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刀劃開第三位受害者胸腔時，唐念的手異常穩定。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被發現時被安置在一個裝滿冰塊的浴缸里，就像某種怪異的藝術品。

“死亡時間大約在48小時前。“唐念對著錄音設備說道，聲音在空蕩的解剖室里回蕩，“體表無明顯外傷，但頸動脈竇處有輕微淤血，與前兩例相同。“

冰塊的保存效果使尸體狀態異常完好，幾乎像是睡著了。唐念小心地取出胃內容物樣本，準備送往毒理分析。當她檢查死者的鼻腔時，一絲不尋常的氣味引起了她的注意。

“海水？“她皺眉，湊近聞了聞。確實，那股微咸的氣息夾雜著某種海藻特有的腥味。她迅速取樣，放入分析儀器。

實驗室的門被推開，程默大步走了進來，身上帶著雨水的濕氣。外面正下著今年最大的一場暴雨。

“有發現嗎？“他直接問道，站到唐念身旁。他今天沒穿制服，而是一件深藍色毛衣，襯得他的眼睛更加銳利。

唐念指了指顯微鏡：“鼻腔和肺部有海水殘留，還有這種特殊海藻。“她調出電腦上的分析結果，“這種藻類只生長在銀月灣北部的礁石區。“

程默的眼睛一亮：“陽光心理診所的團建地點。“

“不僅如此，“唐念調出地圖，“診所的濱海分院就在那片海域附近。“

程默的手指敲擊著桌面，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我們已經排查了診所所有現職人員，沒有人有作案時間。“

“也許不是現職人員。“唐念突然想到，“有沒有離職員工？特別是那些非自愿離職的？“

程默猛地抬頭：“張誠，查一下診所過去五年的離職記錄！“他轉向唐念，眼中閃爍著贊許，“聰明的想法。“

唐念感到一陣微妙的滿足感，比她發表第一篇論文時還要強烈。她低頭繼續檢查尸體，掩飾自己微微發熱的臉頰。

“還有這個。“她指向死者右手腕，上面有一個清晰的數字“3“烙印，“同樣的烙印工具，但這次位置更精確，幾乎是專業手法。“

“兇手在學習進步。“程默的聲音低沉下來，“每次都比上次更完美。“

“完美？“唐念抬頭看他，“你認為他在追求完美？“

“看看這些受害者，唐念。“程默指向三具尸體的照片，“沒有掙扎痕跡，沒有多余傷口，每個細節都被精心安排。是的，我認為他在追求某種變態的完美。“

唐念沉思片刻：“如果他追求完美，為什么要在尸體上留下數字標記？那幾乎是...炫耀。“

“因為他在計數。“程默的眼睛暗了下來，“他在記錄自己的'成就'。“

一陣寒意爬上唐念的脊背。她轉向電腦：“鎮靜劑的檢測結果出來了，和前兩例相同，但劑量更精確。兇手對藥物的了解越來越深入。“

“醫療背景。“程默肯定地說，“我們需要擴大排查范圍，包括診所的所有供應商，藥品代表，甚至是病人。“

“那范圍太大了。“唐念搖頭，“我有另一個想法。“

她走向實驗室角落的一臺特殊設備：“這是我研發的一種新型質譜分析方法，可以追溯藥物合成路徑。雖然還沒通過認證，但...“

“但可以幫我們鎖定藥物批次。“程默接上她的話，眼中閃過興奮，“為什么早不用？“

“因為這是實驗性方法，結果可能不被法庭采納。“唐念猶豫道，“而且有風險損壞樣本。“

程默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笑了：“你害怕破壞規矩？“

“我是科學家，程默。程序很重要。“唐念反駁，但聲音里少了往日的尖銳。

“程序是為了服務正義，不是阻礙它。“程默靠近一步，“如果這種方法能救人，不值得冒險嗎？“

唐念深吸一口氣，啟動了機器：“好吧，但這事只有我們知道。“

“我們的秘密。“程默點頭，他的目光讓唐念的手指微微發抖。

三小時后，當雨水仍在敲打實驗室的窗戶時，機器發出了提示音。唐念和程默同時湊向屏幕。

“批次號HR-2149。“唐念讀出數據，“這批藥物只供應給三家機構。“

程默已經拿出手機：“張誠，查一下這三家機構過去五年的所有相關人員，特別注意有心理學或醫學背景的男性，年齡在30到50歲之間。“

掛斷電話，程默轉向唐念：“你做到了。這是重大突破。“

唐念搖搖頭：“只是科學手段而已。“

“不，這是你的才能。“程默的聲音異常真誠，“我欠你一頓飯。就今晚怎么樣？“

唐念看了看窗外傾盆大雨：“在這種天氣？“

“特別是這種天氣。“程默已經拿起了外套，“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粵菜館，湯是一絕。你需要暖和一下。“

唐念想拒絕，但疲憊和饑餓戰勝了她。況且，她內心某個隱秘的部分確實想更多地了解這個復雜男人。

“好吧，但只是工作晚餐。“她強調道。

程默嘴角微揚：“當然，純粹的工作交流。“

---

餐廳比唐念想象的要溫馨得多。木質裝潢，柔和的燈光，還有角落里一位老人在彈奏古箏。他們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雨水在玻璃上形成模糊的水簾，將外界隔絕開來。

“你常來這里？“唐念小口喝著熱湯，確實如程默所說，美味得令人感動。

“以前是。“程默的目光落在遠處，“我妻子喜歡這里的湯。“

唐念的勺子停在半空。程默幾乎從不提起他的私生活。

“張誠告訴我...你結過婚。“她小心地說。

程默輕笑一聲：“那小子話太多。“但他并沒有生氣，反而繼續道，“是的，五年婚姻，三年前結束。“

“因為工作？“唐念忍不住問。

“部分是。“程默轉動著茶杯，“主要是我不懂得平衡。她也是個法醫，叫林芮。你有點像她，專業上。“

唐念的心跳漏了一拍：“我...很抱歉。“

“不必。我們仍是朋友，某種意義上。“程默抬頭看她，“你呢？除了顯微鏡和尸體，唐法醫有什么生活？“

這個問題如此簡單，卻讓唐念一時語塞。她突然意識到，除了工作，她的生活幾乎一片空白。

“沒什么特別的。“她最終說，“讀書，研究，偶爾看看老電影。“

“哪種老電影？“

“希區柯克，黑色電影那種。“唐念有些驚訝自己會分享這個。

程默眼睛一亮：“《迷魂記》？“

“《后窗》更好。“唐念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啊，專業偷窺。“程默點頭，“很適合法醫。“

他們同時笑了起來，氣氛突然輕松了許多。唐念發現自己正在講述大學時代的趣事，而程默則分享了他在特警隊的經歷。雨聲成了最好的背景音樂，時間悄然流逝。

直到程默的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一眼，表情立刻嚴肅起來：“張誠有發現。陽光心理診所五年前解雇了一名藥劑師，叫周衍，有心理學學位，曾負責藥品管理。“

“原因呢？“唐念立刻進入工作狀態。

“官方原因是藥品管理不當。但張誠挖到內部消息，這人私下進行未經批準的藥物實驗。“程默放下手機，“更可疑的是，他三個月前剛剛出獄，因為表現良好獲得減刑。“

“入獄原因？“

“過失致人死亡。他在診所私自更改了一名患者的藥物劑量，導致患者心臟病發作。“

唐念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受害者叫什么名字？“

程默翻看信息：“李明華，65歲，退休教師。“

“查查這個李明華的家庭背景。“唐念的聲音緊繃起來，“特別是...有沒有子女。“

程默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認為這是復仇？“

“三位受害者都在同一家診所就診，都被專業手法殺害，兇手刻意留下計數標記。“唐念分析道，“這不是隨機選擇，是精心策劃的報復。“

程默迅速發了條信息，然后抬頭：“張誠會連夜調查。明天一早我們就能知道更多。“他頓了頓，“你今晚有人在家嗎？“

唐念一愣：“什么？“

“考慮到兇手可能針對診所相關人員，而你明顯參與調查...“程默的表情異常嚴肅，“我不認為你獨自一人是安全的。“

“我能照顧好自己。“唐念下意識反駁，但心里涌起一陣不安。

“至少讓我送你回家。“程默堅持道。

最終唐念妥協了。程默的車是一輛低調的黑色SUV，內飾整潔得令人驚訝，后排座位上放著幾本犯罪心理學書籍。

“你住在哪里？“程默問道，發動車子。

“青松公寓，城西那邊。“唐念系好安全帶。

雨已經小了些，但夜色更深了。車內很安靜，只有雨刷規律的聲響。唐念發現自己偷偷觀察著程默的側臉——他鼻梁上有一道幾乎不可見的疤痕，下頜線條堅毅得像雕塑。

“那道疤怎么來的？“她突然問。

程默摸了摸鼻子：“七年前抓捕一個毒販時留下的。他手里藏著刀片。“

“很危險。“

“比坐在解剖臺前安全多了。“程默瞥了她一眼，“至少我能看到對手。“

唐念笑了：“尸體不會突然跳起來咬你。“

“但它們會'說話'，不是嗎？“程默的聲音柔和下來，“通過你。“

這句話不知為何觸動了唐念內心某處。很少有人理解她對法醫工作的看法——不僅是科學，更是一種為無聲者代言的責任。

車子停在公寓樓下，雨已經停了。程默堅持送她到門口。

“我明早來接你。“他說，“鎖好門。“

唐念點點頭，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不舍。這個晚上比她預想的...愉快得多。

她用鑰匙打開門，摸索著墻上的開關。燈光亮起的瞬間，她的呼吸凝固了——客廳的書架被翻動過，文件散落一地。

唐念立刻退到門外，掏出手機撥通程默的號碼。他還沒走遠，不到一分鐘就沖了上來。

“別進去。“他攔住唐念，自己小心地檢查了每個房間，“沒人，但確實有人來過。“

唐念顫抖著走向書架——那里放著她的專業資料和個人文件。入侵者似乎對一樣東西特別感興趣：一個標有“唐志明案件“的舊檔案盒。

“這是我父親的資料。“唐念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他...十五年前卷入一起醫療事故糾紛。“

程默蹲下身，與她平視：“告訴我怎么回事。“

唐念深吸一口氣：“他是外科醫生，一場手術中病人死亡。家屬指控他操作不當，雖然最終沒有被定罪，但他的名譽...那之后不久他就心臟病發去世了。“

程默輕輕握住她的手：“你認為這和你現在的案子有關？“

“我不知道。“唐念搖頭，“但有人對我的過去很感興趣。“

程默的表情變得異常堅定：“收拾必需品，你今晚不住這里。“

“我可以去酒店...“

“不，你跟我回家。“程默的語氣不容反駁，“至少今晚。“

唐念想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