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甜妞被導演的反應誤導了，熱情地迎上來。

盧同本能地摸了摸口袋，想摸出一張燙金的名片，卻只翻出了一張手帕。他也不尷尬，直接用手帕拿起劇組的粉筆，在地上留下公司電話。

“旭日影業，312xxxx。”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甜妞捂著心口吹捧道：“你粉筆字寫得好靚啊，勁工整，看著好舒服！”

傅晟和張徹也點頭，這字確實寫得蒼勁有力。

“別好不好看了！”甜妞的造型師風風火火地沖上前，抓著人就往鏡子前面走，“你再亂跑，今天就要晚一鐘頭收工啦！”

甜妞造型沒做完，張徹暫時得空休息，片場一下子冷清下來。他靠在藤編導演椅上，萬寶路煙灰簌簌落在翻舊的劇本上。他屈指彈煙灰時，露出虎口處當年拍《獨臂刀》留下的月牙形疤痕。老式座鐘突然報時，驚得道具架頂端的黃銅鈴鐺微微震顫。他瞇著眼，閑聊般問：“后生仔，你是啥工作啊！”

“編劇。”盧同在等惠櫻紅，聽到問話，熟練地露出招牌微笑，裝作初出茅廬的門外漢，“惠小姐拍的是我的處女作。”

——假的。

“處女作啊！”張徹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微微下垂的眼袋挑起，露出和善的笑，“后生仔，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兩個合作拍電影啊？”

這年頭還有不怕死的導演，要和左派合拍電影？

好像……還真的有！

許桉華的《投奔怒海》就是頂著自由總會的雷點蹦迪。

盧同對張徹沒有太深的印象，只在解說《十三太保血戰上海灘》時，查閱過相關資料——張徹在零二年榮獲金像獎終身成就獎，是港島六七十年代武俠片的宗師級導演。

或許，大概，張徹也敢在自由總會的雷點上蹦迪？

盧同不太確定，但直覺告訴他，張徹似乎對自己的身份有些誤解。

他戰略性清嗓，假裝用調侃的語氣婉拒：“張導，您不要打趣我了，我哪有資格邀請您吶。”

“你個滑頭！方小姐都允許你進入片場了。”張徹把萬寶路香煙的煙蒂丟到地上，隨腳踩滅，“你就說，你愿不愿意吧！”

還真是認錯身份了！

盧同暗自思索，既然張徹認錯了身份，那不如將錯就錯。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

他微微瞇起眼睛，眼底閃過一絲狡黠，卻裝作一本正經的模樣：“張導，實不相瞞，我是方姨的侄子。邵氏最近確實有大動作，方姨打算進行改革，但很多人不同意。”

張徹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好奇，饒有興趣地問道：“哦？改革？邵氏這幾年確實有些停滯不前，你且說說，打算怎么改？”

“這次改革，邵氏打算按照一部電影成本三百萬來拍攝精品電影。現在電影市場競爭激烈，成本控制和影片質量同樣重要。如果這次嘗試成功了，邵氏將會全面開啟改革，以后的電影制作模式都會有所改變。”

三百萬的成本！

張徹和邵氏合作了好幾次，對那幫人的摳門深有了解。

拿三百萬拍一部電影，這無疑是在他們心口挖了一塊肉！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要是失敗了，你也討不到好處吧？”

老鐵，你都腦補了什么？

見慣了網友說鬼話，盧同撒起謊來也不打草稿。他咬了咬牙，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情，向前一步，語氣十分誠懇：“方姨說，我的處女作的票房如果能達到兩百萬，就破例允許我全權管理這個項目。”

“兩百萬票房？”張徹用眼角的余光掃了一眼盧同，見他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輕笑一聲，“后生仔，你說說去年的電影票房？”

盧同露出禮貌的微笑——你是在為難我胖虎？他經常看電影，自然知道，去年的爆款都是右派出品。

可老子是左派啊！

右派的電影從來不在左派的影院播放，出品方不在報紙上公示數據，他咋知道票房？

若問西片在港島的票房，盧同倒是知道。這三年，盧家一直和引進西片的安樂影業有合作。

就在盧同想著怎么蒙混過關時，傅晟遞來一瓶冰鎮維他奶，玻璃瓶身凝著水珠：“盧生，請你的。”

“好兄弟！”盧同接過玻璃瓶，反手把問題拋給傅晟，“晟仔，我來考考你，去年——”

“別考了！”張徹沒好氣地瞪了一眼盧同，不知道就明說，還想耍滑頭，“去年票房超過兩百萬的電影就只有七部，三部是進口片！”

邵氏片場的水泥地被四月驕陽曬得發燙，棚頂鐵皮被曬得噼啪作響，好似盧同那顆摔的稀碎的心。

這年頭拍電影這么難掙錢嗎？

作為互聯網解說界王者，盧同總能找到理由忽悠人：“這幾年，港島人口越來越多，工資也越來越高，票房沖破三百萬肯定更容易的啦！”

張徹盯著盧同看了好一會兒，似乎在判斷他話語的真實性。片刻之后，他緩緩點了點頭：“后生仔，有眼界！”他忽然從馬甲口袋掏出塊鍍金懷表，表面印著邵氏電影公司的帆船標志，彈開表蓋時，金屬碰撞聲清脆悅耳，“當年我拍《獨臂刀》為了多點預算都要搏命啊，方小姐肯給三百萬預算——”

話音未落，場務推著裝滿刀劍道具的鐵皮車經過，車輪在水泥地上發出轟隆回響。盧同瞥見車斗里幾柄未開刃的玄鐵劍，劍柄紅綢被曬得褪了顏色，顯然是用了N次的老道具。

“我要是有三百萬的預算，我一定要打造一批新武器！”張徹被褪色的紅綢刺的晃眼，突然抬腳踢了一下路過的鐵皮車，車斗里倒插的青龍偃月刀應聲搖晃，刀面映出遠處正在調試的吊威亞鋼索。“你看看那個道具劍，紅綢都發白了還在用！去年，李瀚祥連血包都要循環用三次！”

“張導若肯幫手，我給你單列新武器的預算。”盧同開始畫餅，神態和語氣都十分熟練。

“后生仔，你知不知道當年《十三太保》的鐵傘用多少鋼釘？”張徹轉身指向遠處搭建的比武擂臺，也不知是哪個電影搭的景，兩個木工正往榆木柱子上釘銅釘，便指著，“三百六十顆！姓邵的當場話要扣我工錢！你要是敢挪經費去大搞武器，你方姨實鐵定會剝了你一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