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思踮腳取下晾衣桿上的白襯衫時,嗅到袖口殘留的松節油氣息。旋轉樓梯第三級木板發出熟悉的吱呀聲,她抱著洗衣籃轉身,正撞見張宇舉著萊卡相機站在樓梯拐角。
“你...“陳思思慌忙把沾著顏料的衣物藏到身后,發梢掃過畫著莫奈睡蓮的墻紙。張宇的鏡頭卻對準她頭頂,快門聲驚飛了窗臺上的灰斑鳩。晨光穿過羽毛間隙,在她鎖骨投下細碎的陰影。
暗房紅燈在午后亮起時,陳思思看著顯影液中浮現的畫面怔住了。飄蕩的白襯衫像降落傘罩在她頭頂,而畫架后方隱約露出半張自己的睡顏。她這才想起昨夜趕作業時在沙發上睡著,耳畔似乎殘留著毯子輕覆的觸感。
老座鐘敲響三下時,陳思思正對著廚房流理臺上的山竹發愁。水果刀懸在紫紅色果殼上猶豫不決,突然被裹著青檸香的手掌握住。“山竹要看萼片。“張宇的聲音擦過耳際,他左手無名指上的銀戒冷硬地貼著她手背,“四瓣的甜,六瓣的酸。“
果殼應聲裂開雪白的內里,陳思思盯著他腕間滑落的檀木珠串,忽然發現第三顆珠子刻著極小的“慈“字。上周在圖書館古籍部見過的同款刻字,分明出現在三十年前的美院校志捐贈名錄里。
梅雨季的夜雨來得蹊蹺。陳思思抱著速寫本沖進玄關時,聽見地下室傳來詭異的膠片轉動聲。昏黃壁燈映出張宇的背影,他正在給老式電影放映機穿膠片,金屬齒輪咬合聲像某種密碼。
“要來看嗎?“他突然轉身,手中35毫米膠片蛇一般垂落。陳思思的帆布鞋陷在波斯地毯里,看著墻面上晃動的光影漸漸聚成形狀——竟是美院鐘樓十二年前的模樣,鏡頭里穿旗袍的女人回眸一笑,眼尾淚痣與張宇如出一轍。
暴雨傾盆的午夜,陳思思被雷聲驚醒。閃電劈開閣樓天窗的瞬間,她看見對面畫室亮著幽藍的光。張宇赤腳站在旋轉畫架前,往油畫上潑灑某種熒光顏料,那幅永遠畫不完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妖異的綠光。
次日清晨的餐桌上,陳思思攪拌著燕麥粥里的蜂巢碎,狀似無意地問:“昨晚的顏料...會發光?“張宇握著咖啡杯的手腕微不可察地一顫,杯底在胡桃木桌面上叩出清脆的響。
“鋇鋅硫化物,夜光涂料。“他推開窗,任晨風吹散兩人之間的水蒸氣,“母親生前最愛用的。“一只藍閃蝶突然闖進來,停在他翻開的設計圖冊上,金屬光澤的翅膀正覆蓋住“藝術修復“章節的配圖。
陳思思在美術史課上翻開課本時,夾在其中的便簽紙突然滑落。張宇蒼勁的筆跡寫著:“六點老地方“,背面用鉛筆淡淡描著鐘樓速寫。她抬頭望向窗外,看見穿深灰衛衣的身影正在銀杏樹下調試三腳架,鏡頭對準的正是她此刻倚靠的窗欞。
黃昏的暗房里,張宇將試條浸入顯影液。逐漸浮現的影像讓陳思思屏住呼吸——逆光中的少女伏案小憩,發絲間纏繞著窗外紫藤花影,而玻璃窗倒映著拍攝者克制的手部線條,銀戒在夕陽下泛著暖光。
“賠禮。“張宇將照片夾進她正在閱讀的《倫勃朗的光影魔法》,指腹劃過書頁上“暗箱原理“的章節,“上次弄臟你畫冊的回禮。“陳思思這才想起三天前那場意外,她在閣樓打翻顏料桶時,飛濺的朱砂紅染透了他收藏的《費頓藝術年鑒》。
夜雨再臨時分,陳思思在儲物間發現老式收音機。轉動調頻旋鈕時,突然收聽到夾雜著電流聲的法語香頌。歌聲在唱到“愛人啊你眼中有星辰“時戛然而止,磁帶倉自動彈開,露出半張燒焦的節目單——1988年巴黎秋季沙龍的參展名單上,張宇母親的名字被紅筆重重圈起。
當月光第三次爬上旋轉樓梯的雕花欄桿時,陳思思終于鼓起勇氣推開地下室的門。手電筒光束掃過蒙塵的油畫箱,突然照亮箱底泛黃的信封。火漆印上的家徽圖案,竟與她童年見過的養父收藏的拍賣圖錄上的印記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