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歐·勞森從未如此掙扎過。

一邊是他深愛的家人，一邊是整個秋楓鎮數千條鮮活的性命。

坐在處理政務的桌子前，雷歐只是呆呆地盯著桌面。

厚厚一摞大大小小的報告堆得凌亂不堪，邊角卷起，墨跡深淺不一，平日里，他必然要一一過目，仔細批閱，每一份文件都關乎秋楓鎮的運轉，不容疏漏。

可現在，他連動手去翻看的力氣都提不起了。

他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合眼。

“該死的，該死的！”

用力錘了下桌子，男人捂住臉，身體微微發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緩慢而遲鈍地呼吸著，每一秒，都是盡全力維持著不讓自己崩潰。

良久，他放開了手。

“神愛世人，憐憫降臨于塵土之上。于是祂不取高座，不踏歸途，甘愿棄榮入凡，釘身十字，披血而行，只為與卑微者同在，與罪人共度。因為主說：‘我愛他們，勝過愛我自己。’”

突兀的吟誦聲在房間中響起，雷歐的眼神一驚。

他抬頭，警覺地掃視四周。

房間里本空無一人，但那段禱文，卻如幽靈般回蕩在耳畔，帶著令人心底發寒的熟悉感：圣陽禱文，第三章，二十七節，那是每一個信徒耳熟能詳的經文。

是誰？！

這里可是鎮政廳，整個鎮子除了教會防守最為嚴密的地方，居然有人潛入進來了嗎？

他的右手不動聲色地探向桌角的警鈴，但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塊銀制警鈴的剎那，一把閃著寒芒的匕首抵上了他的喉嚨。

“鎮長先生，不必叫人。”

一道身披黑袍的身影，從他身后的窗簾走出。

這人居然是從窗戶外面爬上來的！

可雷歐明明記得這里是三樓，距離地面足足有6米高，外面連一個落腳點都沒有！

他死死盯著將面孔藏在一片黑暗之中，只露出眼睛的男人，半晌，收回了手。

“你是誰？”

伊森沒說話，匕首依舊抵在男人的脖頸上，他繞過散亂的文件桌子，坐到雷歐對面的把椅子上。

“鎮長先生，”伊森開口，“我來，是想和你談一筆交易。”

聽到這句話，雷歐反而放松了些許，他靠回椅背，雙手交握，靜靜看著他。

“交易？你想要什么，錢還是權？”

伊森被雷歐的問題逗笑了。

“鎮長先生，你真有意思，都這個節骨眼上了，你居然還問我要錢還是要權？”

低低地笑了片刻，伊森輕輕吐出一口氣。

“我什么都不要。”

“我要你反了。”

短短幾個字，像鐵錘一樣砸在雷歐胸口。

瞇起眼睛，男人的眉宇間隱隱透出一絲陰沉：“反？反誰？”

毫不在意對面男人那幾乎繃緊到極致的肌肉和警惕，伊森仿佛閑聊一般脫口而出：

“還能反誰？反教會咯。”

房間里只剩下燭臺火焰噼啪作響的聲音，雷歐盯著眼前的年輕人，呼吸漸漸加重。

反教會？

這是在自尋死路。

在圣陽的國度里，反抗教會，便是反抗神明。

而膽敢反抗教會的團體，這世界上只存在一種……

異教徒！

雷歐厲聲喝道：“原來你是異教徒！！！”

他的眼中卻有著一絲欣喜！

只要他將眼前這個男人親手交給教會，向神父勞倫斯呈上功勞，也許，秋楓鎮上所有人的性命就能保住！

只要能抓住他！只要他……

仿佛一瞬間看到了希望，雷歐的喉結滾動著，呼吸越發急促。

伊森卻依舊安坐著，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眼里似笑非笑。

“在想什么呢，鎮長先生？”

“是不是在想，如果我被教會抓到，秋楓鎮就能逃過這場劫難了？”

雷歐臉色一變，卻什么也沒說，可這已經足夠暴露他的心思了。

“還真是天真啊。”

搖搖頭，伊森突然問道：“要不猜猜看，這座鎮子里，藏了多少異端？”

不等對方有所回答，伊森輕輕地，說出了一個數字。

雷歐五雷轟頂！血液在這一瞬間都被凍結！

“不，不可能……”

那是一個遠超他想象的數字。

不是幾個瘋子，而是幾十個！

“不止如此。”

伊森接著道：“更重要的是，我能讓他們每一個人，在接下來的魔法搜查里，百分之百地躲過去。”

面前的男人劇烈地喘息著，腦海一片混亂。

他很想質問面前的男人，質問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希望從他口中聽到某些虛假的消息，這樣才能證明這名異端所說的一切都不過是狐假虎威。他便能拉響警鈴，讓整座鎮子恢復平靜。

可他覺得，伊森說的都是真的。

要不然怎么可能，教會會想著要血洗全鎮？他們必然是有所察覺！

唯一的選擇，就是凈化。

火焰、屠刀、圣水。

無人生還。

雷歐扶著桌子，艱難開口：“我只要把你交出去，教會自有各種酷刑審問，你能撐得住？”

“遲早，你會被撬開嘴的。”

“到那時候，鎮子里面所有的異教徒照樣會被一網打盡！”

教會的一些審問技巧雷歐是見過的，其中不少甚至讓他看一眼都覺得兩股戰戰。

但伊森只是靜靜聽著，沒有一絲異樣的波動。

“你說得對。”

于是他移開橫在雷歐脖子上的匕首，轉而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刀鋒貼著皮膚，微微滲出血珠。

雷歐：“？？？”

不是哥們，你這是鬧哪樣啊？

男人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該不該上前阻止，但伊森已經開口，聲音冷得像深夜的冰雨。

“我現在死在這兒，教會得到的，只會是一具尸體。”

“什么也問不出來。”

“而魔法搜查，還會繼續。”

他的眼神如同燃燒著的灰燼，熾熱無比。

“到那時，秋楓鎮還是逃不過被凈化的命運。”

“所以，鎮長大人——”

伊森手上逐漸用力，俯身，壓低聲音，一字一頓。

“要么大家一起死。”

“要么，你跟我合作。”

“反了教會。”

“這樣，對大家都好。”

雷歐看著面前的年輕人，看著那把閃著寒光的匕首，朦朧中看見自己苦苦守護二十年的秋楓鎮正在血與火的邊緣搖搖欲墜。

他閉上眼睛，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氣。

良久，他睜開眼睛。

“給我一天的時間考慮。”

伊森沒有動，脖頸上的刀鋒正在緩緩移動，距離頸動脈越來越近。

“不要！”

他大吼一聲，然后，艱難地抬起手，顫抖著，按住了伊森握刀的手腕。

“……收起來。”

“告訴我……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