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執事一句“恭請柱首爺親自升堂審理”,讓前堂的氣氛陡然一肅。
護坊隊員領命而去,堂內陷入一種沉悶的等待。
周銳垂下眼簾,隔絕了那些探究或不善的視線。
腳步踏入這總坊署,他就知道今日之事絕不簡單。
從潑皮挑釁到婦人哭鬧,再到胡管事“恰好”出現并直接定性。
一環扣一環,斧鑿痕跡太過明顯。
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無需通報,所有人都知道是柱首郭嚴泰到了。
他步入前堂,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
自帶一股威嚴,讓原本就安靜的廳堂更添了幾分肅穆。
王執事上前簡要稟報了事由,最后道:
“……周銳指稱其中或有構陷情由,范隊長亦覺可疑。
此事關乎行會聲譽與成員糾紛,故請柱首爺定奪。”
柱首聽完,目光在周銳和胡管事臉上各停留了一瞬,并未立刻表態。
他略一沉吟,緩緩開口:“既如此,便不必在此喧嘩了。”
他抬手指了指:
“周銳,你隨我來。”
隨即又對王執事和胡管事道:
“你們二人,也一道來后堂。”
卻唯獨沒有叫上范大成,也沒有提那哭鬧的婦人。
單獨叫我們三個?看來柱首爺是不打算公開審理。
想私下把事情弄清楚。
也好,至少能避開胡管事煽動旁人的可能。
周銳心念微轉,隨著柱首向后堂偏室走去。
偏室內,柱首在主位坐下。
示意王執事與胡管事落座,卻讓周銳站在堂下。
“周銳.”柱首并未看他,只是端起茶杯,語氣平和地問道:
“入會那日,老夫看你打的刀不錯,是家傳的手藝?”
他不問今日沖突,反問家傳手藝……
這是在摸我的底,還是想緩和氣氛?
周銳恭敬回答:
“回柱首爺,是家傳的一些粗淺把式。
小子也是自行摸索,難登大雅之堂。”
柱首呷了口茶:
“年紀輕輕,有這份手藝已屬難得。
今日之事,你既在其中,說說你的看法。為何會與人當街動武?”
周銳便將自己如何看到劉老三被欺壓,如何上前制止。
以及對方如何倒地、婦人如何哭鬧的經過。
盡量客觀地復述了一遍,最后才說:
“小子出手確有不當,但起因實乃對方尋釁滋事在先。
且事后婦人哭鬧蹊蹺,胡管事又恰逢其時出現指證。
小子斗膽,疑心此事并非偶然,恐是有人蓄意安排,意在構陷。”
柱首放下茶杯,看著他:
“構陷?誰要構陷你?
你一個剛入會的新丁,無權無勢,構陷你又有何好處?”
柱首爺這是在逼周銳點名。
但他若無實證便指控橫沙坊與牙行勾結。
只會落入下乘,反被倒打一耙。
周銳心思急轉,決定換個方式:
“柱首爺明鑒。小子不敢妄測。
只是近日小子僥幸得了賈老板看重。
或許……礙了某些人的生意,引來了不快。
今日之事,或許只是一個由頭,想借此打壓小子。
讓小子在鐵匠營無法立足。”
柱首聞言,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起來。
不再追問構陷者是誰,反而看似隨意地提起另一件事:
“說起來,前些日子你家庫房失火。
燒死了兩個入室行竊的賊人。
此事官府已定為意外。
你既是事主,當時夜黑火大。
想必……也沒看清那賊人是何模樣吧?”
來了!他果然知道了!
柱首爺故意避開構陷的話題,轉而問這個。
就是想看周銳是否知曉那兩人的真實身份,是否會拿此事做文章。
周銳心中警鈴大作。
他能感覺到柱首平靜語氣下隱藏的試探與審視。
【識物】感知到的氣焰在波動.
柱首的心火主體是平和的白色.
但里面那絲代表隱憂的藍紫色似乎更深了.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意味……
“那夜小子只顧救火,確實未曾看清賊人模樣。”
他頓了頓,垂眼斟酌片刻,方才繼續道:
“只是……事后清理坊內殘物時,小子無意發現了些異樣。
角落里原先堆放官鐵的地方,被人動過的痕跡很細。
但看得出來,不是尋常匠人翻找的手法。”
他語氣低緩,似怕驚動什么人似的:
“那批鐵,小子未敢擅動,照原樣封了藏好,至今無人知曉。
畢竟官府既已有案,小子也不敢妄言,只想守住一分清白。”
說罷,他抬頭看了柱首爺一眼。
眼中帶著幾分坦然,也有一絲小心的試探。
并強調自己“不敢聲張”、“早已銷毀”。
柱首聽完,深深地看了周銳一眼。
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最終化為一種近乎贊許的了然。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不再言語。
好小子!他果然知道賊人的身份,卻沉得住氣。
沒拿這事來要挾,也沒到處聲張。
還懂得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他懂分寸,不會亂來……難得,真是難得!
比起徐慶元和胡金年那些只知爭權奪利、手段下作的蠢貨。
這周銳……是個可造之材,或許……日后真能為我所用。
徐慶元勾結官差,這已是越界了!
今日這事,也該給胡金年一個警告,讓他看清形勢。
他放下茶杯,對周銳溫聲道:
“好了,你的事,我心里有數了。
今日之事,你雖有魯莽之處,但情有可原。
回去吧,用心打你的鐵,百煉齋的單子要緊。
記住,你是行會的人,凡事有行會的規矩在,沒人能一手遮天。”
這番話,等若給了周銳一個定心丸。
周銳恭敬行禮,退出了偏室。
待周銳走后,偏室內只剩下柱首、王執事和臉色有些難看的胡管事。
柱首看向胡管事,語氣轉冷:
“胡管事,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胡管事心中一突,連忙道:
“是屬下處事不當,未能查清原委便……”
“哼,”柱首打斷他,“我看你是查得太‘清楚’了!
徐慶元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橫沙坊的人替他當這把刀?”
胡管事臉色煞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柱首爺明鑒!屬下……屬下只是一時糊涂!
徐慶元說那周銳搶了他不少生意。
又與賈文在勾結,想讓屬下敲打敲打他,絕無他意啊!”
柱首冷冷地看著他:
“敲打?敲打到要用潑皮婦孺演戲栽贓的地步?
胡金年,你當我是老糊涂了嗎?
徐慶元暗地里收攏散戶鋪子,以次充好,敗壞行會名聲。
甚至……勾結官差,意圖不明!
這些事,你敢說你全不知情?”
胡管事汗如雨下,磕頭如搗蒜:
“屬下……屬下知錯了!求柱首爺饒過這一次!”
柱首沉默片刻,緩緩道:
“起來吧。現在知道錯了,還不算晚。
徐慶元這條路,是死路。
你若還想保住橫沙坊和你自己,該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他看著驚疑不定的胡管事,繼續道:
“行會要清理門戶,整頓規矩。
你若能將功折罪,把徐慶元的底細……一五一十地呈上來。
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則……”
柱首沒有再說下去。
但那眼神中的寒意,已讓胡金年通體冰涼。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選擇。
“屬下……屬下明白!
屬下愿為行會效力,揭發徐慶元!”胡金年連忙表態。
柱首點了點頭:
“很好。今日之事,對外就宣稱是場誤會。
周銳行為雖有不當,但事出有因,罰俸思過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