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很久沒聽到過關于極夜教會的消息了。

離開白骨高原之后，維多利亞改掉了名字，燒掉了圣袍，丟棄了權杖。學著怎么稱斤論兩的賣草藥，學著怎么記賬，怎么自己做出好吃的飯菜。

人是可以選擇新的生活的，她這么告訴自己。

可現在，她站在牢房前，看著那個昏迷的女孩，滿臉血污、雙目緊閉。

她忽然想起自己當年也是這樣，跪在鮮血淌過的地板上，身邊是詠唱禁忌的信徒，手中是還未滴干的圣杯。那時她以為自己將帶領極夜走向真正的永恒。

可后來她逃了。

她總以為自己逃離了。

但人生是一個圈，你越努力逃離，越會回到原點。

拿出藥劑涂抹在鐵柵欄上，維多利亞一言不發地開始切割。

聲響不大，但足以把昏迷中的少女驚醒。

用還剩下的一條胳膊勉強撐起身體，她問：“你是誰？”

“你的同僚，我是來救你的。”維多利亞的回答言簡意賅。

少女的眼睛頓時亮了，她想說些什么，可牽扯到了拷問留下的傷口，只發出一聲虛弱的嗚咽，便癱倒在地。

不一會兒，維多利亞切割出可供一人通行的空間，把手伸進牢房內，一把將她拽進懷里，托起對方，將她整個背在肩上。

“抱緊我。”

少女點頭，努力伸出單臂環住她的脖頸。維多利亞確認她不會滑落，立刻轉身，朝通道口疾行。

但她才剛踏出幾步，就聽到樓梯上方傳來“咯噠”一聲輕響。

有人下來了。

維多利亞立刻側身一閃，蹲身藏入樓梯的死角中，警覺地盯著身側，右手緊緊握著短刃。

腳步聲逐漸臨近，一名衛兵出現在通道盡頭。他打著哈欠，一手提著油燈，另一手搭在腰間武器上。

正是剛剛那個趴在案桌上睡覺的衛兵。

維多利亞屏住呼吸，背上的少女也僵成一塊。

難道要暴露了嗎……

衛兵的腳步聲在逼近，燈光也越來越近，昏黃的火光照亮了階梯的邊角，就快要照到她藏身的陰影。

突然，“啪”的一聲。

油燈熄滅了。

黑暗瞬間籠罩了整段樓梯，緊接著，一聲悶悶的“唔”從黑暗中響起，像是某人被什么擊中了胸口，低低哼了一聲。

幾秒鐘后，一連串的腳步聲響起，一步、兩步、三步，踩在石階，朝上走去。

維多利亞屏息凝神，手沒有松開，直覺仍在叫囂著危險，但腳步聲卻漸漸遠去，最終完全消失。

這是個什么情況？

衛兵不查了，回去睡覺了？

來不及多想，遲則生變，維多利亞一咬牙，直接沖出地牢。

回到一層大廳，那名巡邏衛兵，依舊安安穩穩地趴在案桌上做著夢。

順著原路折返，回到檔案室，從打開的窗柵中一躍而出，然后翻過圍欄。

哪怕背上背了個人，她的動作依舊利索。

“唉。”

一聲嘆息突然在一樓大廳響起，伊森伸了個懶腰，從昏迷的衛兵身后站起身。

把手伸到鼻下試探，確認對方只是昏過去，呼吸還穩穩的。

初入超凡的他對于能力應用還不算熟練，生怕剛剛偷襲的那一巴掌下手太重，把人給打傷打死就完蛋了。

“別怪我啊，打你這一下是為了你好。”

不定維多利亞被發現之后，會氣急敗壞直接把這衛兵殺了呢。

他這也算是救人一命。

翻出治安署，伊森沒有立刻遠去，而是繞了兩圈，確定沒人尾隨后，才重新踏上那條小道，往自己租住的地方返回。

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都和他預想中的大差不差。

異教徒得救了，維多利亞也如他所料，沒有坐視不理。整場潛入雖然危險，卻意外順利。

這名被關押的異教徒，他是必須救的。

原因有很多。最直接的一點就是可以在那群異教徒的心中，立下大祭司的權威。那群人早已把他當成了拯救者，若能順勢推一把，他們的信仰會更加堅定，到時想做什么都會方便許多。

離開時，芙蕾雅的反應他記得很清楚，那雙眼睛里有痛，有怒，也有一種壓抑著的自責。如果今天他什么都不做，看著那個女孩死去，芙蕾雅對他的信任與好感，恐怕也會因此打折。

也得虧是維多利亞動手了，如果今晚不是她，伊森甚至根本沒有辦法混進治安署。

伊森不愿意冒這個險，她愿意，那他就只需要推一把，讓她走在前面，自己居中掌舵即可。

安全地回到家中，一夜的緊張化作疲憊涌上心頭，伊森倒在床上，正欲闔眼睡覺。

但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一個在今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里，最令他困惑的部分。

皺了皺眉頭，腦海中浮現出那名被關押的少女。

“維多利亞怎么知道，那名異教徒會被關在治安署的地牢中？”

這是一個繞不開的問題。

按常理來說，極夜教會的信徒屬于重案宗教罪人，理應第一時間交給教會那邊處理，哪怕只是本地教堂的臨時羈押，也絕不會放在這種地方。

鎮治安局的地牢，更多只是處理小偷、斗毆犯、醉漢。

不管怎么看，這都不像標準流程。

在床上翻了個身，伊森閉上了眼。

管它的，人已經救出來了。

……

“嗚——嗚——嗚——！”

伊森從床上驚醒，翻身坐起，還未搞清楚狀況，就聽見窗外傳來一道高喊：

“鎮民們注意，鎮民們注意！今日午時，于中央廣場處刑異教余孽！為正教義、為肅清異端、為吾主之光榮，望各位準時到場觀刑！”

打開大門，傳令官身穿紅底黑邊的制服，步行而過，背后跟著兩個穿著輕甲的鎮衛，手中高舉銀制號角，每到一個街角便吹響，緊接著高聲宣讀。

消息以極快的速度傳遍整座小鎮，大批百姓從街巷中涌出，議論紛紛地朝中央廣場聚攏。

“你聽到了嗎？要處刑一個異教徒！”

“聽見了聽見了，那號角一吹，我心里都咯噔一下。”

“哎喲，可嚇人。我記得上次看處刑還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火燒的，人撕心裂肺地叫了好久才死……我晚上做了三天噩夢。”

伊森混在人群中，邊走邊聽著眾人的議論，眉頭卻越皺越緊。

治安署不會到現在都沒發現犯人沒了吧？

那也太草包飯袋了。

到了鎮中央廣場，果不其然，一座臨時搭建的木制法臺已經豎立在正中，邊上插著教會的旗幟，場面煞有其事。

鎮長雷歐·勞森也到了，穿著一件莊重的黑色長袍，站在法臺前面。

沒有看見教會的神父，正常情況下他也應該到場的。

沒等伊森多想，雷歐清了清嗓子，走到臺前，高聲說道：

“鎮民們！昨日，在吾主照耀之下，我們抓獲了一名潛伏于鎮中的異端余孽，其行為悖逆正道，散播邪說，意圖蠱惑人心，撼動信仰之基石！”

臺下眾人一陣嘩然，少數幾個人交叉手指，比出象征光明的印記。

“現將其于此地正法，焚其邪軀，警示四方，昭示光輝！”

人群一陣嘩然。

也就在此時，街道另一頭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幾名穿著治安署制服的衛兵快步走來，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臉色鐵青，額頭冒汗。

他快步走到臺上，湊到雷歐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眾人看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卻看見鎮長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了。

從平靜，到疑惑，到憤怒，最后變成一種極其尷尬的僵硬。

“呃……”他清了清嗓子，“各位鎮民……因臨時命令更改，今日行刑將被……延期，延期！請各位暫且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