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讓官家看到這份塘報!而且必須是原原本本、不加刪改地看到!
陳南深知,以黃、汪二人在樞密院的勢力,這份可能“有礙南遷大計”的捷報,很可能會被他們刻意淡化、曲解,甚至壓下不報!
他們或許會強調(diào)王彥的猶豫,強調(diào)金兵的強大,將這場勝利歸結(jié)為僥幸,甚至可能將岳飛的“違抗軍令”大做文章,以此來掩蓋勝利的光芒,繼續(xù)散布失敗主義的論調(diào)。
果然,他注意到,今日幾份關(guān)于河北軍情的文書在流轉(zhuǎn)時,被幾名素來與黃潛善派系親近的官員特意多加“審閱”,且有低聲交頭接耳,神色詭秘。
不多時,便有吏員在院內(nèi)小范圍議論,言辭間刻意貶低河北戰(zhàn)功,強調(diào)“僥幸”與“違令”,與塘報內(nèi)容大相徑庭。
果然!
這些混賬東西,已經(jīng)開始動手腳了!他們要將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捷,篡改成一場不值一提的僥幸!
“聽說了嗎?河北王彥渡河了,好像……在新鄉(xiāng)跟金人打了一仗。”一個壓得極低的聲音,帶著幾分不確定,從鄰近的書案那邊飄了過來。
“打仗?結(jié)果如何?別又是損兵折將吧?”另一個聲音則沒什么起伏,透著一股子習以為常的悲觀。
“好像是……贏了?不過聽說,是下面一個叫什么……岳飛的裨將,不聽號令,擅自沖陣,僥幸得手罷了。王都統(tǒng)差點被他連累,真是胡鬧!”
“僥幸?我看未必。不過啊,這岳飛也太莽撞了,違抗軍令,可是大罪!就算勝了,怕是功過相抵,甚至還要受罰呢!”
“就是,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鋒芒太露,不是好事。如今這局面,還是穩(wěn)妥些好,招惹金人做什么……”
陳南擱下了筆,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的嫩肉里。
果然!
黃潛善、汪伯彥的爪牙,已經(jīng)開始在樞密院里散布這種歪曲事實的論調(diào)了!
可這一刻,陳南胸腔里卻有一團火在燒!
黃河對岸,新鄉(xiāng)城頭,一個叫岳飛的年輕將領(lǐng),還有他手中那面飛舞的帥旗!
他要護住這團火!
他要讓這團火,燒得更旺!
不行!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他深知咱們這位趙官家雖有恢復之志,卻也耳根軟,易受近臣蠱惑。
岳飛此刻雖嶄露頭角,但畢竟位卑言輕,若不能讓其功績直接呈于御前,得到官家真正的賞識與庇護,一旦被黃、汪這些奸佞抓住所謂‘違令’的把柄大做文章,只怕這顆將星尚未大放異彩,便會蒙塵,甚至有不測之禍。
岳飛這等將才,若不能及早獲得官家的矚目與信任,將來在朝中無人回護,一旦遠離中樞,其聲名便可能被輕易遮蔽。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知道,這顆將星的光芒,絕不能在真正閃耀之前,便因宵小作祟而黯淡!
歷朝歷代,多少良將便是如此湮沒,或反遭其害!
說起來,后世評價中興四將,在趙構(gòu)眼里,正是因為岳飛“離得太遠”,才沒有簡在帝心。
一步慢步步慢,被劉世光之劉占了先機。
岳飛此刻的光芒,若不能直達天聽,被官家真正看重,只怕將來……他不敢再想下去,只知道,岳飛這顆將星,絕不能在升起之前就因小人作祟而黯淡!
——
“阿兄”!”陳南反手把門帶上,三兩步?jīng)_到桌前,嗓子因為跑得急,加上心里頭那股子翻騰的勁兒,微微有些發(fā)顫,“河北……河北大捷!”
“什么?!”陳東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一把抓住胞弟的手臂,聲音都走了調(diào),“河北?你說河北?!哪里來的消息?!莫不是軍中妄傳……”
他話未說完,已看到陳南從懷中掏出那份,憑記憶手抄,被體溫焐得有些潮熱的塘報。
陳南不多廢話,迅速展開,手指直接戳在了描述岳飛作戰(zhàn)的那一段:“兄長請看!王彥渡河,猶豫不前,裨將岳飛,獨率所部,沖陣奪旗,大破金兵,克復新鄉(xiāng)!”
陳東的視線像是被吸鐵石牢牢吸住,死死釘在那幾行字上。他起初眉頭緊鎖,逐字逐句地辨認,當看到“獨率所部,沖陣奪旗”時,呼吸陡然粗重;
看到“大破金兵,克復新鄉(xiāng)”時,他握著塘報的手開始微微顫抖,臉上的疲憊和陰沉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狂喜!
“岳飛?!岳鵬舉?!竟真的是他!你先前便屢次提及此人勇冠三軍,乃是難得的將才,讓我留意打探,我當時還道或有夸大……未曾想,他竟真的能于萬軍之中,立此奇功!”
陳東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油燈都跳了一下,燭火劇烈搖曳,
“好小子!真有你的!哈哈哈!‘奪其纛而舞’!好一個‘拔新鄉(xiāng)’!痛快!痛快啊!”
他興奮得在狹小的房間里來回踱步,拳頭揮得呼呼作響,“我就曉得!我就曉得河北還有希望!張招撫(張所)雖然被貶,但他的心血沒有白費!王彥雖然……咳,但有岳飛這樣的猛將在,何愁金賊不滅!”
“兄長!”陳南見兄長這般模樣,心頭也是一陣激蕩,但他清楚現(xiàn)在不是手舞足蹈的時候,“這份捷報,意義非同小可!但樞密院內(nèi),黃、汪的黨羽已經(jīng)在散布流言,想要將其歪曲成‘僥幸’,甚至要追究岳飛‘違抗軍令’之罪!”
陳東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那股子興奮勁兒迅速被滔天的怒火所替代:“什么?!他們敢!這群無恥之尤的國賊!打了勝仗,他們還要顛倒黑白,構(gòu)陷功臣?!豈有此理!簡直喪心病狂!”
“所以,我們必須立刻行動!”陳南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我們要想辦法,將這個消息,尤其是岳飛的功績,盡快傳播出去!讓滿朝文武,讓天下士子,都曉得河北的勝利!都曉得岳飛的神勇!要讓官家曉得,北伐是有希望的!堅守中原,才是正道!”
“對!你說得對!”陳東重重點頭,胸中的怒火與決心交織在一起,“絕不能讓黃、汪二人得逞!南弟,你說,我們該怎么辦?直接將塘報呈送御史臺?還是……”
“御史臺恐怕也不穩(wěn)妥。”陳南略一沉吟,“許翰許中丞雖然正直,但黃、汪在御史臺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難保不會走漏風聲,或者被他們用程序拖延、阻撓。此事,必須快!而且要準!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道:“我想,或許可以兵分兩路。兄長這邊,可以聯(lián)絡歐陽先生他們,將河北大捷的消息,特別是岳飛的事跡,盡快在太學和士林中散播開來,制造輿論!聲勢造得越大越好!讓黃、汪二人投鼠忌器!”
“好!這個交給我!”陳東立刻應承下來,“歐陽先生他們早就對黃、汪二人不滿,聽聞此等大快人心的消息,定然會鼎力相助!”
“而我這邊,”陳南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樞密院內(nèi)黃、汪耳目眾多,直接上呈定遭攔截篡改。御史臺許中丞雖正直,但流程繁瑣,恐緩不濟急。”
陳東眉頭緊鎖:“那……我們之前結(jié)交的張俊?他如今在御營司,或許能……”
陳南眼睛一亮:“對!張伯英,雖有城府,但在抗金大義上,與黃、汪并非一路。若能曉以利害,說動他將此捷報原貌上陳,亦是一條通路。只是此人……”
陳東點頭:“張伯英……可以一試!他若想在朝中立足,這份功勞于他而言,也是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