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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大患

郭府后院敞軒內的宴席已近尾聲,酒酣耳熱之際,話題也隨意了許多。

天衡館的方館主放下酒杯,端的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

話語里卻帶著幾分自嘲:

“說到底,咱們這些開武館的。

每日里操心徒弟們的束脩、館內的柴米油鹽,也就是混口飯吃。

勉強傳下祖師爺那幾手三腳貓的粗淺功夫。

免得招牌在手里蒙了塵罷了。

要說真正能在這嶺南地面上呼風喚雨、闖出大名堂的。

還得是洋總鏢頭您這般,坐鎮鎮南鏢局,手底下數百號兄弟。

走南闖北,殺伐決斷,那才是實打實的地位和威風!”

此言一出,席上幾位武館教頭紛紛點頭附和。

雨柳堂的柳鳳娘也難得地多說了幾句:

“方館主此言不虛。

鎮南鏢局威名遠播,洋總鏢頭您這一身出神入化的八卦門功夫。

更是我等嶺南武林中人景仰的泰山北斗,誰不心生敬佩?”

洋玄擺了擺手,似乎想說什么謙辭。

就在這時,消息一向靈通的方館主忽然壓低了聲音,對洋玄道:

“洋總鏢頭,小弟近日聽聞一個消息,不知真假……

聽說您老好事將近,似乎城中‘義字頭’那幾位當家的。

有意推舉您老出任他們新設的一個‘巡防總管’之位。

統管幾條重要商路的外圍防護?

這要是成了,那可不單是鏢局總鏢頭,。

而是半只腳踏入‘準官身’的行列了啊!”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

原本還有些矜持的酒桌氣氛瞬間被點燃!

“洋總鏢頭當真是深藏不露啊!‘巡防總管’!

這名頭一聽就威風!

日后咱們這些商號走貨,可就全仰仗您老照拂了!”

“何止是照拂!我聽聞‘義字頭’的幾位當家與郡守府都有交情。

洋總鏢頭若能得此重任,將來平步青云。

在郡守大人面前說上話,也不是不可能啊!”

霎時間,洋玄便成了整個宴席上唯一矚目的焦點。

先前眾人對他雖也恭敬,但更多是出于對其鏢局實力和武功的認可。

此刻,這“巡防總管”的傳聞,卻仿佛給他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光。

讓他與在座眾人的身份地位,一下子拉開了難以逾越的距離。

郭嚴泰端著茶杯,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卻是波瀾不驚。

他見洋玄雖連連擺手,說著“八字還沒一撇的事,當不得真”。

但那眼角眉梢間流露出的自得,卻也瞞不過他這雙老眼。

哼,這便是世情人心了。

郭嚴泰暗自想道。

尋常武人,練一輩子拳腳,求的不過是溫飽與江湖上的一席之地。

鏢局武館的當家,盼的則是能與官府搭上線,得個名分。

求個安穩與更大的權勢。

便是如洋玄這般已然是一方人物。

聽聞能與‘官’字沾邊,也難免心神搖曳。

這世上人,無論販夫走卒,還是英雄豪杰,。

所求不同,路數各異,卻都逃不出這名利二字織就的大網。

……

宴席將散,眾人正待起身告辭。

偏廳之內,周銳早已等候在此。

他今日換下了一身打鐵的短打,穿了件青布長衫。

背上背著一個用厚布嚴密包裹的長條形物件。

“柱首爺。”

見郭嚴泰進來,周銳立刻起身,恭敬行禮。

“坐吧。”

郭嚴泰在主位坐下,目光落在布包上。

并未立刻發問,只是端起茶杯,輕輕撥了撥茶葉。

這小子為人做事算是靠譜。

但凡是與他相關的事,落在我身上就是一個麻煩。

片刻后,周銳才緩緩開口:

“柱首爺,小子今兒有件事,不得不回稟……

也是小子自作主張,壞了規矩,實在慚愧。”

郭嚴泰雖是皺起眉頭,但對方這話到也在他的預料之內。

“傍晚時分,小子臨時出了營一趟。

原本只是想上北山收個舊日匠活的尾款。

想著明兒大會開場,趁著今日有空處理干凈。

誰知在山坳處,竟撞上一伙埋伏的悍匪。

來路不明,出手狠辣,布勢老道,怕是早有預謀。”

柱首端茶的手微微一頓顫:

“山匪?就在營地邊上?

你看清他們什么來頭了嗎?

多少人?傷著你沒有?”

周銳搖了搖頭,聲音更平了些,卻不掩其中警覺之意:

“天色已暗,山林遮掩。

小子當時只顧突圍保命,看不清他們模樣。

只聽得彼此呼應嚴密,起碼七八人。

身手都不差,刀法齊整,絕非山野毛賊能比。

小子無恙,不過……留下了點他們的東西。”

說著,他解下背上的布包。

從中取出幾件在打斗中繳獲的兵器——兩柄斷裂的樸刀。

一把開刃的短斧,還有幾支帶著倒刺的鐵胎箭。

這些兵器雖無官印。

但其鍛打的形制、淬火的痕跡、乃至鐵料的成色。

都帶著一種讓周銳感到莫名熟悉的風格。

“柱首爺請看。”

他將兵器一一擺在桌上:

“這些兵器,小子看著……總覺得有些眼熟。

似乎并非山野村夫隨手打制的粗劣之物。”

郭嚴泰的目光落在那些兵器上,眼神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他拿起那柄短斧,仔細翻看了片刻,又看了看那些斷裂的樸刀。

這小子也沒必要那這事來騙我。

可倘若他的話是真的,他又是怎么從那些賊人的手中活下來的呢?

周銳繼續道:

“而且,那些兇徒在圍攻小子之時,曾無意中提及……

提及前幾日覆滅的鐵爐坊。

還說什么‘徐老板的貨’、‘被官府抄沒的私刀’之類的話。

小子斗膽猜測,他們此次設伏,目標或許并非小子身上的些許財物。

而是……更可能與徐慶元覆滅之后,某些未能追回的贓物。”

郭嚴泰放下短斧,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著。

徐慶元的‘私刀’?

難道是……他當初讓橫沙坊暗中協助打制的那批‘急貨’?

我原以為隨著徐慶元身死,那批貨的線索已斷……

沒想到,竟還有人不死心,甚至敢直接在嶺南地面上動手搶奪!

他立刻想到了前些天胡金年那番“戴罪立功”的表態。

“來人!”郭嚴泰沉聲喝道:

“速去將橫沙坊胡主事給老夫請來!

就說我有繳獲的賊人兵器,要與他當堂核對!”

很快,胡金年便被帶到了偏廳。

他一進門,看到桌上那些兵器,臉色便微微一變。

待聽完郭嚴泰簡述周銳的遭遇和那些兵器的來歷后,更是額角冒汗。

郭嚴泰目光如炬,盯著胡金年:

“胡主事,這些兵器,你可認得?”

胡金年拿起一柄斷裂的樸刀,仔細看了看。

又拿起那柄短斧,聲音帶著幾分干澀:

“回……回稟柱首爺。這幾件兵器的形制確與前些時日。

徐慶元讓橫沙坊暗中協助他手下一家作坊。

趕制的一批‘急貨’,十分相似!”

他咽了口唾沫,繼續道:

“當時徐慶元說,那批貨共有近三百把。

形制各異,但都要求鋒利耐用,不留任何坊號印記。

分批隱秘出貨,具體去向……屬下當時并未深究。”

近三百把私鑄兵器!

若那夜活口山賊所言“千人之眾”并非虛言。

這批貨,怕就是為那伙山賊準備的!

徐慶元……他竟敢私通山匪,倒賣兵器!

難怪他死得那般不明不白!

郭嚴泰與王執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后怕。

郭嚴泰深吸一口氣:

“此事,絕不可再向外聲張半句!

一旦傳開,鐵匠營人心惶惶。

那即將舉辦的鍛刀大賽也休想再順利進行下去!

徐慶元私通山匪,倒賣兵器,罪不容誅!

但他已死,死人不會再開口說話。

這批兵器,也絕不能再讓它們流落到山賊手中。

成為禍害鄉里的兇器!”

他看向胡金年,語氣嚴厲:

“胡主事,你即刻帶上絕對可靠的人手。

將徐慶元所有被查封的倉儲、作坊,全部再仔細搜查一遍!

凡是與這批兵器形制類似、或來路不明的物件。

不管是什么,全部秘密清點出來,集中封存,不得有絲毫錯漏!

此事若再出半點紕漏,老夫拿你是問!”

“是!是!屬下遵命!”胡金年連連點頭,汗如雨下。

郭嚴泰又轉向周銳:

“周銳,你今夜遇襲之事,暫且壓下,對外只字不提。

大賽在即,你要做的,是安心備戰,打出更好的東西來。

莫要讓老夫和賈老板失望。”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

“至于山上的那些‘朋友’。

行會和縣衙,自會給他們一個‘交代’。

你,不必再插手。”

周銳心中一凜,躬身應道:“是,小子明白。”

柱首爺這是要將此事徹底壓下來,由官方和行會高層秘密處置了。

也好,免得打草驚蛇,引發更大的動亂。

只是,這‘山賊’之患,恐怕沒那么容易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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