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驗路修好后,郭逸一時感慨,細算自己從大業八年穿來只是個小馬奴,到哪今掌握一方馬政。
甚至此地的軍、政都在自己手上,也頗為感慨,因著和李世民前期的交易,雖說現在歸附了他們,但這片地方還是自己說了算,至于以后李老二登上那位置后,怎么重新歸置就由不得自己了。
畢竟真到了那時候,亂局已穩,由不得其他人活躍。
這不過才是短短十年,這具身體也不過才剛剛二十六歲,現在只需要把這里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未來再等那秦王成就大業,好日子不就是隨自己樂意了。
恰好趙栓來問,給那條試驗路起個什么名字的時候,郭逸張口就說:豐樂。
趙栓領命就去辦了,等郭逸回過神來,心下不禁莞爾:這么隨意的么,也罷,天意如此。
武德五年三月,原野泛青,牧場上的騍馬正甩著尾巴接受配種,蹄下新萌的草芽沾著晨露。
郭逸坐在靈州衙署的老槐樹下,看著各縣守官捧著文書魚貫而入,衣擺上還沾著未化的春雪。
平高縣守正搓著手開口:“郭大人,自打回樂那條路修好,商隊三日就能跑個來回,可咱們縣間的驛道還是羊腸小道,前日一輛運鹽的牛車陷在泥里,整整耽擱了五日......”
看著他說的一臉的期待和眼中透著的一點小委屈,“大人,您在我們平高……”
話音未落,鹽州守正怕他再打親情牌,已撲通跪下:“大人,他們那里還叫苦,我們鹽州的路比不得別地,一腳下去能冒白堿泡,去年修的土路,一場雨就化成了稀泥!”
其他人看了,心底不免說一句:“呸,不要臉!”
郭逸撥弄著茶盞里的浮葉,目光掃過眾人急切的臉:“修是要修,但先說清楚,要錢還是要糧?要官工還是要民力?”
他指尖敲了敲案頭的《靈州輿圖》,“鹽州的鹽堿地得單獨治法,你們且說說,各地都有什么章程?”
這最初要做豐樂路時,沒哪個縣守積極,如今看到有利可圖了,紛紛來找自己。
一方面是短視,一方面怕就是對自己這個長官不夠信任了。
作為郭逸此時,就要小家子氣一些,有些隊伍得早站。
自從白瑜娑沒了,自己也跟了李唐,這幫人就有些其他的心思了,此時也是時候治一治的。
只是有趣的是,這一回來的人里竟然沒有史訶耽的親信。
烏氏縣作為蕭關三角防護之一,自打史訶耽去了長安后,倒是安插了一批親信在那里。
自從李淵到了長安,史訶耽便托了關系調任到長安去了。
郭逸一直還沒有顧得上清理,畢竟此時史訶耽在長安的具體情況還有待觀察,有些人有些事牽一發而動全身。
煙雨樓的消息大概率上是沒有錯的,可是史訶耽此人自打歸附自己后,一直也不算太甘心,不過都是因為利益罷了,就像之前的張祥。
此時二人都通過關系到了長安,有道是官高一級壓死人,如今自己只是得了李二的賞識,至于這李淵與自己也不過就是因著李二的面子。
想到這里,郭逸再次掃視今兒來的眾人,“爾等也莫怪,如今豐樂路是什么樣子,你們也看在眼里,這其中的花銷以及人工也不是簡單就可以完成的,加上熟練的匠人。”
他頓了頓:“現下正是農忙的時候,就是有些個流民也多被雇傭做農活,加上馬場里也需要些人手,務工這件事本就和冬日不能一樣的算,所以你們還是要回去好好商量一下。”
說到這里,看大家一臉的為難樣:“罷了,罷了,一個好漢三個幫,你們開路無非就是兩縣之間,所以回去后你們互相先把合作意向,設想都搞個計劃出來,最好寫出來,之后讓趙栓給你們論證一下它的可行性之后,修路的事再議!”
話說到這里,郭逸慢條思理的拿起茶盞喝了兩口。
現下跟在郭逸身邊的小斯叫白簡,他開口道:“眾位大人退了吧,我家主人如是說,還請拿了方案再來!”
等眾人都走了,趙栓來見郭逸:“大人這是真要修么,只那豐樂路就花了一千二百貫錢,再修別的……”
看著趙栓便秘的樣子,郭逸淺笑兩聲:“趙大人莫憂,修路這事本也不是個短期的事兒,所有的縣間修成也得好幾年,咱們一時拿不出那么多,三五年總是拿的出的,何況如今棉花生意、馬匹生意更是讓咱有底氣,心安心安!”
郭逸還沒說的是,如今雖說軍隊要養,就那五大鹽池的銀子,馬政的銀子早就夠了。
況且因著現在李淵還撥不出錢糧給自己,所以這里基本都是自給自足,所以這些進貢也暫時不用給朝廷進貢。
至于百姓們,因著自己這些年的治理,也都家有存糧,自然是不愁的,幾條路而已,賣幾十匹頂級牧馬足夠了。
然而這些自己知道,就足矣了,趙栓且讓他再急一陣子。
至于各縣回去后,自然是想法子互相商議如何修路。
其他的事自有那些個管事的人管,郭逸對蕭關近期還是很關注的,畢竟這可是重要的關卡,一旦被突破,一切皆是幻影。
當然,蕭關畢竟在南側,只要注意好兩側山防以及黃河沿岸即可,如今更應該注意的則是北部懷遠縣北關石嘴口。
雖說有賀蘭山為依障,又有黃河為屏障,可是突厥人的戰馬也不是白喂的。
這一片如今雖說由守關大將李道宗接管了,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郭逸還是明白的。
因此也會多關注幾分。
而此時的李世民繼續以武降亂。
竇建德死后,其部下劉黑闥于武德四年七月起兵反唐,很快占據河北大部郡縣和河南部分地區,嚴重威脅唐朝在河北地區的統治。
武德四年十二月十五日,唐高祖李淵命李世民和齊王李元吉率兵討伐劉黑闥,命李藝再次從幽州南下,兩面夾擊。
武德五年的正月,雁門關外的風還凝著霜刃,李世民勒住青騅馬,望著洺水南岸蔓延的軍帳,眉頭擰成了鐵結。
他伸手按了按腰間的橫刀,指腹觸到刀柄上“定亂”二字的刻痕,是父親李淵親賜的,可眼下這亂局,怕是要拿無數馬蹄下的血肉來平定。
正自要出發前,有軍士來報。
“報,靈州郭大人遣使送馬!”斥候的馬蹄驚起薄冰,來人滾鞍下馬,呈上一封染著草香的書信。
李世民展開時,幾片苜蓿葉簌簌落在戰袍上,仿佛還帶著靈州牧場的氣息。
郭逸在信里說,挑了千匹河曲馬,皆是“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的良種,又附了張簡筆畫,寥寥數筆勾勒出駿馬踏雪的雄姿。
秦王嘴角微揚,指尖摩挲著信末“愿助王師犁庭掃穴”的字跡,忽然想起六年前初見郭逸時,這人正蹲在馬廄里給病馬灌藥,滿手污漬卻笑得自在:“公子瞧這馬眼,澄明如靈州的湖水,養好了能日行八百里。”
三日后,千匹河曲馬如黑云般卷過唐營。
李世民親自到馬廄查驗,只見為首的棗紅馬打著響鼻,鬃毛梳理得整整齊齊,馬蹄鐵上還刻著靈州匠人標記。
“郭大人說,這些馬都喂過三個月的粟米和苜蓿,”送馬的軍校跪地稟報,“且每匹馬都認得出掌燈人,夜里行軍不會驚群。”
秦王伸手撫過馬頸,觸感如錦緞般順滑,他知道這股助力有多強。
武德五年正月的寒風如刀,削得獲嘉城外的枯葦沙沙作響。
李世民勒住青騅馬,戰袍下擺被風扯成獵獵旌旗,目光越過殘雪覆蓋的原野,投向相州方向。
斥候飛馬來報時,他正用佩刀削著一根枯枝,木屑落在鎧甲上。
劉黑闥果然棄了相州,率部退往洺州,沿途燒殺搶掠的煙塵,此刻還在天邊凝著灰紫色的云。
“傳我的令,”秦王將斷枝擲向火堆,火星子騰起時照亮他眼角的紋路,“命行軍大總管李勣率前軍急進,務必在叛軍焚毀相州糧倉前奪城。”
他頓了頓,手指在馬鞍上敲出節奏,“讓程知節帶玄甲軍繞道西側,若劉黑闥敢回頭馳援,便截他的尾巴。”
話音未落,帳外突然傳來戰馬長嘶,那是他從靈州借來的河曲馬,此刻正不安地刨著蹄子,鐵蹄踏在凍土上迸出點點火星。
相州城的收復比預想中順利。李勣的部隊趕到時,叛軍斷后部隊正忙著劫掠府庫,唐軍的號角聲從三面響起時,他們還以為是風聲。
玄甲軍的陌刀隊如墻推進,刀刃劈開木門的聲響中,相州刺史府的糧倉大門轟然洞開,里面囤積的三萬石粟米還帶著去年秋收的香氣。
“劉黑闥果然慌了。”李世民看著士兵們清點糧秣,指尖蹭過糧囤上的草繩,忽然輕笑出聲,“棄堅城、焚糧草,此乃敗亡之兆。”
大軍進駐肥鄉時,洺水已在二十里外。
李世民登上高處瞭望,只見洺水如銀鏈般蜿蜒,河北岸的劉黑闥大營旌旗雜亂,偶有炊煙升起,卻稀薄得如同病夫的嘆息。
“傳令下去,”他轉身對身旁的行軍長史說,“沿洺水南岸扎營,每五里設一座望樓,樓高三丈,備足滾木礌石。”他又指向河心露出的礁石群,“讓工匠連夜打造鐵索,橫跨河面,若叛軍敢乘船來犯,便教他們撞得頭破血流。”
當晚,肥鄉營地燃起遍野篝火,照得洺水南岸如同白晝。
李世民在中軍帳內鋪開輿圖,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帳幕上,忽明忽暗。
而此時的劉黑闥站在洺州城頭,望著南下的唐軍旌旗如林。
突然斥候來報,李藝的幽州軍已過了井陘關,鋒銳直逼恒州,而李世民的大軍又在洺水南岸扎下鐵壁營盤,兩面夾攻之下,他的叛軍如同被裝進了鐵核桃。
如此境地,為了避免兩面夾擊,他傳來了范愿:“左仆射,你帶一萬人守洺州。”
范愿抬起頭,火光在他眼角的刀疤上跳動,“大王,末將追隨您從漳南起兵,如今卻要分兵?”
黑闥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傳來的甲胄溫度比夜色更涼:“李藝老兒擅長騎戰,我帶騎兵去會會他。你守好洺州,便是斷了李世民的啃骨刀。”
三更造飯,五更拔營。劉黑闥的主力騎兵踏碎薄冰渡過洺水時,馬蹄濺起的水花如同撒了一路碎鉆。
他特意選了條偏僻的山間小道,命人將馬蹄裹上破布,只聽得見甲胄摩擦聲和粗重的喘息。
行至半途,忽有探馬急報:“前方發現唐軍斥候!”黑闥抬手止住隊伍,翻身下馬蹲在草叢里,看著幾騎唐軍從山道另一側掠過,正是李藝的幽州軍旗號。
“傳我的令,”他摳了把帶霜的泥土,任由冰涼的土粒從指縫漏下,“分兵兩路,一路繞到敵后放火燒山,一路埋伏在隘口。”
話音未落,遠處果然傳來驚呼聲,唐軍斥候的坐騎被火光驚得人立起來,劉黑闥趁機甩出套索,將為首的斥候拖落馬下。
審問得知,李藝的前鋒部隊已到了離此三十里的平恩縣。
平恩縣城的夜被火光撕裂時,李藝正對著地圖皺眉。
他怎么也沒想到,劉黑闥的騎兵竟能繞過他設下的三道哨卡,如鬼魅般殺到眼前。
“報,叛軍騎兵已破西門!”親衛的吶喊聲里,李藝抓起腰間的劍,卻見帳外涌來一片黑衣騎兵,馬頭上綁著的狼頭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正是劉黑闥的“黑衣長劍都”。
兩軍在平恩街頭展開巷戰。
劉黑闥的坐騎踏過燃燒的糧車,火星濺在他的護心鏡上,映出李藝軍隊混亂的身影。他忽然勒住馬,從馬鞍后抽出一張硬弓,弓弦響處,李藝的副將應聲落馬。
“告訴李藝,”他抓住一個唐兵的衣領,將染血的箭頭抵在對方咽喉,“想活命就退回幽州,否則……”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更激烈的廝殺聲,原來是他預先埋伏的伏兵截斷了唐軍退路。
這場夜戰持續到天明,李藝帶著殘部退守井陘關時,身后留下兩千多具尸體。
劉黑闥站在平恩城頭,看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想起洺州城頭的范愿。
他摸出懷里的平安符,上面還帶著艾草的香氣——喃喃自語:“老范,但愿你那邊能撐住......”此時的他尚未知曉,就在他擊潰李藝的同時,李世民也出了奇兵。
跟隨李世民多年的參謀蕭瑀,本很擔憂指著圖上洺州城的位置,眉頭緊蹙:“賊軍據城而守,我軍若強攻,怕是要折損不少兵馬。”
秦王卻拿起一支令箭,重重插在洺水與漳水交匯處:“不攻城,只斷他的糧道。你看這里。”
指著“永年”二字,“劉黑闥的糧草皆從河北運來,必經此渡。命秦叔寶率兩千輕騎,扮成流民混入永年,待叛軍糧車渡河時,一把火燒個干凈。”
三日后的子夜,永年渡口果然燃起沖天大火。
河曲馬馱著的火油罐被拋入糧車,爆裂聲混著叛軍的慘叫,驚起無數夜鳥。李世民站在南岸的望樓上,看著北風吹著火焰向洺州方向蔓延,宛如一條赤練蛇噬向叛軍咽喉。
身旁的斥候遞來戰報,稱劉黑闥派往山東催糧的信使已被唐軍截殺,此刻正穿著叛軍服飾,帶著假文書北上,這招“釜底抽薪”,算準了劉黑闥缺糧少兵的死穴。
洺水之畔,唐軍的營壘一日比一日堅固。李世民命人從相州運來工匠,在岸邊開鑿壕溝,溝深丈余,內插削尖的竹樁,溝外再覆以枯草偽裝。
又令士兵每日在營外擂鼓吶喊,卻不出戰,只等劉黑闥的軍心在饑餓與疲憊中慢慢潰散。
清晨,秦王站在帥旗之下,看著河面上結的薄冰被朝陽染成金色,對身邊的尉遲恭笑道:“黑闥若想決戰,就隨他的意,只是這戰場,得由我來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