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逃跑了。
和面對那頭野熊的時候一樣，自己又逃跑了。
背著還在昏迷中的艾德琳，格雷西低著頭跟在眾人身后，一路跑出了格羅鎮外。
天空漫無邊際的烏云已經消失不見，金色的陽光灑落大地。
微風迎面吹過，那時常繚繞在鼻尖、獨屬于污穢的腐臭已經消失不見，反倒是雨后的清涼與泥土的芳香。
想來將格羅鎮包圍的迷霧也已經不復存在了吧？
或許只要自己愿意，現在就可以離開這被邪神所注視的墮落土地。
就像是維斯大人在趕她離開時說的那樣，去到外面，去尋求更強的援助，只要這么想著，或許就不會再感到不安了吧？
下唇被咬破，鮮血溢出，格雷西為自己卑鄙無恥的想法感到羞恥。
可她真的做不到，她已經盡力了，與邪神的戰爭已經沒有了她可以插手的余地。
這就是事實，她留下不但幫不了忙，還會害的維斯大人分心。
她不斷的說服著自己，但身后時不時傳來的靈性波動就像是一把鈍刀，一下一下的刺痛著她，卻又不讓她一命嗚呼。
很快，伴隨著幾道驚呼，格雷西下意識的探頭看去，只見幾個熟悉的修女正帶著一群鎮民向她們跑來。
咦....她們是，跟著艾德琳大人一起的修女？
可她們為什么會在這里，這些鎮民又是什么情況？
看著那些在陽光下歡呼起舞，帶著燦爛笑容的鎮民，格雷西下意識的感覺到有些惡心。
就是不知道到底在惡心些什么。
“格雷西！格雷西！你沒事吧？”
“是艾德琳大人！？快，快治療！”
“格雷西，別害怕，跟我們來，我們奉艾德琳大人的命令，提前把這些鎮民都帶出來了。”
艾德琳大人的命令？
格雷西有些耳鳴，她聽不清周邊的人到底說了些什么，只感覺有人把艾德琳大人從自己的背上接下，自己則被帶領著來到了一處臨時的聚集地。
當然，說是聚集地，實際上也就是略微平整一些的空地罷了。
似乎是見她的狀態有些不對，修女們貼心的把她安排在了一處更加開闊的地方，微風再次輕撫臉面，完全沒有靈性勁風呼嘯時的狂暴。
她吹著微風，看著圍坐在一起，閑聊吵鬧的鎮民，心中的惡心感越發強烈。
他們是怎么笑的出來的？
他們難道不知道，現在格羅鎮里的維斯大人在面對著些什么嗎？
格雷西的手微微顫抖著，原本紅寶石的眸子愈發陰暗，像是即將燃盡的火炭，骯臟又暗淡。
她不由的猜想，要是維斯大人在這里又會做些什么？
艾德琳大人老是說維斯大人是個壞心眼的人，而且貪財的很，就連修爾那個老神父也會被他騙的團團轉。
但格雷西絕對不是，明明維斯大人會給她們報酬，會給她們和自己一樣的伙食，讓她們住以前貴族才能用的房間。
想到這里，格雷西的忽然笑了起來，但眼眸中的色彩卻是愈發暗淡。
要是維斯大人能夠活著出來，他一定會遵守承諾，帶我們去更大的城市，帶我們看更多的東西吧？
格雷西盡情的猜想著，似是雀躍的心情讓她不自禁的站起，邁開腳步隨意走了起來。
走過寂靜的修女團、走過沉默的騎士團、走過吵鬧的鎮民們。
格雷西對看見的一切視若無睹，在陽光的照耀下，她背著陽光、腳步輕快，在腦中盡情幻想著美好的未來。
可忽然間，腿部似是被什么阻攔，帶著點溫軟的撞擊感讓她微微回過神來。
“修女姐姐。”
低頭看去，十幾個孩子，不到十歲的年紀，在她面前連膝蓋都碰不到。
“修女姐姐。”
像是被格雷西的表情嚇了一跳，但看了看四周，領頭的一個孩子還是鼓起勇氣，再次呼喚道。
“懇、懇請您，為我們的父母，進行一場施洗吧。”
施洗？
格雷西愣了愣，她這時才抬起手環視四周。
這里已經是隊伍的最末端，跟前方的喧鬧不同，這里沒什么生機，只有十幾個孩子扎堆湊在這里，好像是在泥土里扒拉著什么。
格雷西細細看去，瞳孔驟然收縮了一瞬。
中年男女的尸體。
尸體被污穢纏繞，明顯是污染的影響，身體表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濕泥土，看上去是這些孩子的成功。
“因為教義上說了，睡著的人，沒有施洗，就無法得到真正的安寧，只是我們沒什么回禮......還請您收下這個。”
一個孩子的聲音低了些許，被泥土和血跡沾染的小手捧起幾枚老舊的銅幣，低著頭、聲音也有些囁嚅。
再次愣了愣，格雷西好像回憶起了什么，只是畫面太過模糊，看不真切。
“.....抱歉，打擾您了。”
見格雷西半天沒有回應，領頭的孩子聲音又低了幾分，幾乎聽不到，雙手正準備收回，可一只手卻忽然將其托住，從中取走了碎裂的半枚銅幣。
在那孩子驚訝的目光中，格雷西來到十幾具尸體旁，靈性涌動，一邊驅散殘余的靈性，一邊用泥土將其徹底掩埋。
雙手抱拳閉上雙眼，格雷西重復著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的悼詞。
“夜幕女神在上，請庇佑.....”
“我可以要伯爵大人的庇佑——唔！”
聲音被打斷，格雷西疑惑的抬頭望去，只見幾個孩子正慌忙的捂住另一個孩子的嘴，但被捂住嘴的孩子明顯有些不服氣，但力氣又比不過眾人，只能無力的掙扎。
“修女大人，抱歉，他不是.....”
“為什么？”
格雷西第一次打斷了別人的開口，即便對方只是個孩子，但她卻無法控制自己，按捺不住的心跳吵的她有些頭疼，她迫切的想要知道那個答案。
掙脫同伴的束縛，那個孩子氣勢卻又弱了不少，但還是硬著頭皮道。
“大人們都說了，教堂里的神父是個大騙子！但伯爵大人不一樣，他給了我們工作，給了我們食物，給了我們活下去的機會，他才是真正庇護我們的人！”
說到最后，孩子似乎又把自己說服了，胸口挺了挺，像是一個小大人。
“假的就是假的，騙子庇佑不了我們，但伯爵大人可以！”
轟隆——
一聲驚雷自格羅鎮中炸響，一處被掩埋在記憶深處的畫面驟然浮現在格雷西眼前。
那是一片燃燒著的廢墟，扛著鐮刀的少女將沒有任何束縛，但卻呆坐在祭壇之上的自己拉起。
“假的就是假的，邪教徒的話怎么可能成真？你信他，還不如信我這把鐮刀！”
“拿著它，至少在你有機會做出選擇的時候，它不會騙你。”
“是啊。”
一滴燃燒的血淚，自格雷西如火般璀璨的眸中滴落，她好像又聽見艾德琳那時的叮嚀。
“因為，能夠揮動它的人，就是你自己。”
因為，想要揮動它的人，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