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的公寓比唐念想象的整潔得多。淺灰色的沙發，木質書架，餐桌上甚至擺著一小瓶鮮花。唯一顯得凌亂的是貼在客廳墻上的案件資料，密密麻麻的照片和便簽組成了一張復雜的網絡。

“客房在右邊，已經收拾好了。“程默遞給她一條新毛巾，“浴室在走廊盡頭，需要什么就告訴我。“

唐念點點頭，手指緊攥著隨身背包的帶子。凌晨三點站在一個男人家里的荒謬感讓她喉嚨發緊。“謝謝，我明天就找新地方。“

程默皺了皺眉：“在抓到闖入者之前，你最好別單獨行動。“他頓了頓，“咖啡還是茶？“

“茶...謝謝。“

廚房里傳來水壺的聲響，唐念小心地環顧四周。墻上掛著的幾張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程默穿著警服接受表彰，程默和一位清秀的女性站在海邊，程默與一群同事的合影。那個女性一定是林芮，唐念想。她看起來溫婉而知性，與唐念自己棱角分明的氣質截然不同。

“加糖嗎？“程默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不用。“唐念收回目光，把背包放在沙發上。她帶來的父親檔案盒此刻顯得格外沉重。

程默端著兩杯茶走出來，看到她盯著檔案盒，便直接問道：“能告訴我關于你父親的事嗎？這可能很重要。“

唐念接過茶杯，熱度透過陶瓷傳遞到她的指尖。“他是心外科醫生，很優秀...至少在那次手術前是。“

她打開檔案盒，取出一疊泛黃的報紙剪報。頭條赫然寫著《知名外科醫生手術失誤致患者死亡》。

“病人叫李明華，冠狀動脈搭橋手術中出現并發癥死亡。“唐念的聲音平靜得不自然，“家屬指控我父親術前飲酒，雖然血檢證明是誣告，但輿論已經...你知道的。“

程默仔細翻看剪報：“最終結果呢？“

“醫療事故鑒定委員會認定手術操作符合規范，但無法完全排除個人因素影響。“唐念苦笑一下，“這種模棱兩可的結論毀了他。六個月后，他心臟病發作去世。“

“李明華...“程默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向墻上的案件板，“張誠昨晚發來的信息——陽光心理診所那個被解雇的藥劑師周衍，他過失致死的病人就叫李明華！“

唐念的茶杯差點脫手：“同名？還是...“

“同一個人。“程默已經撥通了電話，“張誠，查一下十五年前唐志明醫生醫療糾紛案的死者家屬信息...對，現在。“

掛斷電話，程默的目光變得異常銳利：“你認為這是巧合嗎？“

唐念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檔案盒邊緣：“不可能。三位受害者都曾在陽光心理診所就診，現在又聯系到我父親的案子...“她突然抬頭，“第四位受害者。“

“什么？“

“如果兇手在計數，下一位就是第四位。“唐念的聲音繃緊了，“我們需要警告所有與那起醫療事故有關的人。“

程默的手機再次響起。他接聽后臉色越來越沉：“明白了，保護好現場，我們馬上到。“

“又一起？“唐念已經站了起來。

程默點頭，眼神復雜：“第四位受害者。而且...兇手這次留下了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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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位于城郊一棟廢棄的醫院舊樓。警戒線外已經聚集了不少警員和法醫人員。唐念跟著程默穿過人群，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寂靜。

“在里面。“張誠迎上來，臉色蒼白，“唐醫生...你最好做下心理準備。“

廢棄手術室里，一名中年男性被安置在手術臺上，身上覆蓋著手術單，只露出頭部和右手。他的手腕上烙著清晰的數字“4“。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體的姿勢——雙臂交叉放在胸前，就像...

“就像躺在棺材里。“程默低聲道出了唐念的想法。

唐念戴上手套，強迫自己進入專業狀態。她輕輕掀開手術單，倒吸一口冷氣——死者的胸腔被打開，心臟位置放著一朵塑料玫瑰。

“死亡時間大約在12小時前。“她的聲音有些發抖，“同樣的頸動脈竇壓迫導致昏厥，但這次...“她指向心臟周圍的切口，“這些切口非常專業，幾乎是無損分離。“

“醫療手法？“程默問道。

唐念點頭：“至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她小心地檢查手術切口，突然僵住了，“這個手法...“

“怎么了？“

“這是我父親的手法。“唐念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他獨創的心臟暴露方式，只在幾篇專業論文中描述過。“

程默的眼神變得銳利：“兇手在模仿你父親？“

“不只是在模仿...“唐念指向手術臺旁的小桌子，上面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她拿起照片，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照片上是她父親站在手術室外的畫面，而照片背面用紅筆寫著：“審判開始“。

“所有受害者。“程默突然說，“他們都與那起醫療事故有關，是不是？“

唐念的大腦飛速運轉：“李娜...我記得父親案子里有個陪審員姓李。蘇雯...對了，當時報道這案子的記者就叫蘇雯！“

“第三位受害者王志強，“張誠查看著記錄，“是當年醫療事故鑒定委員會的成員之一。“

“而這位，“程默指著手術臺上的尸體，“是當年指控你父親的主治麻醉師劉偉。“

唐念感到一陣眩暈，手術室的白墻似乎在向她壓來。這不是隨機的連環殺人，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復仇——針對所有與她父親案件有關的人。

“他...他在重演那場醫療事故。“唐念艱難地說，“每個受害者都代表著父親案子中的一個角色。“

程默扶住她的肩膀：“你需要休息一下。“

“不。“唐念掙脫開來，“我需要工作。兇手在傳遞一個信息，而我必須讀懂它。“

她重新戴上手套，強迫自己專注于尸體檢查。但當她觸碰到死者被刻意擺成祈禱狀的雙手時，一陣記憶突然閃回——父親臨終前緊緊抓住她的手，眼中滿是未說出口的話。

“唐念？“程默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我沒事。“她深吸一口氣，“死者體內同樣檢測到鎮靜劑，但這次劑量更精確，幾乎是專業計算的麻醉劑量。“

“像手術麻醉一樣。“程默沉思道，“周衍作為藥劑師，有這種專業知識。“

“但他為什么現在才開始復仇？“唐念問道，“事情已經過去十五年了。“

程默的手機再次響起。他接聽后表情變得凝重：“查到了。李明華確實有個兒子，本名李銘，后來改名周衍。他在父親死后被親戚收養，大學讀的藥劑學...還有心理學學位。“

“動機，手段，機會都有了。“張誠低聲說。

“發布通緝令，全面搜捕周衍。“程默命令道，然后轉向唐念，“我們需要你父親案子的所有資料。“

回程的車里，唐念盯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感到一種不真實感。十五年前的噩夢突然以最殘酷的方式重回她的生活。

“你在想什么？“程默打破了沉默。

“我在想...如果父親真的犯了錯呢？“唐念輕聲說，“如果那個病人的死亡確實是他的責任？“

程默看了她一眼：“你認為這能證明兇手的做法是正當的？“

“不。但...“唐念握緊了手中的檔案盒，“如果真相被掩蓋了呢？“

“那就找出真相。“程默的聲音堅定而平靜，“不是為了證明誰對誰錯，而是為了正義本身。這也是你成為法醫的原因，不是嗎？“

唐念驚訝地看著他。很少有人理解她選擇法醫的初衷——在生與死的界限上尋找不容辯駁的真相，那種科學能提供的、純粹的公正。

“法醫室見。“程默在警局門口停下車子，“我需要先向陳局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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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室里，唐念將四起案件的所有證據鋪開在桌面上。數字標記、專業手法、藥物使用...一切都在指向周衍，但又似乎太過明顯。

“唐醫生？“林小滿探頭進來，“陳局長要見你。現在。“

局長辦公室里氣氛凝重。陳立局長是個五十多歲的硬漢，額頭上的皺紋像是刀刻一般深。

“唐法醫，“他直接了當，“鑒于案件與你個人歷史的關聯，委員會認為你應該退出調查。“

唐念的血液瞬間冷卻：“什么？“

“這是標準程序。“陳局指了指桌上文件，“利益沖突原則。“

“但我比任何人都了解這些案件的聯系！“唐念爭辯道，“而且我對父親的案子有最完整的資料。“

“正因為如此。“陳局的表情不容反駁，“程默會繼續負責調查，你將調往南區協助另一起案件。“

門突然被推開，程默大步走了進來：“陳局，我們需要唐念在這案子上。她的專業知識無可替代。“

“你知道規矩，程默。“陳局皺眉，“親屬案件回避原則。“

“那請把她作為顧問留下。“程默堅持道，“不直接參與取證，但可以提供專業意見。“

陳局看了看兩人，最終嘆了口氣：“一周。如果一周內沒有突破性進展，唐法醫必須退出。這是最后讓步。“

走出辦公室，唐念轉向程默：“謝謝。但為什么堅持要我留下？“

程默的目光直視她：“因為我信任你的專業判斷，就像信任我自己的一樣。“他頓了頓，“而且...我認為你需要這個答案，不僅作為法醫，也作為女兒。“

唐念的心臟漏跳了一拍。這個男人看透了她內心最深處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渴望——不只是抓住兇手，更是澄清父親的清白。

“實驗室見。“程默轉身要走，又回頭補充道，“帶上你父親所有的資料。我們一起找出真相。“

回到實驗室，唐念打開父親檔案盒的最底層，那里藏著她多年不敢觸碰的物品——父親的工作日記。翻開泛黃的紙頁，父親整齊的字跡躍入眼簾，記錄著每一臺手術的細節和反思。

她翻到李明華手術那天的記錄，仔細閱讀每一個字。突然，一條奇怪的筆記引起了她的注意：“術前檢查異常，建議延期，家屬堅持。L.C.確認可行。“

“L.C....“唐念喃喃自語。這個縮寫很熟悉，但她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她的思緒被敲門聲打斷。程默站在門口，手里拿著兩杯咖啡：“有發現嗎？“

唐念指著那條筆記：“父親當時就提出過手術風險，但有人確認可以進行。這個'L.C.'...我好像在哪里見過。“

程默湊近看筆記，他的氣息拂過唐念的耳際，帶著淡淡的咖啡香。“陽光心理診所的創始人叫林成。“他突然說，“會不會是他？“

唐念猛地站起來，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舊醫學期刊：“我想起來了！林成是父親醫學院的同學，后來成為精神科醫生。“她翻到一篇文章，“看，這里署名L.C. Lin。“

“所以林成當年參與了決策。“程默沉思道，“如果手術真的有風險，而林成建議進行...“

“那么責任就不全在父親身上。“唐念的聲音顫抖起來，“但為什么父親從未提起這點？“

程默的手機突然響起。他接聽后臉色驟變：“林成剛剛被發現死在陽光心理診所的辦公室里。手腕上有數字'5'。“

唐念手中的期刊掉在了地上。兇手在加速，而且每一步都走在他們前面。

“走。“程默抓起外套，“這次，我們一定要抓住他的尾巴。“

唐念跟著跑出去，內心翻騰著復雜的情緒。她既恐懼于兇手的殘忍，又隱約感到一絲希望——也許，十五年前的真相終于要水落石出了。而身邊這個固執的男人，不知何時已成為她最信任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