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帶著人守在并州,原本以為突厥大軍都被自己牽扯在此地。
可沒成想,不過三日就有斥候來報突厥可汗主帳兵發原州。
此時雖說唐軍已成氣候,可是原州這樣的軍事重地,加上他所牧戰馬,又是地入關中的咽喉要地,
李世民眼看著并州也正臨突厥強攻,原州也不能放任不管。
情悅緊急如此,只能大家合力商議對策。
而此時的郭逸也早已探得消息,知道吉利可汗南下要攻打原州。
這些年,他不僅在馬政上有建樹,在軍事防御上做了大量的文章。
收到這樣的消息,自然是全面備戰,大有一種兵來將擋,土來水淹的氣勢。
如果說之前的善和鎮戰術撤退是為了保全百姓和兵力,再加上事發突然。
現如今,原、靈二州本就久經考驗,一時半會兒倒也不怕突厥來打,畢竟他們擅長的最主要的是騎兵。
況且如今朝廷的軍隊已經不象之前那樣各自為陣,現下已經有了李二成了軍中主心骨,再不濟這唐朝的軍隊多,收羅在手下的的多數原本就是各方豪強,打仗之事怎么會難得倒他們。
郭逸打定主意,大的城池閉關不出,小的地方則運用那位的十六字訣: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做不了群狼,可以做個擾人精,反正就是你打不死我,我就煩死你,你還奈何不了我的節奏。
至于正面戰場上硬剛的事,就交給戰力值爆表的人去就好,自家羽毛該愛惜還是要多愛惜一些的。
就這么計劃著,準備著,不過十來日頡利可汗帶兵壓境而來。
七月末,黃土高原上的天氣依如往常一樣艷陽高照。
頡利可汗帶著大軍接近原州境內時,卻感受到了分外的涼爽。
如果說并州炙熱的天氣如同火爐,那原州就是個涼爽的地域,此處雖與靈州相隔不遠,可氣溫卻是天差地別。
往年還有八月中旬就落下大雪的時候,所有百姓也說“隴山佑原州,天氣孩兒面!”
郭逸站在平高城頭,望著北方天際線處翻涌的黃塵,面上倒也看不出是個什么想法。
城樓上的望樓兵握緊武器,有人說那黃塵下,是頡利可汗的十萬鐵騎。
遠遠的看去,還能依稀看到狼頭大旗上的銀線在陽光下明滅不定,像極了善和鎮焚城時的火星。
“大人,突厥前鋒已在二十里外安營扎寨!”斥候的匯報混著風沙,打在城墻上的“固守”二字朱批上,將“固”字最后一豎抹得模糊。
郭逸摸了摸腰間的原州防御令牌,冰涼的銅質表面刻著新填的朱砂,“七月廿一,突厥至”。
他忽然想起張統領的祠堂就在城西門,此刻想必有兵士在偷偷祭酒,酒壺磕在青石板上的聲響,應該和他心跳一樣亂。
城下傳來此起彼伏的腳步聲,是新征的民壯在搬運滾木礌石。他聽見幾個兵士躲在女墻后小聲議論:
“聽說突厥人喝人血?”
“放屁!我爹說他們把漢人綁在馬后拖死...”
“別吵了!”什長的吼聲打斷低語,“郭大人在城頭呢!”
郭逸轉身,看見說話的兵士慌忙低頭,卻瞥見他們甲胄下露出的靈州布坊制布。
那是用去年的苜蓿稅換的布料,因著價格低廉,布料結實,所以原、靈三州很多百姓都喜歡用。
他清了清嗓子:“都聽著!我們養的馬能馱著你們的糧食走千里,就能馱著你們的刀殺千里!突厥人想進城?先從老子尸體上跨過去!”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
郭逸舉目遠眺,只見頡利可汗的親衛騎兵已到護城河百步外,每個騎士的彎刀都掛著血淋淋的人頭。
這是他們一路打過來時,無辜百姓的頭顱。
黑風大旗分開處,頡利可汗勒住馬,金冠上的狼首圖騰正對平高城的“平”字匾額,他用突厥語吼道:“郭逸!你燒了善和鎮的糧,老子就拿你的頭來祭旗!”
城樓上的弩手齊齊拉動弓弦,卻被郭逸抬手止住。
他望著頡利可汗身后漫山遍野的帳篷,忽然笑了。
那些帳篷的分布毫無章法,顯然沒把郭逸他們的軍隊反擊放在眼里。
“告訴王猛,”他低聲對斥候說,“把靈州送來的硫磺彈搬到西城頭,就等他們扎營生火。”
城下的突厥人開始搭建投石機,牛皮繩索的摩擦聲刺得人耳膜發疼。
一個少年兵士忽然顫抖著跪下:“大人,我...我怕...”
郭逸彎腰拍拍他的肩膀,觸到他后背的甲片上刻著“靈”字,是張統領舊部的標記。
“怕什么?”他指了指遠處的賀蘭山,“看見那山了嗎?咱們的戰馬,就是吃那山下的苜蓿長大的。等會兒突厥人煮飯時,你就看著他們的炊煙變成火光,那就是咱們的信號。”
雖說那少年兵士不太明白為什么郭大人氣定神閑的,但聽到這樣的言語也瞬間安下了心。
時間隨著太陽的光線逐漸變弱而逝去,負責觀察敵情的斥候隨時把消息報給郭逸。
“大人,起煙了!”
郭逸聽到報告,急忙到箭樓查看。
突厥大營騰起第一縷炊煙,那煙柱先是筆直上升,觸到灰黃色的云層后突然散開,像極了善和鎮被焚時的絕望。
他摸出袖中火折,指腹摩挲著外殼上“靈州牧”的刻痕,忽然聽見身后傳來潮水般的呼喊:
“靈州馬,踏突厥!靈州刀,斬狼頭!”
是張統領舊部的三百弟兄,因著之前善和鎮的事,郭逸此次布兵并沒有把他們分開。
他們擠在西城頭的箭樓下,甲胄上的“靈”字標記被汗水浸得發亮。
畢竟有些仇恨,有些情緒當被周圍人無限放大時,就會加劇它的化學作用,眼下可不就是極好的催化。
郭逸看見其中一人腰間掛著半塊燒焦的餅,那是張統領祠堂前的祭品。
呼喊聲越來越響,震得女墻上的磚縫簌簌落沙,有細沙掉進他的衣領,卻比突厥人的彎刀更讓他清醒。
“大人,突厥人的投石機架好了!”斥候的匯報被熱浪扭曲,郭逸卻看見頡利可汗的金冠在陽光下閃過,那狼首圖騰正對著他的眉心,像在挑釁。
他望向黑風大旗,旗面上的狼頭繡紋被風吹得貼在旗桿上,露出內襯的土黃色,是用靈州百姓的羊皮襖改的。
“點火。”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氣,卻讓身旁的火頭軍瞬間繃緊神經。
二十架投石機同時轉動,裝著硫磺彈的藤筐被甩上天空,在黃昏里劃出二十道詭異的藍線。
這些是郭逸用三年時間改良的秘方,硫磺混著靈州特有的狼毒草,遇火即燃,見血封喉。
第一枚硫磺彈砸在突厥人的炊火堆上時,郭逸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響,和遠處靈州商隊的駝鈴聲奇妙地重合。
藍色火焰騰地竄起,瞬間吞沒三頂氈帳,正在煮馬奶酒的銅鍋爆炸開來,滾燙的奶液濺在突厥騎士的臉上,發出刺耳的慘叫。
“他們的糧草堆在東北角!”王猛的吼聲從城下傳來,他率領的五百刀盾手已摸到突厥大營側翼。
郭逸看見一名少年兵士舉起火把,卻因緊張脫手,火把滾到他腳邊,照亮了他腰間的酒囊。
“怕什么?”郭逸彎腰撿起火把,塞回少年手中,“你聞見沒?這火里有靈州苜蓿的香。”
少年抬頭,撞見郭逸眼底跳動的藍焰,忽然想起坊間傳聞:郭大人曾在靈州城頭生吃突厥斥候的心肝,用他們的血澆灌苜蓿。
此刻他忽然覺得,這傳聞比娘親的童謠更讓人安心。
突厥大營徹底亂了,頡利可汗的親衛騎兵揮舞彎刀砍殺逃兵,卻擋不住蔓延的火勢。
原本就扎得不算整齊的營帳,此刻人仰馬翻,有到處滅火的,有指揮著大家要拉來戰馬逃跑的,總之人聲、馬嘶混在一起。
暮色漫過平高城時,郭逸聽見城外的突厥大營傳來此起彼伏的馬嘶。
他知道,那些喝慣了馬奶酒的戰馬,此刻已經被混著硫磺的牧草熏了眼、迷了鼻。
城頭的兵士們還在呼喊,聲音里多了幾分篤定:“靈州馬,踏突厥!靈州刀,斬狼頭!”
他望著北方的天空,那里正泛起暗紅色的晚霞,像極了善和鎮焚城那晚的火光。
不同的是,這一次,火光將屬于唐軍。
郭逸望見頡利在親衛簇擁下后退,金冠歪得幾乎遮住眼睛,華貴的錦袍被火星燒出數個窟窿,活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頑童。
平高城的硝煙尚未散盡,城頭的火把卻已將護城河照得通紅。
郭逸靠在女墻上,望著突厥大營方向跳動的余火,像一串被掐滅的狼眼。
他摸出腰間的酒囊,卻發現里面早已空了,不知何時被流箭射穿,暗紅色的酒漬在甲胄上洇成不規則的形狀。
“大人,喝這個。”少年兵士忽然遞來一個灰撲撲的酒囊,囊上還沾著灰,“是張統領祠堂前的供品,弟兄們說喝了能避邪。”
郭逸接過來,喝了一口,是常見的粟米酒。
他抬頭,看見少年局促地搓著手,腕間戴著串由突厥狼頭箭鏃磨成的手鏈。
“謝了。”他拍拍少年肩膀,觸到對方甲胄下的麻布衣裳,這才想起新征的民壯鎧甲還沒有發到手,全靠靈州送來的牛皮護心鏡擋箭。
城下忽然傳來喧鬧聲,是李靖的援軍到了。郭逸望見火光中李靖的銀色兜鍪,想起上午收到的密信:“并州軍已斷突利設糧道,頡利必退。”此刻對方翻身下馬,戰袍上的“李”字繡紋被煙熏得模糊,卻仍掩不住眼中的贊許:“郭大人這把火,燒得比當年赤壁還漂亮。”
“不過是靈州的硫磺不要錢。”郭逸笑了笑,指著遠處仍在燃燒的糧草堆,“突厥人今晚得啃生肉了,他們的馬聞到靈州苜蓿香,怕是要鬧脾氣。”
兩人相視而笑,卻被一陣咳嗽打斷。原來是王猛扶著個傷兵走來,那兵士的左臂纏著滲血的布條,卻仍緊握著半把突厥彎刀。“大人,這狗東西的刀上有毒!”王猛的吼聲里帶著后怕,“要不是張統領舊部的弟兄們用尿洗傷口...”
“尿?”郭逸挑眉。
“對啊!”傷兵咧嘴笑了,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他們說靈州的馬夫治箭傷,就用馬尿沖傷口,比草藥還靈!”
城頭響起一陣哄笑,連李靖都忍不住搖頭。
郭逸望著這群灰頭土臉的兵士,忽然想起張統領出殯那日,靈州百姓自發用苜蓿花鋪了十里路。
此刻這些人的臉上雖沾著煙灰和血跡,眼里卻燃著劫后余生的光,像極了春日里破土而出的苜蓿芽。
“都聽著!”他忽然大聲道,“明日每人兩個苜蓿餅,粟米飯管夠!傷兵額外加一碗羊肉湯,要燉得比突厥人的馬奶酒還濃!”
“好!”呼聲震得城磚簌簌落土,少年兵士不小心被碎磚砸到腳,卻仍跳著腳喊:“郭大人威武!威武!”
遠處的突厥大營傳來零星的馬嘶,郭逸知道,那些沒了糧草的騎兵此刻正忙著互相埋怨。
他摸出袖中李世民的密信,借著火把微光又讀了一遍:“待突厥退去,與卿共飲靈州葡萄酒。”忽然想起張統領臨終前的愿望,喉頭不由得一緊。
“大人,您哭了?”少年兵士忽然指著他的臉。
“放屁!”郭逸抹了把臉,才發現是煙熏的眼淚,“去,給張統領的祠堂再添壺酒,就說...就說他的弟兄們,把突厥人的狼旗拿來當抹布了。”
子時三刻,城頭的梆子聲里,郭逸獨自走向西門。
張統領的祠堂前果然擺著新酒,酒壺旁放著半塊啃過的苜蓿餅,餅上用刀刻著歪歪扭扭的“報仇”二字。
他摸出火折,點燃案頭的香,煙霧繚繞中,仿佛又看見張統領抱著酒囊傻笑的模樣。
“放心吧,老兄弟。”他低聲說,“我們的馬,會踏碎所有欺負咱們的人。”
這一夜,平高城的兵士們枕著突厥人的哀嚎入眠,手中緊握著靈州送來的苜蓿餅。他們知道,只要靈州的苜蓿還在開花,突厥人的彎刀就永遠砍不倒大唐的城
這一次的勝利,原州的兵士對郭逸更為崇拜。
畢竟突厥兵馬所過之處,有人傳言:只生寸草!
可是他現下卻敗給了郭逸的計謀之下,這樣的小勝與軍隊來說不異于一份強心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