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19銳哥兒是個把不住的
林府,后花園暖閣。
夜色已深,整個院子里除去正院東廂,只有這里還亮著燈。
客廳中,一桌頗為精致的素席依然整齊的擺著,早已沒有絲毫熱氣,卻沒多少動過的痕跡,哪怕連碗筷都沒撤下,主人卻早已不在。
臥房里,一對兒絕美的母女相擁倚在床頭,醉人的容顏看不出絲毫喜意,兩雙仿佛會說話的美目紅腫成桃子,誰見了都要心疼。
“夫人、小姐!”雪雁焦急的勸說,“你們好歹用些飯菜!”
“傻丫頭,這會子我們哪里吃的下。”賈敏苦笑著搖搖頭,擺手示意她先出去,直到房門帶上才輕聲說道,“玉兒,你的身體一向不太好,現(xiàn)在更要保重。
你爹爹去了,接下來的事情很多,外面全靠銳哥兒,家里總不能也要人家辛苦,幸好不多,我們娘倆總不至于耽誤了,還有要辦的后事,先得返回蘇州才行。”
“蘇州嗎?”林黛玉一臉茫然,“娘親,雖說女兒早就聽說我們出身姑蘇林氏,可從小到大從未去過,這么多年不見,也不知那邊到底怎么樣,不如問問銳大哥?”
“他也不知道。”賈敏苦笑著輕撫女兒秀發(fā),“傻丫頭,你都忘光了嗎?他根本不是什么姑蘇林氏子弟,若不然,你爹爹會在臨終時將你托付給他嗎?”
“娘親!”林黛玉面露紅暈,“女兒覺得,銳大哥可以打聽的。”
“先不急。”賈敏輕輕搖頭,“眼下最主要的有兩件事,頭一個是要處置好揚州的產(chǎn)業(yè),我們娘倆后半生怕是全靠這個;第二個京城的老宅,幸好我前些日子已經(jīng)去信安排收拾。”
“娘親的意思可是要勞煩外祖家?是該去看看。”林黛玉想起從林銳那里得來的消息,“只是無論如何,到底還是要有自家的宅邸才好,豈有一輩子借住的道理?”
“不錯!”賈敏點點頭,“我的信已經(jīng)過去有些日子,求你外祖母安排人收拾,自你父親來揚州為官,老宅已經(jīng)空置多年,雖有家里的老仆看守,到底還是難說無礙。”
“嗯!”林黛玉當(dāng)然點頭。
“還有揚州的產(chǎn)業(yè),外面處置都要辛苦銳哥兒。”賈敏繼續(xù)交代,“等他安排完后,會把銀子交回來,到時候你帶著便可,橫豎你也大了,學(xué)著管家是應(yīng)該的。”
“啊?”林黛玉總覺得哪里不對,“娘親,你呢?”
“傻丫頭,娘親還能照顧你一輩子?”賈敏面對笑容,心底卻暗暗一嘆,“將來有銳哥兒呢,你們一定要和和美美,一輩子相親相愛才好!”
“娘親!”剛感覺不對的林黛玉面頰羞紅,不依的撲到母親懷中。
“好了!”賈敏慈愛的輕撫女兒頭頂,“你現(xiàn)在病著,胃口不好便不吃吧,剛才也服了藥,今日就先睡下,正好我還有事要交代雪雁那丫頭,你也清靜些。”
“母親早些安寢!”林黛玉輕輕點頭。
賈敏扶著她躺下,又為他蓋好錦被,這才輕輕退出臥房。
“夫人!”剛到客廳,就見雪雁起身招呼。
“玉兒睡了,我有事問你。”賈敏邊說邊指指門外,“那丫頭一向覺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還是別讓她聽到,出去說吧!”
“是,夫人!”雪雁急忙答應(yīng),臉上卻露出茫然之色。
剛才的幾句招呼,是不是有些太客氣了?
但賈敏卻沒工夫搭理她的心思,說完就邁步出門,很快走到與暖閣“對位”的花園涼亭下,默默仰頭望向空中的新月,絕美的俏臉上慢慢露出凄苦之色。
雪雁跟在身后過來,看著她的表情愈發(fā)緊張起來。
“你什么時候許的銳哥兒?”半晌,賈敏突然開口。
本就緊張的丫鬟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夫人饒命!”
“傻丫頭,我若是真想處置,何必跑到這里來耽誤工夫?”賈敏苦笑著彎下腰,扶著她慢慢起身,又主動將她攬在身側(cè),坐在立柱之間連接的長椅上,“如今的光景,我還怕銳哥兒多心呢!”
“多謝夫人恩典!”雪雁又想跪下,卻被拉住了。
“你也不用多想,到了這份上,橫豎你都要伺候玉兒,還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賈敏輕撫丫鬟秀發(fā),“雖說我知道,你這丫頭大毛病沒有,小毛病不少,到底沒想到膽子這么大。”
“夫人!”雪雁頓時紅了臉,猶豫片刻才輕聲開口,“說這話應(yīng)該兩年多了,那時候銳大爺剛得了老爺?shù)亩鞯洌值紫鹿苤瞄T里的鹽丁,生怕再丟了,就給奴婢送這送那——”
“只是給你?”賈敏似笑非笑。
“......還有門房的財叔和王嬤嬤。”雪雁沒敢隱瞞,“從沒讓奴婢做過什么,就是偶爾問個消息,比如老爺和夫人有沒有什么要安排的事情、我們姑娘需要什么之類。”
“這孩子,明明看著沒什么墨水,到底哪里學(xué)來這些個宅子里的手段。”賈敏輕輕一嘆,“我早知道玉兒不老實,偷偷要了不少東西,也知道是他的手筆,卻一直以為是王財代辦。”
“其實是銳大爺放在門房,奴婢過去拿。”雪雁小心解釋。
“死蹄子,真拿自己當(dāng)紅娘呢?”賈敏沒好氣的拍她兩下。
“奴婢也是遵照......嗯,就是——”雪雁聲音越來越小。
“好了,接著說吧。”賈敏還能猜不出,最終問題在哪兒?
“前年的十一月初三,那天挺冷的。”雪雁越說面頰越紅,“奴婢有事想求銳大爺幫襯,就在下午趁著夫人歇中覺的工夫,跑去后衙看看,正見他舉著石鎖打熬身子。
明明是大冷的天,他還光著膀子,竟是練到一身汗,奴婢看的心疼,便上去勸說兩句,卻不想.....就是看著大爺.....嗯,奴婢不敢臟了夫人耳朵。”
“你這蹄子!”賈敏沒什么害羞的意思,只是露出無奈之色。
說完她就纖手下滑,羞的丫鬟軟軟歪倒,幸好很快收回來。
“夫人!”雪雁紅著臉不知所措。
“罷了。”賈敏無奈搖頭,“銳哥兒是個把不住的,玉兒的身子又不好,他們倆既然已經(jīng)定下,將來總少不了許你一個名分,只是在那之前,還是辛苦你攔著些,萬不可弄出丑事。”
“嗯!”雪雁茫然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小腦袋點的雞啄米一般。
賈敏沒再多說,含笑擁著她向暖閣走去。
只是快要進門時,又忍不住頓住腳步,懷戀的望向北方。
京城,榮國府,賈母院。
三家花廳中一片歡聲笑語,十多個姑娘、媳婦、丫鬟或坐或站,齊聚在房內(nèi)說笑,仿若銀鈴一般悅耳;正中的長榻上,賈母懷里摟著賈寶玉,右手捏著幾張信紙,看的分外高興。
“老祖宗,可是有什么喜事?”王熙鳳適時捧場。
“還不是你姑姑著人送來的。”賈母笑容滿面將信紙遞過去。
“老祖宗是欺負我認字少嗎?”王熙鳳“氣的”噘嘴背身。
花廳內(nèi)的笑聲更大了。
她倒不是不識字,只是從小不喜歡,這才認的少,卻懂得算數(shù)。
“鳳姐姐,姑姑在信上說,很快就會隨了姑父來京,只是家中老宅多年無人居住,擔(dān)心不方便,想請老祖宗著人打掃。”賈寶玉好心幫忙,“要我說,這么老的房子還收拾什么?”
“哎呀呀,你說的輕松,房子不收拾怎么住人?”王熙鳳故意抬杠,“難不成等到姑姑進京,全都接來咱們府上?橫豎這活計都是璉二的,他倒是正想偷懶呢!”
“有何不可?”賈寶玉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表情,“正好姑姑膝下只有一個妹妹,咱們府里姐妹多,一起接來玩耍便好,不過是隨便安排一處院子,值什么?”
“信上還說,林丫頭會先一步過來京中,隨老婆子住幾天倒也無妨。”誰也沒想到,賈母的語氣突然寡淡下來,“只是等到你姑姑來的時候,總有不方便,既然要收拾宅子,鳳丫頭?”
“老祖宗放心,我回去就讓璉二安排。”王熙鳳滿臉喜色。
“那便好!”賈母淡淡點頭。
廳中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冷淡,一時間靜了下來。
“老祖宗剛才說,林家的妹妹會提前過來?”坐在西側(cè)客位首席卻不聲不響的李紈突然開口,“她一個姑娘家,怕是不合適吧?要不要府里安排一下?”
“你姑姑在信上說,林家那個族侄也會先一步回京,林丫頭是跟著一起的。”賈母的語氣愈發(fā)寡淡,“聽你們老爺(賈政)說,他在揚州做的不錯,想來不會連這點兒事情都做不好。”
“老祖宗說的是。”眼見如此,李紈頓時低頭,一句話不再說。
“親戚過來,總要招待的。”賈母突然露出笑容,“鳳丫頭,你和璉哥兒說清楚,你姑姑的性子向來有一說一,若是做的不好,我不會打人,她卻不會客氣。”
“哎呦,老祖宗的吩咐,我看璉二敢不盡心?”王熙鳳在待人接物方面向來無可挑剔,俏臉上的笑容足以融化堅冰,“倒是這個林家的......銳哥兒對吧?姑姑在信中可有交代?”
“畢竟是林家的子侄,該招待的也得招待。”賈母的語氣立刻讓所有人明白,她不滿的原因在這里,“鳳丫頭,別忘了和你們老爺(賈赦)說一聲,讓他到時候抽個空。”
“老祖宗放心!”王熙鳳急忙點頭。
這下廳中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了。
賈赦素來很少出東路院,更別說出面待客。
老太太卻安排他去接待,所有人都意識到里面不對勁兒。
“老祖宗,林妹妹來了能留下玩嗎?”只有賈寶玉依然興奮。
“當(dāng)然!”賈母含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