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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來了!

二張南行,叔嫂北上。

一夜洽談后,陳南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兼職了個“江南反南遷輿論地下總舵臨時聯(lián)絡(luò)員”?

這身份,刺激。

不過與張九成二人作別之后,陳南的心頭壓上了一塊更重的石頭。

二張的出現(xiàn)和結(jié)盟,固然是夜路中點亮了一盞燈籠。

但同時也意味著他更深地卷入了這場時代的洪流,踏在歷史的刀鋒。

次日,簡單用過些粗糲的干糧,陳南仔細檢查了行囊和嫂嫂的狀態(tài)。

確認她經(jīng)過一夜休整,氣色稍有恢復(fù)。

休整妥當(dāng),懷著復(fù)雜的心情,叔嫂二人繼續(xù)北上。

~~

船又晃了一下。

陳南扶住艙壁,看向窗外。

自打過了揚州,北上的景致便一日比一日荒涼。

運河之上,漕運幾近斷絕。

昔日繁華市鎮(zhèn),如今十室九空。

田野荒蕪,流民塞途,三五成群,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眼神麻木地向南跋涉。

又是十來天水路。

船終于靠岸。

淮安府。

這座扼守運河咽喉、素有“南船北馬”之稱的重鎮(zhèn),此刻卻籠罩在一片遠比揚州更加凝重肅殺的氛圍之中。

遠遠望去,城墻巍峨,卻不復(fù)往日江南名城的秀麗。

原本的青磚垛口上,明顯加筑了新的防御工事,箭樓森然。

城門口的盤查更是嚴密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守門兵卒,將進出城門的人流截成了幾段。

北方戰(zhàn)火的陰影正步步緊逼。

輪到他們時,陳南遞上兄長的太學(xué)文牒和路引。

那兵卒頭目接過,粗略掃了眼,又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陳南和吳清蕙幾番,目光在后者隆起的小腹上停留了片刻,最終還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過去吧!快點!”

陳南低聲道了句謝,趕緊扶著阿嫂,快步穿過陰森的城門洞。

城門里外,恍若兩個世界。

明明是肅殺之地,主街兩側(cè)卻還硬撐著幾分“繁華”。

商鋪大多還開著門,只是門板舊得掉漆,貨架也空落落的。

茶館酒肆里依舊人聲嘈雜,只是細聽之下,談?wù)摰脑掝}大多離不開北方的戰(zhàn)事、飛漲的物價和朝廷的動向,語氣中充滿了焦慮和不安。

挑著擔(dān)子的小販沿街叫賣著各種吃食和零碎物件,嘶啞的叫賣聲透著幾分底氣不足和惶恐。

車馬行人依舊川流不息,只是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警惕和匆忙,眼神里少了太平時節(jié)的從容,多了幾分對未知的恐懼。

街角巷尾,偶爾能看到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流民,蜷縮在墻根下,破衣爛衫,面黃肌瘦,麻木地看著這一切。

觸目驚心。

陳南扶著阿嫂,小心地繞開地上的泥水和擁擠的人群。

連日的舟船顛簸,加上這沉悶壓抑的天氣,吳清蕙的臉色蒼白,額頭上沁著細汗。

她一手緊緊護著腹部,另一只手幾乎是下意識地攥緊陳南的衣袖,抓住這唯一的依靠,汲取到一絲力量和安心。

“阿嫂,還撐得住嗎?“

“沒事……先找個地方落腳。”吳清蕙聲音有些發(fā)虛。

找落腳處費了好些功夫。

最后尋到一家門面還算干凈的客棧,招牌上寫著“安客居”。

陳南安頓好阿嫂住下,仔細檢查了房間的門窗,又特意囑咐店家送些溫?zé)岬拿字嗪颓宓某允尺^來,并多備些熱水。

看著嫂嫂終于能在床上躺下休息,他才稍微定下心。

轉(zhuǎn)身,又匯入了街上的人流。

這一次,目標(biāo)明確。

當(dāng)務(wù)之急是搞清楚朝廷最新的動向,尤其是關(guān)于兄長的消息。

應(yīng)天府那邊,局勢瞬息萬變,慢一步都是萬丈深淵。

他沒有去那些人多眼雜的茶館酒肆,憑著“陳二郎”殘存的記憶和一些基本的社會經(jīng)驗,專往那些看起來不起眼、卻可能有消息門路的小巷子里鉆。

官方的邸報,固然“權(quán)威”,但靠不住,消息滯后不說,還凈是粉飾太平。

真正靈通的消息,往往在那些半明半暗的渠道里(比如專門販賣消息的“包打聽”,或是某些與官府、驛傳體系有勾連的書商、信鋪)。

七拐八繞,進了一條更窄更濕滑的巷子。

盡頭處,有個小小的鋪面,掛著塊褪色的幌子——“四海信通”。

鋪面不大,光線昏暗,彌漫著舊紙張和墨錠的味道。

柜臺后面坐著一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人,眼神賊精,正慢悠悠地用個小銅鑷子理著紙張。

陳南定了定神,走了進去。

“店家,可有最新的‘塘報’?”

他聲音放得平穩(wěn),在這種地方打探消息,不能露怯,也不能太急,否則容易被對方拿捏。

那山羊胡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見他襕衫雖舊,但人瞧著沉穩(wěn),不像一般的落魄書生。

放下鑷子,慢條斯理地問:“小官人要哪一路的?京師的?軍前的?”

“都要,越新越好。”陳南道,“特別是……太學(xué)那邊的消息,可有?”

山羊胡聽到“太學(xué)”二字,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太學(xué)?呵呵,小官人倒是問著了。那幫書生啊,最近可是鬧騰得緊。最新的塘報剛到,不過……這價錢嘛……”

他伸出兩根手指,捻了捻。

“二百文?”陳南皺眉。

市面上抄傳的邸報,撐死也就這個價的零頭。

“小官人說笑了。”山羊胡嘿嘿一笑,露出黃牙。

“如今這世道,消息就是命!這可是加急送來的絕密塘報。大名府失陷后的最新軍情,行在里頭那些相公們的大事,都在里頭。二百文?您這是打發(fā)叫花子呢!”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一口價,二貫錢!少一個子兒,您另尋高明。”

二貫!陳南的心猛地一沉。

這幾乎是他們眼下所有的活錢了。

嫂嫂最后的體己,都縫在貼身衣物的夾層里。

關(guān)于兄長的消息,朝局的動向,關(guān)系著接下來的每一步。

眼下,沒得選。

他沒還價,伸手入懷,摸出用油紙包好的錢袋,解開,數(shù)出兩貫沉甸甸的銅錢,放在柜臺上。

山羊胡見他如此干脆,也愣了下,隨即飛快把錢扒拉過去,臉上笑容真切不少。

從柜臺最底下抽出一份用蠟紙封好的薄薄卷宗,遞過來。

“小官人爽快!這便是今日剛到的加急塘報,您要的消息,這里頭保管有。”

陳南接過那份沉甸甸的卷宗,甚至能感覺到紙張上仿佛還帶著硝煙和未干的墨味。

他沒有在鋪子里展開,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快步離開。

回到客棧房間,吳清蕙正靠在床頭休息,看到他回來,眼中露出詢問的神色。

陳南示意她稍安勿躁,走到窗邊,借著昏暗的天光,小心展開了那份“重金”購得的塘報。

塘報文字,蠅頭小楷,字跡清晰,內(nèi)容卻讓人讓人心頭發(fā)涼。

前面幾條是關(guān)于北方戰(zhàn)局的,大名府失守,金軍兵鋒直指開封,河北各地州縣望風(fēng)而降……局勢竟糜爛至此。

他快速掃過這些令人絕望的軍情,目光急切地尋找著關(guān)于應(yīng)天府、關(guān)于太學(xué)、關(guān)于他兄長的消息。

終于,在塘報的末尾,那段字跡讓他渾身血液都快凝固了。

“……行在消息:太學(xué)生陳東,不顧禁令,于七月二十七日再率太學(xué)諸生百余人,伏于應(yīng)天府承天門外,上書痛陳中書侍郎黃潛善、尚書右丞汪伯彥二人包藏禍心,媚敵誤國,力主南遷,實為賣國之罪。

泣血叩請官家幡然醒悟,堅定北伐恢復(fù)之決心,迎還二圣,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言辭激烈,聲淚俱下,群情激憤……上聞之震怒,令殿前司禁衛(wèi)持械驅(qū)散,然陳東與諸生皆不肯去,于闕下席地長跪三日夜,風(fēng)雨不移……”

“伏闕上書……泣血叩請……長跪三日……”

陳南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握著塘報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

來了!終究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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