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2.41三春齊至

皇宮里不論發生什么，林銳這邊肯定不知道，他有別的事。

巳正（十點）左右，隨著三臺馬車慢慢駛入林府，轉給林家健婦引過二門，很快三個俏麗的少女分別下車，怯生生的向賈敏行禮。

“侄女拜見姑姑！”*3。

“自家親戚，客氣什么？”美少婦立刻迎上去，一手一個牽著兩個年長姑娘走向后宅，最小那個自有林黛玉接住，“我這里的事情你們也知道，許多事情不方便，接你們來玩兒卻無妨。”

三春因為初來，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一個個都有些緊張。

“姑姑哪里話！”幾人說話間已經進入后宅，探春輕聲寒暄起來，“剛接到帖子，我們姐妹還有些不知所措，早知姑姑回京，論理該是做晚輩的拜望，只是這些日子——”

“都過去了！”賈敏輕輕一嘆，進門后擁著她坐在長榻上，又指指各處位置向其他人示意，“日子還是要過，前幾天我和玉兒回去探望母親，可惜來去匆忙，沒顧上你們。”

“侄女倒是聽老祖宗提起過，那次云妹妹也在，就想找個日子過來拜望。”迎春怯怯的說道，“沒等我們如何，反要勞煩姑姑下帖子過去，侄女的不是。”

“你們呀，一個個這么客氣作甚？”看她們的樣子，賈敏忍不住面露心疼之色，“咱們府里的姑娘，何時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弄得一個個像是鵪鶉般？”

三春全都不敢接話。

“聽三姐姐提起，還有一位云妹妹，為何今日沒來？”眼看有些冷場，林黛玉笑著接話，“忘了說，這個也是自家親戚，金陵薛家二房的寶琴妹妹，和小妹一把子住的。”

幾人立刻招呼不提。

“云妹妹本說要來的，趕上家里有客人走不開。”片刻后，探春給了一個不知道真假的理由，隨即說起別的，“倒是來之前，寶二哥哭著想要跟來，被我們太太（王夫人）攔下了。”

“她倒是有點兒自知之明。”沒想到賈敏語氣冷淡。

三春齊齊一頓，全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娘親！”林黛玉都無奈了，只好撲到她懷里嬌嗔。

“罷了，我在這里，怕是你們都要拘束著。”賈敏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干脆松開女兒含笑起身，“正好我還有些事情，要去和安平商量，你們姐妹自己說話吧！”

說完她就起身，向同樣站起來的幾女點點頭，出門離開后宅。

“林姐姐？”惜春揚起腦袋，小心的開口。

“長輩的事情，我們做小輩的還是別問了。”林黛玉只能勉強圓過去，因為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賈敏突然扔出這么一句，“聽說幾位姐妹過來，娘親還專門吩咐過，要讓你們好好玩一天。”

三春對望一眼，都很明智的不再多提。

“還說呢，你們來的輕松，倒是‘難為’我辛苦。”沒想到薛寶琴“抱怨”起來，“光是今天中午的一頓飯，姑姑吩咐要弄些新東西上桌兒，可我們都知道榮國府，難不成還能缺了你們吃的？

多虧銳大哥提醒，我差點兒忘了自家的產業，趕緊讓人給津門那邊的豐字號分部送信，讓他們多多送些海味兒進京，雖說談不上稀罕，好歹也姐姐們嘗個鮮。”

但三春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許多口味不說沒吃過，卻也不多。

榮國府當然不會缺吃的，能不能到她們嘴里就難說了。

眾所周知，賈家內部是有“排序”的，第一序列是賈母，其次是賈赦、賈政夫婦和賈寶玉，再次是賈璉夫婦，接下來才可能輪到三春和李紈，最后還有賈環、賈琮、賈蘭之類。

但這只是主子們，榮國府里還有一堆奴才。

照直說的話，三春能得到的“待遇”，真不一定趕得上他們，比如貪出一座“迷你大觀園”、賈薔都要追著叫“賴爺爺”的賴家。

其他管事沒這么夸張，但要說吃喝，大概率比三春強。

一般來說，“捧高踩低”的毛病大多人都有，但像賈家這般從上到下全都公開玩兒，還特么專門針對自家人的情況，真的不多見。

這些事情三春肯定不能對外說，但不妨礙她們聽到海鮮后高興。

“說到銳大哥，這會子很忙嗎？”迎春突然問道。

“若不是今天正值中秋，晚上要去宮中參加大宴，他怕是很難在家。”說到這個，林黛玉不免稍顯幽怨，“一天天恨不得泡在兵部的匠作營中，見一面都有些奢侈。”

三春齊齊一頓，都看出她的語氣不大對。

但她們都很默契的假裝什么都沒看到。

“依我說，爺們兒家不該往前程上奔么？”薛寶琴暗暗拍一下小傲嬌，直讓她羞的低下螓首，俏臉轉到旁邊避讓，“剛才姑姑說的事情，想來逃不過今晚的大宴。”

“我聽紫鵑說，今晚老祖宗也會去？”林黛玉勉強恢復正常。

“三日前，皇后娘娘就讓鳳藻宮的女官送來帖子，召老祖宗入宮赴宴。”說到這個，探春一臉與有榮焉的點點頭，“還照顧她年事已高，允許帶一個晚輩隨侍，已經定了璉二嫂子。”

三春都已經聽說“鸚哥”被改名的事情，但也沒覺得奇怪。

大戶人家的丫鬟都是如此，甚至不止被改一次。

“怎么，老祖宗不和大舅舅一起嗎？”林黛玉卻不理解。

賈赦身為八公之一的榮國府承爵人、一等將軍，哪怕沒有實職也會被這類宴席邀請，邢夫人頂著一品誥命，同樣會赴宴，按理說都是賈家的人，賈母跟著大兒子、讓大兒媳照顧很正常。

三春卻全都臉色一變，誰都不敢開口。

林黛玉立刻意識到說錯話了，幸好薛寶琴及時拉走話題。

接下來，姐妹幾人都很默契的不再多談榮國府，轉而說起女性常聊的女紅、花樣之類話題，交談中夾雜著銀鈴般的笑聲，哪怕是第一次見面，氣氛依然慢慢融洽起來。

東跨中院，正房正廳。

在座的只有兩人，氣氛卻有些壓抑。

“安平，你記得入宮后，找機會去和我大哥招呼一聲。”尤其是賈敏的語氣，“至于另外兩位，你大概見不到，就不用再做什么了。”

“你放心！”林銳點點頭，卻很奇怪她的安排，考慮到現在就他倆在，他干脆直接問出來，“不瞞你說，我聽過不少關于這位賈爵爺的傳聞，其中很多都不太——”

“哼，在外面無甚用處，算計自家人倒是能耐！”賈敏明顯氣的不輕，“我大哥雖說確實毛病不少，如何會如傳聞那般？還有那些個亂七八糟的謠言，外人想編怕是都編不出來。”

林銳一愣，仔細想想還真就是這么回事。

賈赦給人的形象就是個“老紈绔”，吃喝嫖賭一樣不少，連個實際職務都沒有，每天不是摟著小老婆喝酒，便是和一幫狐朋狗友相互宴請玩耍，反正沒啥正事兒。

問題是，絕大多數的所謂“世家子”，生活不都是這樣嗎？

比如賈珍、賈璉以及四王八公大部分子弟，其實都是如此。

反倒是努力上進的不多見，一般都是作為家族繼承人，專門培養才行，比如牛犇，鎮國公府的其他子弟，基本和賈家這邊一路貨。

類似的，甄家那邊也差不多，甚至可以和賈家“相互參照”。

偏偏這些毛病都有的情況下，唯獨賈赦的傳言滿天飛，他好歹也是“八公”之一的榮國府正經承爵人，放眼京城武勛圈子也有不低的排序，這正常嗎？

考慮到他“名揚京城”、只在五軍都督府掛個閑職，對誰都沒啥威脅，外人閑的蛋疼，非要算計他這老紈绔啊？反倒是“自家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原因是內部的權力和利益爭奪。

“你的意思呢？”想明白這些，林銳覺得還是再問問。

“我大哥雖說不怎么管事，交情卻不少。”賈敏將一枚玉佩遞給他，緊接著說出自己的安排，“這個是父親還在時定制，我們家中的兄弟姐妹都有，他看到就明白意思。”

林銳接過后稍作打量，就將這枚帶著余溫的信物收好。

讓他有些遺憾的是，上面并沒有刻上名字。

“你放心，我會找的。”他當然不會拒絕上門的好處。

“今晚你要入宮赴宴，有些事情還是要知道。”賈敏見他如此痛快的接受，沒有因為她是女人而看不上，忍不住面露笑容，“當今陛下并非耽于女色的昏君，但也少不了充實后宮。

具體來說，除了皇后娘娘外，還有吳、周兩位貴妃，最后這位是陛下潛邸之時隨侍的，再往后的無需在意；兒女不少，但主要是兩位皇子和一位公主。”

“公主？”林銳立刻抓住重點。

不是他想的多，而是大皇子和二皇子沒必要再介紹。

“莊儀公主乃是吳貴妃所出，二皇子殿下的一母同胞，歷來最受寵愛。”賈敏面露懷念之色，“當初，我還參加過她的滿月，想不到轉眼工夫，就已經這么多年。”

“除了這些呢？”林銳并未追問什么。

一般而言，當看到有人陷入回憶的時候，盡量別多問，否則可能會被迫“分享”一堆無用信息，說不定還得陪著共情甚至深入。

最好的辦法是轉移話題。

“其余的我也說不大清，但無關緊要。”沒想到賈敏直接搖頭。

林銳：......

好吧，很有道理。

“大哥年輕時荒唐，耽于玩樂，很讓父親頭疼，但他也因此結識了不少狐朋狗友，都是武勛各家的年輕一代，其中有的和他一樣吃喝玩樂，但也有幾個襲爵的。”賈敏依然不自覺的回憶起來。

“哪幾個？”林銳急忙問道。

因為這些有用——勢利？但很必要。

“最好的是齊國公府的陳（瑞文）大哥、錦鄉伯府的韓（川）大哥以及景田侯府的裘良。”賈敏想了想答道，“其他多是些不上臺面的東西，我就不提了。”

原來如此！

紅樓中，賈家對外的交流很少，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其中出場最多的陳也俊是陳瑞文長子，韓琦是錦鄉伯府大公子、也就是現任承爵人韓川的大兒子，裘良更是多次被提起過。

也就是說，這些交情都是榮國府的，怪不得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是和賈璉打交道，和賈寶玉的交流雖說不少，但全都停留在吃喝玩樂方面，和賈政的來往基本也是逢年過節或者閑話打屁。

賈家對外的人情人脈主要在賈赦手里，后院外交才輪到賈母。

但很明顯，賈赦自己用的少、沒正事兒，反倒是二房用的挺多，包括但不限于包攬訴訟、放印子錢——也不對，后來這些“業務”被王熙鳳“接手”，她是正經的榮國府少奶奶、賈赦兒媳婦。

所以在結尾時，賈家大房沒剩下啥，二房受到的影響卻不大。

大事上不好說，小事嘛，王熙鳳在其中“功不可沒”。

只能說，腦子不好還喜歡出風頭，被人利用也別抱怨。

“看來，我今后的事情可以省掉不少麻煩。”這些只是在林銳腦子里過一遍，肯定不會說出來，“赦大伯的交情都在武勛，我混的又是兵部，有這么個緩沖，至少可以省掉誤會。”

“你明白便好。”賈敏見他上道，語氣也帶著一絲古怪，“我大哥雖說名聲......自小卻是對我很照顧的，你現在能碰到的事情，不大可能超出他的圈子。”

“多謝你為我考慮！”林銳真的很感激。

“一家人不說外話。”賈敏莞爾一笑。

“一家人嗎？”林銳也笑起來，目光卻慢慢變得火熱。

賈敏臉色微變，不自覺的轉頭避開對視。

“還有中午吃飯的時候，你別忘了去一趟后宅打招呼。”她邊說邊站起來，“三個丫頭第一次過來，雖說你不方便多呆，若是連一面都不見，就顯得——”

她沒說下去，因為林銳已經猛的起身大步上來，將她緊緊抱住。

“辛苦你！”他的聲音很輕，卻又慢慢貼近腦袋。

賈敏突然拼盡全力，全力推開他后踉蹌著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