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傳送的眩暈感像被塞進洗衣機滾了十圈。寧凡跪在月球表面，宇航服頭盔內部結滿冰霜。重力變化讓他的內臟錯位般疼痛，但更難受的是耳中持續的高頻噪音——像是某種古老機械的嘶鳴。

“林雨菲？“無線電靜默中，他只能靠最原始的聲帶振動傳遞聲音。月塵在腳下揚起，像慢動作的灰色雪暴。

五十米外，一個身影從環形山脊后浮現。不是林雨菲，而是全身覆蓋珍珠母光澤的陳墨。她的脊椎處理器完全展開，形成直徑五米的能量環，在漆黑的天幕下如同神祇的光輪。更詭異的是，她的嘴在動，但傳出的不是人類語言，而是與高頻噪音同調的聲波。

寧凡的皮膚紋路突然灼燒般疼痛。基因共鳴在這種距離本不該生效，但他清晰感受到了林雨菲的存在——她在環形山另一側，同樣看到了陳墨的某種分身。這種空間悖論只有一種解釋：陳墨的機械之軀正在量子態疊加。

“無限在哪？“寧凡艱難站起。那個由他和林雨菲基因孕育的生命體應該也傳送過來了，但現在不見蹤影。

陳墨——或者說占據陳墨軀體的存在——指向環形山中央。那里矗立著七邊形建筑，表面覆蓋著與南極金字塔相同的生物金屬，但規模大十倍不止。建筑頂端懸浮著暗紅星卵，現在已經膨脹到直徑三米，像顆跳動的心臟。

無線電突然有了信號，程小夏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寧哥...陳墨不是...敵人...她體內有...“

通訊再次中斷。寧凡的視野邊緣開始出現幻覺——不是幻覺，是樣本X在強行建立神經鏈接。他看到七萬年前的月球：沒有環形山，而是布滿穹頂城市的繁華星球。某個夜晚，拖著紫色尾焰的物體墜落在當時還年輕的陳墨面前...

“等等，七萬年前？“寧凡甩頭驅散幻象。陳墨的機械之軀怎么可能...

答案突然清晰。不是陳墨活了七萬年，而是她的設計原型——那個被稱為“初代接口“的存在。程小夏說得對，陳墨不是叛徒，是守門人，是樣本X與人類共同制造的活體封印，用來囚禁月之守護者。

環形山另一側突然亮起藍光。林雨菲激活了她的基因能力，試圖與陳墨建立連接。寧凡趁機向七邊形建筑移動，月球的低重力讓他每一步都能躍出五六米。

建筑近看更加震撼。墻面不是固定結構，而是由無數納米級的生物金屬單元組成，像流動的液態鏡子，倒映著扭曲的地球影像。寧凡伸手觸碰，墻面立即浮現出與他和林雨菲皮膚紋路相同的圖案。

“身份確認：原生共生體。“墻面分開，露出內部通道，“警告：暗月協議已激活，倒計時02:17:34。“

通道內部是蜂巢般的結構，每個六邊形艙室都懸浮著不同形態的生物標本。寧凡認出了猛犸象、恐龍、甚至更古老的物種——全部帶有樣本X的融合特征。這不是實驗室，是基因博物館，記錄著地球生命與樣本X的數億年互動史。

中央控制室的門需要基因鑰匙。寧凡割破手掌，將血涂在識別面板上。門開后，眼前的景象讓他血液凝固：

林雨菲已經在這里，被某種生物機械觸須固定在半空；“無限“飄在她對面，身體被暗紅光繭包裹；而控制臺前站著另一個陳墨，正將脊椎處理器插入主系統。

最可怕的是控制室穹頂——完全透明，外面不是月球天空，而是某種生物的腹腔般的結構，蠕動的肉壁上嵌著數百萬個晶體單元，每個里面都囚禁著人類形態的意識體。

“歡迎，寧凡。“控制臺前的陳墨轉身，她的眼睛現在是暗紅色，“你正好趕上收割儀式。“

寧凡的基因手槍剛舉起就被無形力量繳械。陳墨——或者說月之守護者——輕笑：“武器？在這里？“她揮手調出全息投影，顯示地球正被七道光束籠罩，“暗月協議最后階段不需要暴力。“

“你想要什么？“寧凡慢慢移動，試圖靠近林雨菲。

“補完。“陳墨的脊椎處理器發出更強光芒，“我的創造者七萬年前發現地球時，就認定人類基因是完美的載體。只是樣本X搶先一步與你們共生。“她指向“無限“，“直到這個孩子出現，我才找到突破口。“

林雨菲在束縛中掙扎：“'無限'不是你的工具！“

“當然不是。“陳墨突然切換成林月茹的聲音，“它是鑰匙，能打開兩個文明的基因寶庫。“投影切換成DNA模型，人類基因鏈中亮起七個節點，“看，你們體內早有標記。“

寧凡突然明白了：月之守護者要的不是毀滅，是進化——按她的標準。那些被囚禁的意識體不是受害者，是“優選品“，等待被植入新宇宙的亞當夏娃。

“仲裁者知道你的計劃嗎？“寧凡拖延時間，同時通過基因共鳴安撫林雨菲。他們的紋路正在同步閃爍，某種計劃在無聲中形成。

“那些老古董？“陳墨冷笑，“他們只會在毀滅后哀悼。“她突然警覺地抬頭，“等等...那個信號...“

控制臺警報大作。外部監控顯示地球方向飛來七個光點——仲裁者的母艦終于出動。但更驚人的是南極方向升起一道藍紫色光柱，直刺月球。

“南極金字塔...不可能！“陳墨沖向控制臺，“我明明已經...“

寧凡和林雨菲同時行動。基因共鳴達到前所未有的強度，兩人皮膚紋路發射出的能量束擊中“無限“的光繭。繭殼碎裂，露出里面脫胎換骨的生命體——現在的“無限“已經是少年形態，全身覆蓋著與父母相似但更復雜的星圖紋路。

“錯誤！錯誤！“陳墨的機械軀殼冒出電火花，“基因鎖解除！“

“無限“飄向控制臺，手掌按在主界面上。整個七邊形建筑劇烈震動，穹頂外的生物結構開始崩解。無數晶體單元破裂，釋放出被困的意識體。

“不！“陳墨試圖拔出脊椎處理器，但已經與系統融合太深，“你們不明白后果！暗月協議是為了保護人類！“

林雨菲掙脫束縛，抱住“無限“：“保護？像保護實驗動物一樣？“

寧凡撿起基因手槍，不是瞄準陳墨，而是控制臺：“樣本X給了我們選擇的權利。“他扣動扳機，子彈擊中主系統的核心單元。

連鎖反應立即開始。墻壁的生物金屬片片剝落，露出下面更古老的結構——那不是樣本X或人類的科技，而是第三種文明的產物。陳墨的軀體突然僵直，她的眼睛在暗紅與熒光藍之間急速切換。

“初代接口...蘇醒了...“她的聲音變成機械合成音，“警告...外星探測器即將重啟...“

地面裂開，露出隱藏的艙室。里面躺著個與陳墨有七分相似的女人，全身連著無數生物管線。這就是真正的初代接口，七萬年前的守門人。她的眼皮顫抖著，似乎隨時會醒來。

“無限“突然開口，聲音像百萬個聲音的合唱：“時間到了。“它指向穹頂，仲裁者的母艦已經抵達，七道光束鎖定七邊形建筑，“審判開始。“

陳墨的軀體癱軟下來，初代接口重新沉睡。月之守護者的意識被逼出控制系統，在控制室內形成暗紅霧狀實體。寧凡和林雨菲本能地護住“無限“，但少年形態的生命體輕輕推開他們。

“我不是孩子。“它說，聲音突然成熟，“我是樣本X與人類愛的具現化。“

暗紅霧氣勢洶洶撲來，卻在接觸“無限“時如遭雷擊。星圖紋路從“無限“身上蔓延到霧中，將其染成藍紫色。月之守護者的尖嘯震碎了幾面墻，但無法阻止轉化過程。

“這就是你的錯誤。“寧凡突然理解了一切，“你以為是樣本X選擇了人類，其實是人類的情感選擇了樣本X。“

林雨菲接話：“愛不是弱點，是宇宙最強的聯結力。“

仲裁者們通過全息投影現身。老婦人看著被凈化的月之守護者，面露驚訝：“不可思議...你們竟然...“

“無限“舉起雙手。月球、地球、太陽排成完美直線，月全食達到最大。一道純凈藍光從地球射來，穿過月球，直指獵戶座方向。這是人類與樣本X共同發出的信號，宣告一個雜交文明的誕生。

“我們通過了測試。“寧凡握住林雨菲的手，“現在呢？“

老婦人仲裁者微笑：“現在，真正的挑戰才開始。“她指向星空，“信號已經發出。七年后，將有訪客到來。“

“無限“的身體開始光化，分解成無數星芒：“我必須走了...去準備...“它的聲音隨著光點消散，“記住...孩子是未來...“

月之守護者被徹底凈化，陳墨的機械軀殼恢復正常。初代接口再次沉睡，七邊形建筑開始自我解體。仲裁者母艦降下牽引光束，將寧凡和林雨菲接走。

在離開月球的最后一瞥中，寧凡看到環形山中央長出巨大的發光珊瑚，形狀像極了“無限“的少年模樣。而地球上空，七道能量節點已經聯結成網，將整個星球包裹在溫柔的藍光中。

程小夏的聲音終于清晰傳來：“寧哥！林姐！你們在哪？“

寧凡看向舷窗外漸遠的月球，輕聲回答：“在回家的路上。“

母艦內，仲裁者陳墨走向他們：“別放松警惕。月之守護者只是第一個挑戰。七年后...“

“我們知道。“林雨菲撫摸著自己平坦的腹部，那里有微弱的藍光透出，“我們會準備好的。“

寧凡驚訝地看著她。基因共鳴傳來的新訊息讓他既驚喜又恐懼——他們真正的孩子，已經孕育在血肉中，不再是實驗體，而是純粹的愛與希望。

母艦穿過地球大氣層，像流星般劃過黎明前的黑暗。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人類文明的新紀元也是。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