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會三日后，越州城墻上貼滿了四大門派聯合簽署的追殺令，新刷的漿糊還未干透，墨跡在烈日下泛著冷光。

九龍門、塵緣寺、玉龍派、云鼎派的掌門印鑒赫然在列，朱砂印泥鮮艷如血，宣告自今日起，四大門派將聯手擊殺所有自稱陰月教教徒，且在追殺令最后還特地說明，不論和人尋回“玄玉手套“者更可據為己有。

正午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大堂里十幾張榆木方桌坐得滿滿當當，江湖人士的粗布衣衫與商賈的綾羅綢緞混雜在一起。跑堂的小二端著黑漆托盤在人群中穿梭，蒸騰的熱氣里飄著酒香與汗臭混合的渾濁氣味。

“聽說青虹劍派的劉長老也折在那山坳里了，他可是使一手'落霞劍法'的高手??！“

一個絡腮胡子的大漢拍著桌子嚷道，唾沫星子飛濺。

“何止劉長老，“

靠窗的疤臉漢子用布滿老繭的手指摩挲著酒碗邊緣，壓低聲音道：“九龍門的三長老'鐵掌'趙老爺子也折在那山坳里了。“

手中的粗瓷酒碗重重砸在桌上，濺出幾滴渾濁的米酒。

鄰桌的書生模樣的年輕人立刻湊過來，青色長衫下擺沾著泥點：“玉龍派的'寒梅劍'劉女俠，塵緣寺的明心大師，全都......“

他說到一半突然噤聲，枯瘦的手指在咽喉處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大堂中央，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拍案而起，腰間的九環刀隨著動作叮當作響：“他娘的陰月教！老子定要扒了那群龜孫子的皮！“

刀柄上纏著的紅綢隨著他的動作劇烈晃動。

刀疤臉啐了一口濃痰，黃褐色的痰液黏在桌腳：“九龍門、玉龍派這兩大門派聽說這次折了三位長老在那毒霧里，塵緣寺也是，聽說也死了好幾位大師。那山坳現在還被四大門派用黃布條封著，尸首都爛得認不出來了?！?

“四大門派除了云鼎派上個月沈掌門暴斃的事沒參加追擊，其他三派可以說是損失慘重了?！?

書生模樣的年輕人補充道，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上隱約可見一道陳年疤痕。

“要我說，陰月教這招夠毒?！?

同桌的瘦高個喉結上下滾動，壓低聲音道：“先用假的檀木盒子引各派高手去追，再在山坳里放那蝕骨毒霧。聽說死的人都是渾身皮膚紫得發黑，七竅流出的血都凝成了黑痂......“

客棧的角落里，一個身著灰白僧衣的和尚，頭戴破舊的竹編斗笠，隱約露出頭頂的戒疤。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一只粗陶茶杯，在聽到四大門派損失慘重的時候，青筋暴起的手指不覺用力，陶瓷的茶杯竟然發出了細微的碎裂聲。

“阿彌陀佛！“

他低誦了一聲佛號，聲音沙啞得像是許久未語，扔下幾枚生了銅綠的銅錢就大步離去，僧鞋踏過門檻時帶起一陣微風。

與此同時，陰山深處。

霧氣繚繞的山谷中，黑色玄武巖砌成的石殿如同巨獸蟄伏。殿前石階上刻滿詭異的符文，在陽光下泛著暗紅，像是干涸的血跡。

兩個黑袍守衛如雕塑般立在朱漆大門兩側，臉上戴著銹跡斑斑的青銅面具，只露出毫無生氣的灰白色眼珠。

大殿內，十二盞青銅燈臺排列兩側，跳動的火焰將人影拉長扭曲，投在繪滿惡鬼壁畫的墻上。

最上方的玄鐵太師椅上，楊無殤正用左手輕輕摩挲右手纏著的染血白布。他想著三天前杜如海傷他的那柄'狂風刀'，蒼白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發出沉悶的聲響。

“報——“

一個黑袍弟子跪伏在殿門外，額頭緊貼地面，“四大壇主與左右尊者已到山門?！?

楊無殤狹長的眼睛瞇了瞇，眼尾的皺紋如同刀刻：“讓他們進來?！?

聲音不大，卻像毒蛇吐信般傳遍大殿，在石壁間激起細微的回音。

沉重的殿門緩緩開啟，鉸鏈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六道身影魚貫而入，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中格外清晰。走

在最前面的右尊者袁一城，左臉一道猙獰刀疤從眉骨延伸到嘴角，一身猩紅衣袍無風自動。

他身旁的莫天機手執鐵骨折扇，左臉頰上紋著的月牙圖騰在火光下泛著詭異的青黑色。

四位壇主步法整齊地比前面兩人放慢半步，靴底沾染的泥土在青石地面上留下淡淡的痕跡。

六人身后還有兩個抬著竹制擔架的普通弟子，擔架上躺著的是一名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身上好幾處傷口還在滲血，將粗布衣衫染成了暗紅色，正是范霖。

“教主。“

六人朝著最上方的楊無殤躬身行禮，聲音在大殿中回蕩。

擔架被輕輕放在青石地面上，兩名弟子躬身退出時，殿門再次閉合，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楊無殤起身走下臺階，玄色大氅拖在地上發出沙沙聲響。

他先走到尤琳面前，陰鷙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個雕著云紋的檀木盒上。

見盒子上朱砂封條完好無損，楊無殤欣慰一笑，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做得不錯?！?

楊無殤接過盒子，修長的手指在浮雕紋路上流連。

突然他五指收攏，檀木盒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隨即“嘭“地炸裂開來，木屑四濺。

紛飛的碎片中，只有里面的白布包裹還在楊無殤骨節分明的手上。

楊無殤緩緩展開白布，空蕩蕩的布片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顯得格外刺目。

大殿內死一般寂靜，只能聽見燈芯燃燒的噼啪聲。

楊無殤冰冷的目光掃過尤琳三人，三人立即跪伏在地，額頭緊貼冰涼的石板，尤琳發間的銀鈴隨著動作發出輕微的震顫。

“教主明鑒！“

尤琳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中途雖被林遠、徐月兒奪走過，但封條確實完好......“

她袖中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

楊無殤也知道，自己指定要的東西，就算借他們三人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私吞。

白布在他手中碎成齏粉，紛紛揚揚灑落在青石地面上，如同冬日的第一場細雪。

“藥王谷的林遠？'赤羅剎'徐月兒？“

楊無殤突然笑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不自然的紅暈，那笑容讓大殿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幾分，“有意思?！?

他轉向跪著的三人，“尤琳、徐四平、何軒，東西是在你們手上丟的，你們負責把他們兩人帶回來?！?

頓了頓，又補充道：“記住，生死不論，我只要‘玄玉手套’。“

最后幾個字咬得極重。

三人立即應“是“，聲音在大殿中激起輕微的回響。

莫天機適時上前，鐵骨折扇在掌心輕敲：“教主，此次雖未得玄玉手套，但陰山計劃已毒殺近百江湖人。九龍門、玉龍派折損三位長老，塵緣寺的禿驢也死了四個。“

他臉上的月牙圖騰隨著說話微微抽動。

楊無殤聞言，踱步到擔架前。

年輕人臉色慘白如紙，干裂的嘴角還掛著干涸的血跡，但眉宇間的倔強依稀可見，睫毛在火光投下的陰影中微微顫動。

“帶下去好生看管?！?

他看向趙崇，聲音恢復了平靜，“別讓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