域妖王抓到，不扒了他們的皮才怪！

有的小妖跑得快，有的小妖就沒這么運(yùn)氣好了。

只是拉車的青角就嚇的一只沒來得及逃走的公雞腦袋，險(xiǎn)些原地拉出來。

他跪在地上一個(gè)勁的朝青角叩頭。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全家老小都等著我拿錢回去下鍋...”

小牛妖青角在桃山的一眾大妖怪跟前當(dāng)孫子習(xí)慣了，這次外出，但凡遇到小妖，皆是喚他爺爺，喚他大王。

雖然他是給二位大王和姑奶奶拉車的小妖，但不知為何，青角一時(shí)有些飄了。

他的牛鼻子噴出兩條白霧，趾高氣昂道，“滾開！擋爺爺?shù)穆罚⌒奈也人槟愕碾u冠腦袋！”

可惜青角的趾高氣昂保持不到一息。

“青角，我們是客，不得在彭城放肆。”

聽到姑奶奶的聲音，上一秒趾高氣昂的小牛妖立刻就慫了，他聲音憨憨，低眉順眼的回聲道，“姑奶奶教訓(xùn)的是。”

蛇娘下車走到雞冠腦袋跟前，撿起一塊灑落在地上的靈礦石，柔聲細(xì)語道，“我家主人問你，你這靈礦石怎么賣？”

彭城的主街不長，一眼望到盡頭，橫寬不足五米。

見走私妖商一個(gè)個(gè)連滾帶爬，街上的商販還在一邊說笑一邊看熱鬧，但蛇娘現(xiàn)身后，連滾帶爬的妖商里，頓時(shí)添上了不少的周邊商戶。

“有妖怪！有妖怪——！”

“快去通知官府！通知官府！妖怪闖城了——！”

“救命吶！是蛇妖，是蛇妖口牙！”

與祁豐年同行的林海早就料到會(huì)有此事，所以他提前通知官府，叫來四位差役在前開道。

若只看上半身，蛇娘白發(fā)如仙，金瞳妖異，雪肌嬌嫩無暇，只需一眼，便能迷得男人神魂顛倒。

但若看下半身...

青蛇大尾，拖地八尺。

大妖怪的氣息，凡人對視一眼，噬人心魄，直叫人膽寒。

林海特意在城外迎接，是想安排祁豐年和三只妖怪下榻酒樓，免得驚擾百姓。

他還特意叮囑，若無必要，有什么事情交給他去辦即可，車上的二位千萬別下車。

但拗不過祁仙要在城中游歷。

見蛇娘下車，林海只覺眼前一黑。

他急忙招呼差役維持秩序，高聲道，“諸位莫要驚慌！這蛇...蛇娘乃是彭仙特地請來的桃山大妖，不會(huì)傷人。”

但官府的差役別說維持秩序，就連他們四人也已嚇得臉色發(fā)白，冷汗直流。

娘嘞。

這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妖怪！不是來彭城做買賣的走私妖商！

妖族和妖怪，凡人還是分得清的。

說到底，走私妖商在城里鬧事，頂多打傷人，鬧不出什么風(fēng)浪，官府的鐵拳砸下去，這些妖商比誰都老實(shí)。

但妖怪不一樣。

傳言，蛇妖性淫，美女蛇一張口就能吸干整條街男丁的精氣神。

這叫他們?nèi)绾尾慌拢?

還好有林海這位靈樞境客卿出面，這才稍稍穩(wěn)住局面。

雞冠腦袋跪在地上屁滾尿流，哪還敢談買賣，雙手將包袱里的靈礦石奉上，“都給大王...都給大王！不要錢！真的不要錢！”

蛇娘道，“抬起頭，我真有那么嚇人？”

雞冠腦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抬起頭，瞥一眼蛇娘，又匆忙低下頭，腦子轉(zhuǎn)的飛快，“姑奶奶美若天仙，怎會(huì)嚇人。

我...我這是擔(dān)心小人污了姑奶奶的眼睛。”

還得是雞冠腦袋精明，要不他也做不來走私的買賣。

而他一開口，樂的蛇娘直笑，索性丟給他一錠金子，“既然你有能耐弄來靈礦石，我家主人這段時(shí)間住在匯仙居，若還有靈礦石出手，隨時(shí)找我便是。

多出來是賞你的，小嘴真甜。”

言罷，她扭頭瞥一眼圍觀的百姓，不論男女老幼，與蛇娘眼神接觸者，無一不是身子一顫，連連后退。

蛇娘向林海微微點(diǎn)頭，轉(zhuǎn)身上車。

直至牛車駛離，圍觀的周邊商販這才敢小聲議論。

“彭仙請來一個(gè)妖怪做什么？莫非...”

“想什么呢？彭仙乃是鎮(zhèn)守人仙，怎會(huì)與妖怪沆瀣一氣，依我看，多半是事出有因。”

一個(gè)模樣機(jī)靈的店小二道，“林海上仙說那美女蛇是大妖怪，但我聽逃走的妖商說有妖王進(jìn)城，拉車的水牛也能口吐人言。

你們說，車?yán)锏闹骷視?huì)是什么人？能讓大妖叫他主人，恐怕不是一般的修士。

林海上仙親自在前開道，來人的派頭大得很啊。”

眾人議論紛紛時(shí)，跪在地上的雞冠腦袋手捧金子，大悲之后是大喜，他的心思早已飛到了天上去。

有一位上仙要買他的靈礦石？

嘶——

雞冠腦袋立刻意識到，這可能是他此生僅有的一次機(jī)會(huì)。

人群里，方靈無言旁觀，她想找牛車?yán)锏那拜厗杺€(gè)清楚，但她又不知對方的脾性如何。

可能是前輩心底寬厚。

也可能是一時(shí)高興便放她一馬，倘若她追問，極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目送牛車消失的街道盡頭，方靈心道，蛇娘是那條美女蛇的名字？

她游歷天下，斬殺的妖怪不下兩手之?dāng)?shù)，但蛇娘這樣性子溫和的妖怪，她還是第一次見。

既然身邊的妖怪都是如此，想來，那位前輩也不是大奸大惡之人。

斟酌再三，方靈眼神堅(jiān)毅做出決定。

天黑后，去一趟匯仙居，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