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生，利夫人來了。”

阿梅的聲音從前臺傳來，她帶著利陸燕群到了二樓的會客廳，墻上的掛鐘正巧走到十點整。

盧同放下筆，桌上擺的A4紙上印著人員名單，他用紅色圓珠筆在上面寫了批注。

決策層：盧同、盧旭

制片部：沈巍（演員）、張鑫巖（導演）、麥金喜（剪輯）、龔振海（攝影）

注：招收導演至少一人，攝影二到三人，剪輯五人，編劇二人

劇務部：姚志豪（燈光師）、季苗（道具師兼采購）、李固（場務兼剪輯）、丁依娜（化妝師）

注：視情況擴招。

法務部：周放

財務部：顧琴

保安兼倉庫管理員：郜國棟

前臺、后勤兼宣傳：林梅

注：招收后勤三人，前臺一人

麥金喜把腦袋往這探了探，掃了一眼批注：“阿梅要升職了？”

“對，等電影落畫，她就升為宣傳總監。”盧同拍了拍老麥的肩膀，鼓勵道，“好好干，過兩年，你也能成為剪輯總監。”

“說的好像剪輯總監不需要剪片子一樣。”麥金喜翻了個白眼，把盧同往樓道上推，“快走吧，阿梅都帶人上樓了。”

“知道了。”

二樓會客廳飄著雪松香，落地窗外維多利亞港的粼粼波光漫進來，將利陸燕群旗袍上的金絲盤扣映得流光溢彩。她斜倚在雕花檀木椅上，左手搭著棕色麂皮Gucci手包，珍珠耳墜隨著轉頭的動作輕輕晃動。

“盧生來了。”利陸燕群她的聲音像裹著蜜糖的刀刃，既溫柔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富貴逼人》的宣傳讓你忙得腳不沾地？”

阿梅端來剛泡好的普洱，茶湯在瓷盞中泛起琥珀色漣漪。

“利夫人說笑了。”盧同接過一只茶盞，親手遞給利夫人。

利陸燕群端起茶盞輕抿，琺瑯彩描金的蓋碗與指甲碰撞出清響，“你和你阿媽長得真像。”

盧同拿起茶盞的手猛地一僵，眼底不自覺地流露一抹哀傷。

阿梅開口解釋：“你阿媽以前和利夫人一起搓過麻將。”

“是啊！”利陸燕群嘆氣，眼底流露出一絲羨慕，“柳夫人，大家都喚她柳夫人，不是盧夫人。”

她放下茶盞，珍珠耳墜微微在茶湯的倒影里晃動著：“當初，柳夫人是港島有名的女制片人，人美，氣質也好，可惜……”

“利夫人來找我，應該不是想嘮嗑這些陳年往事吧？”盧同實在不想談這件事——穿越者總會陷入一種困境，如果這件事是在未來發生，一定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但現在的醫療水平就是如此，有些疾病，有錢都無法醫治。

四十年后的人，永遠想象不到四十年前的生活是如何貧瘠。

利陸燕群面露愧色：“抱歉，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盧同露出招牌而公式的微笑，聲音依舊清朗溫柔，“我的意思是，我們直接談關于沈鈿霞和葉莉儀的事。根據我司與她們簽署的合約，她們必須無條件配合電影宣傳。但是貴方禁止她們參與宣傳。這些損失該怎么算？”

一上來就談賠償？

利陸燕群屬實沒見過這種操作，心里對邵意夫也多了幾分怨念——要不是他越俎代庖，這場談判，她怎會一開始就落于下風？

她抬眼望向對面的盧同，年輕人的牛仔服下透出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她初見柳夢時一樣不修邊幅。

那個不修邊幅的女人，不懂鑒賞油畫、歌劇，卻憑借獨到的眼光和雷厲的手腕，一口蹩腳的英文，成為港島知名女制片人。

“盧生誤會了。”利陸燕群把思緒從往事中抽離，輕笑一聲，耳墜上的珍珠輕顫，“沈、葉二位小姐最近身體抱恙，不宜奔波。眾所周知，邵氏向來體恤藝人。”她故意將“邵氏”二字咬得極重。

盧同轉動著手中的茶盞，杯沿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

“理解是情分，違約是事實。”盧同將空茶盞重重擱下，底部殘留的一點茶湯濺出在桌上，“貴方單方面叫停宣傳，導致電影宣發困難。利夫人若是覺得口頭道歉就能了事，那我只能請律師函說話了。”

阿梅在旁倒茶的手微微一抖，紫砂壺嘴的水流險些歪斜。

利陸燕群的笑容瞬間凝固，她做了半輩子的富太太，還從未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咄咄逼人。

電影宣發困難？

現在，這個港島的人都知道《富貴逼人》了，這叫宣發困難？

簡直是睜眼說瞎話！

“盧生是什么意思？”利陸燕群的聲音驟然冷下來，“你也不想讓周文懷知道‘嘉木’的事吧？”

“利夫人知道的不少。不過，我和嘉禾的關系，已經很僵了。”

盧同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渡輪的汽笛聲隱約傳來。他突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館見過的老照片，漁船與渡輪停在一個港口。

上位者就是如此方便，它只需要從手縫中露出一點利益，臉上浮現一點厭惡，甚至不需要說什么，就有人前赴后繼的為它做事。

當年，嘉禾毀約，不在旭日影廳放映《精武門》，未嘗不是在通過獻祭左派之人，向自由總會示好。

估計，周文懷壓根不記得，他選擇殺雞儆猴的對象，今時今日，已經成為他的競爭對手。

盧同轉身時，眼中已蓄滿笑意：“利夫人，我這是在給您機會。”

“機會？”

“據我所知，沈鈿霞和葉莉儀的合約都在TVB。借著電影的東風，她們的知名度必定更上一層樓。而貴方此刻的阻攔，無異于親手掐斷她們的星途。”

“那盧生想要如何？”

盧同坐回原位，阿梅親自為兩人斟滿茶：“很簡單，貴方公開道歉，全力配合宣傳。”

“因病缺席？”

“扮成病人，拍照，再偽造一份病歷，把照片和病歷賣給記者。”

茶案上的銅香爐突然“啪”地爆開火星，驚得阿梅差點打翻茶盤——盧生這是借鑒了她的創意？

利陸燕群盯著盧同那雙和柳夢如出一轍的桃花眼，微微一笑。

“好，我答應。”她端起茶盞一飲而盡，“不過，盧生要記住，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

盧同微笑著與她碰杯，“自然。我只相信利益。”

“TVB永遠歡迎盧生。”

“我會抽空前去宣傳的。”

茶湯相觸的瞬間，盧同想起阿媽常說的話：“在這行混，既要當得了菩薩，也要做得了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