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武德元年以來,原來的平涼就改名叫了原州,靈武郡也改成了靈州。
跟著李世民混了一陣子,也算是有些個功勞傍身了,但再跟下去,就是要為李二擋刀了。
郭逸心中非常清楚,自己打小就是個咸魚,意外穿到這里也并不真的想當個出對的鳥兒。
現下最好的法子就是遠離權力斗爭的漩渦,再說靈州這片土地,不論是穿前還是穿后,都是自己故鄉。
把這里打造成自己的基地,不比什么都強。
事實上,縱觀古今,稱皇當帝固然好,可是人生體驗也不過就是三萬多天,何苦拿自己當干糧用。
該享受享受,該努力努力,沒必要把一切都賭在功名上。
想要做天子近臣,權力核心,那得有命保得住,倒不如作個類似封疆大隸來得逍遙。
分析了自己最大的優點,其實就是會養馬,至于生意什么的,倒還真不如這時代某些個商人。
現代有句話說的好:“一技傍身走遍天下。”
有些歷史不改變還是盡量不變的好,畢竟蝴蝶效應也不是騙人的,這里面無非就是辯證的看前因后果罷了。
骨子里那點田園基因,終究壓下了一切野心。
好在有個蕭關,如今他們倒也還不在意這里,不如自己拿下來,也算是守邊大拿,真到了棋盤重布的時候,也不是毫無選擇。
信誰不如相信自己。
想明白這些,郭逸除了每隔十天就會在蕭關做巡防。
當然他一手培養的葉無和張緒也逐漸可以獨擋一面了,包括鄭信、張義等現在都十分出色。
張緒自然讓他安排在蕭關做副將,畢竟這里需要些穩健的人。
至于張季,依舊管著這一片土地的刑事司法。
雖說唐立了國,而且郭逸也選擇了歸順,可是正是到處征討之時,所以原州、靈州等地依然由郭逸代管。
有趣的是,民間如今有一些流言,‘靈州好活’。
所以這個冬天流落進來的各地流民又多了不少,只因為到了這里,就可能活著。
眼看著流民進城的越來越多,郭逸也不敢怠慢,搞不好就會發生民變。
讓這些人“吃飽”又不“鬧事”的最好的辦法,就是以工代賑。
這時節,土地是不用耕種了,雖說是冬日,可也不知不覺到了武德五年正月里了。
凍土也開始松動了不少,黃河的冰層也開始有了化凍的跡象。
好吧,反正如今長安管控,在財政上也不過就是有名無實,因著郭逸的原因,這里基本是自給自足。
想來想去,郭逸想到了修路,后世的八車道跑慣了,如今的馬車道多少有點覺得不適應。
想想后世寧夏那動輒八車道的市內道路,動輒八車道的高速公路,眼饞呀。
雖說搞不了那么高科技,咱搞個碎石子硬化路總是行的吧!
告別那雨天的泥濘,晴天的塵土飛揚,終歸是方便自己……不對,是方便了萬千百姓!
想到就去做,才是真男人。
郭逸第二天就找了趙栓來,商量關于修一條城際六車道。
八車道太費力氣,搞不了,六車道就已經跑得了馬,行得了車,還能美化城市。
畢竟如今人口少,馬車也不算多,六車道已經是極寬的路了。
這種說法也不過是現代人的說法罷了,就其寬度也不過是才21米,加是路基也才堪堪27、8米的樣子。
可是長安道路普遍都是寬20-50米的標配。
所以他的設想即不越矩,又大大提升了城際間的運力。
“郭大人,你是認真的?”趙栓聽到郭逸如此說,不禁提出自己的疑問,“小的見到最寬的道路也不過是八匹馬寬,您這設想……”
“你也別急,咱們可以先搞個試點,如果反響不錯,我們再繼續!”郭逸想了想又說:“如今雖說新國成立,但戰事不斷,流民增多,又值冬日,總要安撫下來,不能白吃飯不干活是不是?”
趙栓雖有不解,可是聽到郭逸如是說,也覺頗好,便去準備。
郭逸并不擔心趙栓的能力,這幾年流民來這里安家的人也多,再加上民間有些手藝人自然只有內行的人才知道。
同時,后世的技術固然重要,可是在現下,古老的傳承,有些東西甚至在后世都無法超越。
所以交給趙栓先搞起來,至于過程中如果有什么問題,即時調整就是了。
況且現在這個試點,也只不過是從回樂到弘靜縣也就十公里的一段路,可能工期會長一點,但并不影響其他的事情。
寒風卷著砂礫撲在臉上,趙栓攥著修路文書,指尖略有些發白。
這二十里驛道說是試驗,可每寸土都得精打細算,若此事成了,那不只是造福一方的事了。
他裹緊粗布棉襖,踩著積雪往城西老匠頭王翁家去,鞋底碾過冰碴的脆響,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忐忑。
推開半掩的木門,王翁正就著油燈修補木夯。
“叔,您給掌掌眼。“趙栓抖開皺巴巴的圖紙,將估算的物料單子鋪在炕桌上,“三合土要摻草木灰抗凍,條石得從雁門關外運,光是運費......“
王翁吧嗒著旱煙,渾濁的眼睛在數字上掃來掃去,半晌才敲了敲煙袋鍋:“照你這么算,怕是要把家底賠進去。碎石子改用河灘的卵石,能省三成;再去窯廠收些廢磚,碾成碎末摻進土里,既省料又結實。況且咱靠著賀蘭山,真用的到條石再說,如果能不用,還能省下些……“
油燈昏黃的光暈里,兩人的影子在墻上晃來晃去,算盤珠子撥得噼啪響,直算到窗紙泛起魚肚白。
就這樣過了三日,郭逸就收到了趙栓拿來的核算成本,確實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好在現下人工、物價都便宜:1升米大約1文左右,熟練工匠30文/日,都算高價,長期工則會少些。
如果再以工抵稅,怕真正下來所花成本就會少很多。
拋開花銷不說,郭逸看著趙栓他們做出來的設計也是心情頗好。
首先用素土夯實層工藝:
開挖深度 1.2米(北方凍土層通常 0.8-1.2米,需超過凍深),清除腐殖土、樹根,回填黃土分層夯實。
每層厚 30厘米,用“木夯+石硪”夯打 20遍以上,壓實。
材料:優先選用黏性黃土,若砂土較多可摻入 10%黏土改良。
作用:形成致密基底,阻隔地下水上升,防止冬季凍脹開裂。
這不就是典型的抗凍防滲,穩固基底。看到這里郭逸不得不嘆,任何時代工匠都是金疙瘩。
他繼續看,就是三合土增強層:
石灰+黃土+河沙,可額外摻入碎磚/碎石(粒徑 2-4厘米)。
改良點:北方冬季寒冷,石灰選用耐凍性更強的,摻入少量草木灰。
鋪設:厚度 60厘米,分兩層夯實(每層 30厘米),壓實后表面潑水養護 7天,類似‘養路灰法’。
這樣的路基層,承重性更強,車馬行駛更快。
看到此處,郭逸更為滿意,心下暗想這和現代技術中的混凝土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至于后面按照自己想法他們完善出來的:9米寬快車道,設計伸縮縫;6米寬的慢車道,用了“穰草+黃土”混合層技術,碎石鋪層。
更讓人驚喜的是,快車道和慢車道之間還設計了排水明溝,即有利于快慢分離,又有利于保養道路,一舉兩得。
不僅如此,在路肩兩側還設置了路肩防水埂:慢行道外側用石塊砌筑“防水埂”,表面抹石灰砂漿,每隔 10米留 1處“過水孔”,可以有效防止農田積水倒灌道路,同時引導雨水有序排出。
看到這樣的設計,再加上趙栓精打細算的成本賬,大約10公里在一千到二千貫之間。
這樣的費用,郭逸手里還是可以調拔來的,他自然是大手一揮,那就開干吧。
可是趙栓哪里經手過如此數目,多少有些戰戰兢兢的。
他按著新算出的數目,在縣城告示欄貼出榜文時,手還有些發顫。
四百民夫、五十工匠,要在開春前完工,這不是個小數目。
頭日招工時,寒風卷著碎雪,卻擋不住饑民們熱切的目光。
瘸腿的張二拄著拐杖來尋活計:“長官,俺雖說腿腳不利索,夯土記賬的活兒準能干得利索!“
鄰村的石匠李青帶著十幾個徒弟,扛著鏨子鑿子排成長隊。
因著借用民力,自然還要招些拉著大車來的,冬閑,在家閑著還不如用騾馬拉拉土石。
不到三日,五百人的隊伍便湊齊了,趙栓看著黑壓壓的人群,既盼著早日開工,又暗暗捏了把汗。
凍土相較于臘月里松軟了很多,可是頭幾日開挖,鎬頭下去也只不過幾個小坑。
王翁帶著人支起幾口大鍋,燒滾燙的熱水澆在凍土上,蒸汽騰起時,民夫們舉著鐵锨鎬頭沖進氤氳霧氣。
其中專取河沙的隊伍,多少是有些難熬,因著天冷,河沙挖掘起來速度自然慢了許多。
條石運輸最是艱難,三十人一隊的騾馬車隊眾賀蘭山下緩緩挪動,車輪陷進雪坑時,眾人便解下腰帶系在車轅上,喊著號子一寸寸往前拽。
石匠們在臨時搭建的工棚里日夜趕工,火星子濺在雪地上,轉眼便熄了。
最忙時,趙栓連著三天沒合眼,在各個工段來回巡查,看三合土是否拌勻,條石縫隙是否嚴實,連夢里都是夯土聲與鏨鑿聲交織。
凜冽的北風卷著細雪掠過荒原,夯土聲卻如春雷般響徹百里。
郭逸也時不時的來查看。
就在民夫們將摻了碎磚的三合土層層鋪開,進行到第三遍夯筑,石灰混著黃土的氣息嗆得人直咳嗽。
老匠頭王翁佝僂著背,用鐵釬戳了戳新鋪的土層,突然叫停:“使不得!砂土摻得太多,開春凍土一化,路面準得塌陷!”
他顫巍巍捧起一捧料土,指著泛白的砂粒道:“得再加兩成黏土,摻上草木灰。我家先祖說過,那年修秦直道,蒙恬大將軍就是用這法子,才扛住了九邊的風雪。”
郭逸心頭一震,趕忙傳令讓趙栓重配材料,不得馬虎。
暮色漸濃時,改良后的三合土已鋪滿半里,月光下泛著青灰色的冷光,像極了玄武巖鑄就的鎧甲。
最妙的當屬兩側的穰草路。
王翁指揮眾人將麥秸鍘成寸段,混著黃土反復踩踏。“別瞧這軟乎乎的,”他抓起一把濕土,草莖在指縫間交錯如筋骨,“等干透了,比夯土還瓷實,冬能隔寒,夏能滲水,連騾馬糞都能自己滲下去。”
遠處傳來孩童嬉笑,幾個半大孩子正往新栽的榆樹苗旁傾倒爐灰,這是過冬的防滑儲備,摻了石灰的爐灰裝在陶甕里,隨時能應對暴雪。
有的人家為了多掙一些,把自家半大的孩子叫來,打個下手,適當也掙些錢。
就這樣,前前后后干了大約35日,這條試驗路算是大修得成。
朔風掠過,新筑的驛道宛如一條青色的絲帶,飄逸在蒼茫大地間。
中央九米寬的快車道上,條石橫鋪豎列,青灰色的石面泛著冷冽的光,每道“人“字形防滑紋都鑿刻得棱角分明,即防滑又干凈。
條石縫隙間,糯米汁混合石灰的勾縫將每一塊巨石咬合得嚴絲合縫,即便鐵蹄日夜奔踏,亦難撼動分毫。
兩側慢行道卻似換了天地。
摻著麥秸的黃土層被夯筑得瓷實如鐵,暗褐色的草莖在土層中若隱若現。
行人踩上去,腳下傳來綿密的回彈,細雪般的塵土被牢牢鎖在草莖之間;騾馬踏過時,蹄印轉瞬便被黃土填平,唯余草木清香在寒風中飄散。
只等三月來時,在兩側種上成排的樹木,一可以防風二可以護路。
青磚砌就的排水溝順著道路起伏,每隔三十步便有一座青石集水井。
井口的竹篾濾網在風中輕顫,將落葉與雜物阻攔在外;路肩處半人高的石埂如戍邊將士,肩并著肩抵御著融雪與暴雨的侵襲。
一時間很多鄉人專門來此路上走一走,只為了第一時間感受這條馬路的新奇,更有趣的是,回樂縣和弘靜縣的生意一下子好做了真情為。
到此時,趙栓才真正發現,一條路不只是路,也不只是業績,更是一個城池經濟的發展。
望著漸成規模的道路,郭逸忽然想起《考工記》里的話:“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
這蜿蜒的二十里,何止是條路?分明是將千年的智慧夯進了土里,揉進了石中。
待到開春,快馬揚塵而過時,想必不會再沾半點泥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