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人總覺得自己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像今天，盧同帶著葉莉儀在新長城的錄音棚錄制《富貴逼人來》，一件看著不算難的活，卻硬生生消磨了一整天。

離開新長城時，盧同迎面碰上準備上樓的傅麒和石蕙。

石蕙是五六十年代銀幕上熠熠生輝的傳奇，自幼接受鋼琴、聲樂與芭蕾訓練，16歲初登銀幕便以清麗靈動的氣質與精湛演技驚艷影壇，有《一家春》《蜜月》《藍花花》等經典作品，是當時國語片領域最具票房號召力的巨星之一，被譽為“長城二公主”。

傅麒是高校出身的才子，從《豪門孽債》中的反派角色起步，逐漸展露導演天賦，執導的《情竇初開》《鐵膽》等影片既充滿市井煙火氣又暗藏社會關懷。后化身實業家，將精密機械制造的嚴謹注入電影創作，夫妻二人共同創辦的“沙龍電影”成為港島影視工業技術革新的重要推手。

六七年時，港島爆發暴動，傅麒和石蕙作為領導者之一，被英港府拘捕。經過一系列交涉，港府決定把二人強制遞減出境，兩人站在羅湖橋上20多個小時，始終不肯離開。最后，他們夫妻二人留在了港島，并被關押在摩天嶺監獄一年余。

當時，盧家剛在港島電影公司里嶄露頭角，就看到紙媒爆料——

石慧手舉紅寶書，英姿颯爽的站在羅湖橋頭。

此后，盧旭和柳夢義無反顧地加入了華南影聯，陪著左派的電影公司度過最艱難的時光。

當初，盧同其實不太能理解，父母為什么會被一張照片感動。

現在明白了——

這是紅寶書的魔力！

幾人都是熟識，盧同微微一愣，隨即笑著和兩人打招呼：“傅叔叔、石阿姨，好久不見。”

“同仔，你的電影要上映了，最近挺忙吧？”石蕙的臉上浮現一抹驚詫，隨即笑著點頭。

“忙啊。今天剛錄完主題曲，海報都還沒開始制作呢！”

“不急。離上映還有一個月。”傅麒拍了拍盧同的肩膀，表示鼓勵。

葉莉儀在報紙上見過石蕙，見盧同與二人熟識，手微微一抖——

老天奶啊，潑天富貴也是砸到我頭上了！

石蕙微微張嘴，想找話茬，卻不知從何說起。傅麒肘了一下一下發呆的妻子，點頭笑道：“同仔，我和阿蕙有事要忙，先走了。”

“嗯。”盧同點頭，帶著葉莉儀離開了新長城的辦公樓。

石蕙和傅麒對視一眼，齊齊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盧家和新長城的淵源要從六七年說起。因為“六七暴亂”的緣故，新長城從下半年開始，處境逐漸變得艱難，本公司的電影幾乎停產，演員只能選擇接外戲。受種種因素影響，新長城的簽約演員能接洽到的資源相對有限，幕后人員更是面臨停工裁員等問題。盧家就是在這個時期伸出援手，給演員們提供各種角色，為幕后人員創造就業崗位，幫新長城度過最艱難的一年。

正是因為這層善緣，盧家在新長城混得如魚得水，在傅麒的介紹下，結識了鳳凰和新聯的高層，石蕙也和柳夢成為好閨蜜。

直到去年秋——

片場的炸藥被人動了手腳，普通黑火藥被替換為TNT，柳夢不知道片場存在有毒氣體，身體出現不適時，只當是粉塵過敏引發哮喘。直到她出現嚴重的過敏反應，眾人發現不對，立即讓她前往就醫。

醫院表示，這是哮喘、一氧化碳和氮氧化物中毒誘發的肺水腫和心力衰竭等多重并發癥，無法治療。

而后，石蕙聯系了港島醫療科技最先進的圣保祿醫院，但醫生還是對這種病癥束手無策，只能保證柳夢多活一段時間。

盧旭拍攝用到的炸藥是新長城提供的，黑火藥被替換成TNT，新長城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半個月后，柳夢離世。

此后，盧家和新長城的關系也逐漸冷淡。

石蕙已經小半年沒見到盧同了。

“那場意外——”石蕙剛開口，臉色就一垮，又不想說了。

當時，片場不少人都吸入了這些有害氣體，偏偏就柳夢染病了。

“要是醫療水平能提高一點，阿夢說不定就活過來了。”

“時間會撫平一切。”傅麒揉了揉愛妻的頭發，有些事就是這么巧，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阿夢的事也給你我提醒了，不舒服要及時就醫，不要硬抗。下周，我們一起去體檢吧！”

石蕙靠在丈夫的肩頭，眼角默默流下幾滴淚：“嗯。”用手帕擦去淚花，她輕聲道，“阿巖說，同仔打算把新電影送去洛迦諾評獎，我記得，官山以前是洛迦諾影帝，阿麒，我們改天去拜訪他吧？”

“他又不是評審團的人。”

“可他認識評審團的人啊！不像我們，連今年洛迦諾電影節的評審團主席是誰都不清楚。”

“好好好，都依你。”

……

盧同給葉莉儀打了一輛的士，付了車費后，開著摩托車回公司。

路過邵氏片場時，盧同打包了一份蛋炒飯和水餃。

到公司時，夜色已深。

玻璃門內亮著燈，阿梅接了一通又一通的電話。

“啊？印不了？大哥，我們事先簽了合同，你這是違約！”

“你不支付違約金？信不信我把法院的傳票發你家郵箱啊！”

顧琴坐在一旁看書，還不忘給阿梅的水杯里添水。

見盧同回來，她簡要地把李璧華的要求說了，又出示了合同。

盧同掃了一眼，點頭：“就按照這個份，讓她簽字了吧！你讓她一周內寫出兩萬字的樣稿。”

顧琴點頭：“好。”

阿梅罵罵咧咧地掛了電話，看到盧同回來了，下意識抱怨：“盧生，你看看他們！”

“那些廣告公司拒絕印海報？”盧同說著，把晚飯放到桌上，走到茶水間打了一杯水。

“對啊，還不付違約金。”

“新長城的渠道呢？”

“那些都是私人作坊，要提前兩三個月協商，現在來不及了。”

盧同拿著馬克杯走到辦公室，垂眸沉思——有錢不賺王八蛋，那些廣告公司突然毀約，多半是受到了某一方勢力的威脅。

難道，是自由總會？

老豆寫文章惡心它，它就派人給旭日影業添堵。

“嘖，小學生行為。”盧同吐槽了一句，出了個損招。

“阿梅，別把目光牢牢鎖在廣告公司上啊！港島不是有一堆食品公司能印海報嘛，找他們啊！”