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人影搖曳。
周銳渾身酸痛,汗出如漿,正扶著膝蓋大口喘氣。
慧瑪卻毫無疲態:
“你個蠢蛋!刀法是逼到死路上,一刀翻盤的本事。
不是讓你左閃右避、顧著保命用的!”
她隨手抄起一塊石子,“咻”地一下彈出,直奔周銳小腹。
周銳條件反射地就要躲開。
“不準躲!”慧瑪一聲喝止:
“用氣血去頂!別怕痛,感受石頭撞上來的力道!
你只要把勁兒全壓在挨打的那一點上,大半沖擊都能卸掉!”
這哪里是在練功,分明就是在挨打受刑!
周銳心中叫苦不迭。
即便他已勉強突破“煉皮”之境,肉身比常人堅韌不少。
但這般接連不斷的硬抗下來,身上依舊是青一塊紫一塊。
火辣辣地疼。
不過……她說的凝聚氣血于受擊一點。
硬抗之下,似乎真能減輕不少沖擊。
而且……那一點的氣血運轉,好像也更活泛了些?
硬接了幾下石子,周銳實在有些撐不住,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
趁著慧瑪彎腰去撿拾石子的間隙。
他一邊暗自揉著肋下,一邊問道:
“前輩……”
周銳在挨了一連串石子之后,揉著隱隱作痛的肩膀:
“晚輩斗膽問一句啊……
您身手這么厲害,怎么會跑來我們嶺南縣這窮山僻壤呢?
該不會是這地方有什么特別之處……引得您老人家親自現身吧?”
慧瑪正準備彈出下一枚石子,手勢忽地一頓。
她緩緩直起身,臉上沒什么表情,卻讓周銳心頭一緊。
——完了,不小心踩雷了?
正當他心里“咯噔”一聲,準備硬吃一發“鐵拳石子”的時候,
那股突然升騰起的壓迫感,卻又像風吹云散般,一瞬消失。
她只是站在那里,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周銳屏住呼吸,等著她開口——
“咻!”
石子毫無預兆地激射而來,直奔他的左肩“缺盆穴”!
那是控制手臂活動的要點,若打實了,整條胳膊都得廢一上午。
但這次,周銳身子一矮,肩一沉,腳步一錯,整套動作行云流水,
剛剛好躲過這殺招。
石子擦著袖口飛過,像釘子一樣釘入他身后泥墻!
“哦?”
慧瑪揚了揚眉,似是有些意外,又似乎早有所料。
“看來你這頓揍也不是白吃的,知道護住要害了。”
她不緊不慢地開口,語氣有些得意:
“斷岳拳的卸力法門,形意拳的整勁……
沒想到你會的還不少,倒也不全是榆木腦袋。”
她轉了轉手里的石子,忽然笑了一下:
“至于你剛才那問題啊……
小子,天底下的事,有些你能問,有些你最好當它風一吹就過去了。
問多了,容易倒霉。不是我不講理,是這世道有時候講不通理。”
她一邊說著,一邊隨意往袖中一丟,石子咕嚕嚕落地:
“下次再上山,記得耳朵豎直了,眼睛放亮點。
說不定哪天我心血來潮,路邊就給你來一發‘特別訓練’。
能不能反應過來,就看你造化嘍。”
這番恩威并施的敲打之后,慧瑪便不再多言,繼續“訓練”周銳。
如此反復折磨,直至天際泛白。
第一縷晨曦艱難地穿透濃霧,落在義莊殘破的屋檐上。
慧瑪這才終于停了手。
她身形一晃,便已退入主屋最深的陰影之中,只留下一句:
“今日到此為止。”
周銳幾乎是虛脫般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骨頭像要散架一般。
然而,就在這疲憊之中,他卻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發生了變化。
四肢百骸之間.
原先只是隱約流動的氣血,此刻竟變得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般.
清晰而活潑地在經脈中緩緩游走。
身體的每一寸毛孔,都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打開,貪婪地呼吸著.
能直接感受到天地之間最細微的元氣脈動和生機流轉。
這種感覺,玄之又玄,卻又無比真實。
“小子,我擊打你的那些部位,看似東一榔頭西一棒子.
實則每一處,都是你周身氣血運行、勁力勃發的關鍵‘脈門’節點。”
慧瑪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
“你現在覺得耳聰目明,反應也快了幾分,是不是?
那不是錯覺。
剛才那些招呼打下來,你下意識地把氣血往要害處一收一聚.
正好頂住了沖擊,反倒把平時堵著、走不太順的地方給沖開了一些。
這法子吧,簡單粗暴,換別人來用,早就受不了。
但對你這種底子薄、又急著提升生存能力的小子來說,偏偏合適。
就像拆水渠,猛地一沖,很多死角就通了。“
慧瑪立于陰影之中,白發垂肩,赤瞳微亮。
見陽光探入,她抬手取過斗笠,輕輕扣在頭上。
“不過也別得意太早。
這種硬扛硬練的路子,對身體壓力可不小。
能吃苦就能長進,吃不了就容易把自己練廢了。
但要是真能咬牙堅持個一年半載。
等你把周身的氣血都摸熟了,控制得穩了。
到時候別說什么點穴截脈。
哪怕對方真使出些內勁小手段,你也不至于被一碰就廢。”
“行了,”慧瑪似乎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周銳的感悟:
“今日的‘好處’你已得了。
我聽說,你們鐵匠營那什么勞什子‘鍛刀大賽’。
也就在這幾日了吧?別耽誤了你的正事。”
周銳強撐著站起身,對著陰影處深深一揖:
“多謝前輩指點與……再造之恩。
小子定當銘記。”
說完,他不再停留,拖著疲憊不堪卻又似乎脫胎換骨的身體,離開了這詭異的義莊。
回到家中,周銳幾乎是立刻就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待他再次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他只覺渾身骨頭都像是被拆散了重裝過一般。
酸痛無比,但精神卻異常清明。
他掙扎著起身,打水凈面換洗衣物時。
卻驚訝地發現。
昨夜被慧瑪用石子擊打、或是被她以奇異巧勁點中的那些部位。
原本應該留下大片清晰可見的青紫瘀傷,此刻竟已消退了大半。
只剩下些許淡淡的紅痕!
這種恢復速度,簡直駭人聽聞!
這是……形意拳的‘氣血搬運,內外分明’之效?
還是慧瑪那‘封脈啟覺’的特異法門。
在解封后對身體產生了某種正面的刺激和修復作用?
或許……兩者皆有吧。
就在他思索之際,院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車停駐的聲響。
緊接著便是熟悉的敲門聲。
周銳開門一看,竟是賈文在親自登門。
身后還跟著一輛寬敞馬車。
“周小師傅,準備得如何了?”
賈文在滿面春風,顯然心情極佳:
“鍛刀大賽今日辰時便正式開鑼,我特來接你和啟文師傅同去賽場。”
叔侄二人簡單收拾了些換洗衣物和必備的工具圖樣。
便登上了賈文在的馬車。
路上,他興致勃勃地向周銳介紹著此次鍛刀大賽的盛況:
“此次大賽,前后共計四日。
今日乃是第一輪海選,但光是正式報名的各地匠人就有近百人之多!
不光有咱們嶺南本縣的,連周邊幾個州府都有聽聞消息趕來的好手!
屆時,各家坊主、管事。
還有那些手握大訂單的鄉紳富戶、鏢局武館的頭面人物。
都會親臨現場觀摩,場面定然不小!”
他又對周啟文道:
“啟文師傅,我看你們家離總坊署那邊的賽場也有些路程。
這幾日來回奔波,也耗費不少精力。
我已在城中‘悅來客棧’替二位訂了上好的客房。
食宿一應無憂,也方便周小師傅能專心備賽,你看如何?”
周銳聞言,心中卻是一動。
住到城內客棧?
那……我每晚去北山義莊尋慧瑪練刀之事,豈不是會非常不便。
也更容易暴露行藏?
她那神出鬼沒的性子,若被旁人察覺到與我有所牽連……
他眉頭微蹙,但轉念又想到另一層。
但賈老板說得也有道理。每日來回奔波,確實辛苦,也容易分心。
而且,黑風寨那近千山賊之事。
雖有柱首爺和官府出面壓著,對外宣稱只是小股流竄山賊。
但終究是個天大的隱患。
叔父若獨自留在這鐵匠營的家中。
萬一那些山賊狗急跳墻,潛入營中報復……
反倒是住在城內客棧,有賈老板的人手暗中照應,會更安全。
也罷,大賽為重。
慧瑪那邊,只能想辦法夜間再悄悄溜出城了。
待大賽結束,再做計較。
不過……黑風寨之事。
柱首爺雖有嚴令不讓外傳,但陳二爺與我家素來交好。
這等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總得私下里想辦法給他提個醒。
思定,周銳便對賈文在拱手道:
“如此,便多謝賈老板費心安排了。”
一路行來,越靠近城中,氣氛便越發熱烈。
最終,馬車在八卦門的外院前緩緩停下。
此處本是八卦門弟子平日里演武練功的寬闊場地。
此刻卻已是人山人海,旌旗招展,喧囂之聲直沖云霄!
院子極大,四周臨時搭建起了數十座嶄新的鍛鐵爐子。
爐火正旺,黑煙與熱浪滾滾升騰。
各家報名參賽的鐵匠,已在各自的爐火前忙碌地做著最后的準備。
正對演武場的高臺上,早已搭起了一座華麗的遮陽棚。
下面擺著數十張鋪著錦緞的舒適坐席,顯然是為今日觀禮的貴賓所設。
周銳眼尖。
遠遠望去,已能看到幾位氣度不凡的武行頭面人物赫然在列。
甚至,他還看到了幾名身著官服、神情倨傲的縣衙主簿、典史之類的人物,也在上首陪坐。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