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姑娘的筆亂了
- 穿成丞相府嫡次子
- 街尾的貍花貓
- 2149字
- 2025-07-18 02:00:00
“少爺何苦頂撞老爺……”安然攥著藥瓶欲言又止。
蘇清越忽然輕笑一聲,驚得廊下銅鈴叮咚作響。
他抬手撫過雕著纏枝蓮的廊柱,指尖在“三從四德”的刻痕上重重劃過:“安然,你可見過漠北的商隊?那些戴著銀鈴的駱駝載著絲綢茶葉,卻從不許女子觸碰貨物。”
“安然,你可見過嶺南的織娘?”他忽然將桃瓣拋向檐外,看著緋色殘片在雨簾中翻飛,“她們能繡出百鳥朝鳳的帳幔,卻連自己的生辰八字都無權(quán)寫在族譜上。”
小廝茫然搖頭,卻見自家少爺猛地轉(zhuǎn)身,披散的墨發(fā)掃過滲血的肩頭:“那你可知為何沒有女將軍鎮(zhèn)守玉門關?為何金鑾殿上只見蟒袍不見霞帔?”他的聲音陡然凄厲,驚飛檐下一雙畫眉,“難道女子比男子少生個肝膽?還是缺了七竅玲瓏心?”
安然被這連珠炮似的詰問駭?shù)玫雇税氩健?
斜陽穿過蘇清越單薄的身影,在他腳邊拖出伶仃的影子,竟顯出幾分雌雄莫辨的脆弱。
“若說女子柔弱需人憐惜,為何昭陽公主當年要披甲代兄和親?若說男子剛強當護家國,怎的如今又要用姊妹的姻緣換邊境安寧?”蘇清越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節(jié)攥得廊柱上金粉簌簌而落,“這世道…咳咳…當真荒唐得緊……”
假山后的蘇扶玉呼吸驟亂。
她看著弟弟將桃瓣按在滲血的唇角,恍惚憶起半月前那日,高燒不退的清越突然睜眼,眸中清輝如月——那分明是母親教她們讀《女誡》時,自己藏在書匣底層的話本里才有的灼灼目光。
此刻他濕發(fā)貼在頸側(cè),分明是男子形貌,偏生捻著桃瓣的姿勢與母親修剪蘭草時如出一轍。
“既然女子注定柔弱”蘇清越忽然攥碎桃瓣,嫣紅汁液順著指縫滴在“女誡”石刻上,“為何母親能執(zhí)掌中饋二十年不出一分差錯?為何三公主能寫出讓翰林學士擊節(jié)的《河防策》?”
雨聲漸密,安然手中的藥罐“當啷”落地。
蘇扶玉踉蹌扶住冰涼的湖石,腕間翡翠鐲撞出清越的聲響。
這鐲子與母親那支本是一對,去年生辰時,母親給她戴上時輕聲說:“玉兒可知?最好的翡翠都是聽著女子心事養(yǎng)出來的靈物。”
“小姐?”時雨怯生生扯她衣袖,南溪素來存在感低,只是乖巧的站在一旁,蘇扶玉閉了閉眼。
暮鼓聲里,她忽然憶起小時堂姐的婚禮,喜娘將沉甸甸的九鸞金步搖插進堂姐發(fā)間時說的:“女子命如柳絮,落在哪處庭院便是歸宿。”
“回罷。”蘇扶玉轉(zhuǎn)身時,石榴裙擺掃過階前混著血水的落花。
游廊深處傳來蘇清越沙啞的笑聲,混著雨打芭蕉的聲響,驚飛了蜷在瓦當下的白頸鴉。
竹簾外細雨初歇,檐角墜著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斷續(xù)清響。
葉知渝伏在紫檀案前,狼毫筆尖懸在宣紙上方三寸,一滴青墨正順著筆鋒將落未落。
“無憂可出城了?”她忽的開口,筆尖在雨后春筍的輪廓上洇開墨痕。
憶秋捧著鎏金暖爐的手微微收緊:“今晨寅時三刻,奴婢特意換了采買嬤嬤的粗布衣裳,將通關文牒和盤纏藏在菜筐底層。”她垂首望著案角那方洇著朱砂的端硯,“祝公子的馬車混在商隊里出的永定門。”
窗欞外忽有竹帚掃過青磚的沙沙聲,葉知渝筆尖懸在春筍尖上微微發(fā)顫。
她望著回廊轉(zhuǎn)角處那片鴉青衣角——那是兄長院里專司灑掃的啞仆阿福,此刻卻攥著銅鑰匙在芭蕉叢旁數(shù)螞蟻。
“今晨送文牒時”她將筆鋒狠狠戳進宣紙,“可有人碰過你袖中荷包?”
憶秋往硯中添水的動作滯了滯,銅壺嘴飄出的白汽模糊了窗外人影:“才繞過垂花門,就撞見漿洗房的劉媽媽抱著木盆候在井臺邊。”她蘸著茶水在案上畫了道弧線,“媽媽指甲縫里的靛藍染料,和姑娘前日毀的那條百蝶裙顏色分毫不差。”
狼毫突然在筍節(jié)處劈開岔,葉知渝盯著畫中歪斜的竹影。
月洞門外晃動的明明是晾曬的綢緞,卻總教她想起兄長書房那排記載著錯處的檀木記事牌。
那些奉命“侍候”在各處的家生子,此刻正借著修剪花木的由頭,將剪下的殘枝在墻角擺出古怪的記號。
“姑娘的筆亂了。”聽荷握著蟠龍墨錠的手頓了頓,墨香在暖閣里氤氳開來。
她望著宣紙上橫斜的墨跡,那些本該破土而出的春筍此刻卻似被暴雨摧折的竹枝。
葉知渝倏地擲筆,澄心堂紙上霎時綻開猙獰的墨痕。
她抓起畫紙的指尖泛著青白,宣紙在掌心揉作一團時發(fā)出細碎的哀鳴。
紙團滾落在青磚地上的剎那,窗外忽有驚雀掠過殘荷,震得檐下鐵馬叮咚作響。
聽荷默然拾起那團皺紙,銅胎琺瑯火盆里騰起的青煙纏繞著她月白的袖口。
火舌舔舐紙團時,隱約可見墨色春筍在灰燼中蜷曲成詭異的形狀,松香混著焦糊氣息在室內(nèi)蔓延。
“今晨鳳儀宮傳來懿旨。”憶秋將暖爐又移近半尺,爐中銀骨炭爆出細微的噼啪聲,“沈家三姑娘著翟衣乘翟車,三日后行納采禮。”
筆洗中的清水突然泛起漣漪,葉知渝指尖叩在案上的節(jié)奏亂了一拍:“陳侍郎府上……可還安寧?”
“西市綢緞莊的伙計說,陳姑娘晨起挑了十二匹云錦,卻在聽見沿街報喜銅鑼時絞碎了手中的浮光錦。”憶秋望著窗欞上晃動的水珠,“聽說那些碎帛上的纏枝蓮,是用孔雀羽線摻著金絲繡的。”
青瓷冰紋盞中茶煙裊裊,葉知渝闔目時,前世記憶如繡針戳破錦緞般細細密密地疼。
銅漏聲里恍惚飄來烏恒葡萄酒的酸澀——是三公主君時意臨行前打翻的餞別酒;氈帳皮毛的膻腥,是烏恒的居次其木格大婚夜割破掌心的血銹味;而最刺鼻的,始終是陳侍郎的嫡女陳絮歡閨房那盆金盞銀臺枯萎時的腐氣。
“烏楚要亂了。”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繡緞上未完成的翠竹,竹葉紋路里還纏著前世那截白綾的絲絮。
憶秋正理著的七彩絲線突然繃斷,聽荷手中繡著纏枝蓮的帕子被風卷到窗外,兩人望著飄向西南方的絲帕,仿佛看見和親隊伍的旌旗正被黃沙吞沒。
破碎的記憶里,陳絮歡上巳節(jié)擲出的花觴忽然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